17、拾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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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犀没有遇到过比现在更加尴尬的情形了。
她跟周云北两个人并排坐着，毕恭毕敬，老实到就差连手都要规矩地交叠着放到大腿上。周老太太似乎余怒未消，端坐在他们对面，喝了下去一杯茶，才缓些过来。
“还不介绍一下？”老太太对着周云北没好态度，说话恶声恶气。他看她情绪终于稍显平静了，才小心翼翼开口，“叶犀，荣海晚报的记者。我们正在交往。”
老太太的视线在周云北介绍叶犀的时候，把她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眼神从金边眼镜里穿射过来，仿佛能把她五脏六肺都照射个便，接着意味深长地在叶犀脸上逗留了很久。
“你们认识有多长时间了？”等到周云北介绍完，老人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起来。
“三年。”周云北老实回答。
“这样一来，小絮接到本家住的事情，你应该也没有什么意见了吧？”
老人似乎对他们的关系不想做更进一步的了解，话题很快转移到她此行的目的上来。一说到小絮，周云北的态度一下子又强硬起来。
“我之前已经把我的态度说得很清楚了。小孩子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要。这种人我没办法相信。”
看到周云北依然态度坚决，语气生硬，老人也不反驳，叹口气说道，“好。那你打算怎么办？朱婆婆夏天就不做了。你靠谁？今天是周天，送小絮去兴趣班不是朱婆婆该做的事情吧。你很忙吗？哦，对了。忙着打情骂俏是吗？”
老人说话一针见血，两个年轻人都被奚落得有些哑口无言。叶犀看不下去。
“周奶奶，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因为家里出了一点事情，所以在小北这儿借了一宿。是我的错。您不要怪小北。”
“我们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嘴吧？”老人家很不友好地又上下扫了叶犀一眼。
“叶小姐，你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我也略微知道一点。今天一早小北就打电话到公司，要人出面把西城周刊昨天去他们医院拍摄的东西删掉。没猜错的话，跟你有关系是吧？”
叶犀没想到周云北手脚那么快，一早就吩咐人去处理这桩事情。她没来得及回答，老人家又说道。
“这是你们家里的私事，把外人牵扯进来，总归不是太好。以后，你那个弟弟动手术花费也不小。准备怎么办？也找小北要吗？”
说的话一点都不客气，因为露骨直白而觉得异常刺耳，连周云北都听不下去了。刚想维护叶犀，她却抢先一步说道。
“钱的事情，我自己会想办法的。”虽然她心里其实根本就没谱，但是摆明了自尊受挫的时候，不站出来维护，那会被人看扁。
老太太似乎对她的说话并不感冒，慢条斯理地回应道，“你要怎么处理，我没有兴趣。只要别没事把我们周家牵扯进来就行了。摆到外面去风评不好。”
谈话的氛围很糟糕，老太太这次撞了钉子，并不罢休，摆明了话下一次还会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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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老人家，周云北和叶犀彼此都默不作声地面对面坐着。第一次见长辈，结果并不好。很显然，周老太太对叶犀很不满意，甚至还带有敌意。但他们都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的。叶犀是谁？她什么都不是。身世普通，家境普通，工作普通，连到外貌长相都不过是中人之姿。再加上和莫绎心有那么几分相似，老人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吉利，反对也成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周云北有一丝内疚，他觉得在自家长辈面前，没有维护好叶犀。那是自己的错。就像联系西城周刊删视频的事情，他完全可以避开老人的耳目暗中悄悄进行。但是，却因为一时心急而出了疏忽。让老太太逮着了可以讥讽叶犀的机会。
恰好此时，叶犀的电话铃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沉默。
“你人哪儿啊？”
电话那头有些嘈杂，叶犀听到戴春夏有些喘，没有正面回答她问题。
“出什么事了？”
“你妈自杀了，这会儿在荣海附院急救呢。还不快点过来。”
叶犀听到戴春夏的话，脑袋嗡的一下，什么都不敢想，撂了电话就往荣海附院赶。
“你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一大早人就不在家。”
在病房外边的走廊上戴春夏终于看到匆匆赶来的叶犀，接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但是，在看到她身后一起赶来的周云北的时候，她似乎已经明白了她没有出现在自己母亲自杀现场的原因。
“早上给你们家送团子发现煤气味儿重的要命，马上打电话喊了警察来。撞门进去，人就躺在客厅里。”
叶犀彻底慌神了，她想不到这次的争吵居然会导致冯玉兰自杀。而她的负气离家，一整晚的夜不归宿，一定狠狠伤透她的心。很快叶犀就被随之而来深深的自责感重重包围。她什么都没解释，径直走进病房。
冯玉兰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被单和病号服都是惨然的白色，她的脸也因此越发显得苍白无色。叶犀一步一步挪到冯玉兰床边，生命仪器放出单调的声响，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是她太任性了，所以才会造成如今无法挽回的局面。叶犀轻轻握住母亲稍显冰凉的手，手背的皮肤早在岁月的剥蚀下变得褶皱不堪。因为独自一个人生活，经济条件又非常不乐观。冯玉兰很少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也因此，她比起同龄人来要显老很多眼角的皱纹和无法消去的老人斑，鬓角的白头发和松弛的皮肤，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一个女人的垂垂老去。
叶犀看着病床上的母亲，心里不是滋味。冯玉兰年轻时候也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即便生了叶犀之后，那股子漂亮劲儿也未减分毫。叶建国去世不过短短十年时光，眼前的人却早已在生活的恶意里逐渐发皱，褪色，一点点陈旧。
作为女儿的叶犀呢，面对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究竟做了什么？
刻薄的指责，争吵，不可理喻，夺门而出。在遭遇委屈和不理解的时候，她有可以依靠的人，可以从对方温存的拥抱和亲吻里得到抚慰。可她的母亲却没有，叶犀是她余生里唯一的依靠。然而被女儿抛弃的人，又该如何度过那个漫长又苦涩的夜晚呢。
周云北从急诊科同僚那里了解到冯玉兰的情况，及时转达到叶犀这里。兴许这样能够减少一些她的自责。然而，叶犀却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里，语气里满是愧疚跟失落。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说了那么多混账话，她一定伤透了心，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是我不好，是我害的。”
叶犀一直喃喃自语不停地重复着，周云北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地把她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肩窝里。好声哄劝。
“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他的声音和叶犀的呢喃一样轻柔缱绻，她紧紧揪住他的衣服，涕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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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玉兰因为发现送诊及时，经过抢救之后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在叶犀和周云北的悉心照料下，身体逐渐康复。这次的风波过后，她跟叶犀之间也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彼此的关系也越发融洽。
冯玉兰对秦悦的事情似乎也想通了，出院前几天她把叶犀叫到身边，递给她一本存折。上面有密密麻麻好几页的存款明细，最后一行显示的存款余额有三十万多。
“这个是老叶工亡赔偿的一点费用跟我这几年的存款。本来是想给你结婚了用的，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那之后，秦悦也悄悄来求过我，狠了狠心硬是没有给，现在我把这笔钱给你。你要怎么用，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叶犀将那笔钱转交到秦悦手里，却得知就在一天之前，有个匿名账户给他们汇了整整40万，已经完全能够满足手术费需求。一旦叶犀时间安排出来，他们随时就可以接受手术。她纳闷极了，隐约从秦悦说话的神情里觉察出似乎还有什么对她怀有隐瞒。可是，任叶犀怎么问，秦悦都不肯说再多了。
手术前一晚，周云北留在病房里陪叶犀。他最近工作都很忙，之前荣海郊外的一处化学工厂发生爆炸，大部分重伤患者都送在他们这里。连轴转了好几个晚上，就连现在陪在叶犀身边也是百忙里抽出的仅有的一点点时间。
叶犀看他很累的样子，关于匿名捐款的事情，便无论如何都有些问不出口。
入春后的一个工作日下午，叶犀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接受了骨髓移植手术。结果如预想中一样顺利，叶犀在医院调养不久，便办了出院手续。出院那天，周云北刚好参加完外省的医疗大会。因为飞机晚点的缘故，特意喊了方树里来给叶犀搭把手。
因为之前手术费的匿名捐款之事，叶犀一直耿耿于怀。这次本人并不在场，她便小心翼翼试探着问方树里。
“这次手术费用，是他帮着解决的吗？”
车子里本来就比较冷清，叶犀忽然问出这么突兀的问题，方树里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是周先生的私事，我们下属没有权利插手。叶小姐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本人呢？”
叶犀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她默默叹气，“对不起，忽然问你这么突兀的问题。但这个事情，就算问他，估计也不会老实交代的。”
“如果周先生一心想帮你，那好好收下就可以了。他的一片心意，有何必那么计较。”方树里开口建议。叶犀却摇摇头，“那不行，他对我好，他的心意我能领。但这钱我不能收。”
看到她态度如此坚决，方树里不禁有些想到自己跟安原的相处模式。他们也是门不当户不对的情侣，她出身贫寒，自卑却又自尊。安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吃穿不愁想法直率又单纯。对人好，就掏心掏肺从来不分彼此。动不动就巴不得拿了全世界都送到她面前。
可这种行为往往会吓到像她们这种平凡人家出身的姑娘，她们不要什么全世界，不要珠宝钻石，甚至不要对方百般呵护处处讨好。她们这些人的要求一点也不高，拿着自己易碎的自尊心，小心翼翼地摆到爱情天平上，最最奢望的不过是在这段原本就不平等的关系里，能够努力看似平等。要维护平衡，势必非常辛苦，因为一旦失衡摔碎的就是她们仅有的自尊心。
那笔钱是方树里帮着转账给秦悦母子的，也是她出面警告秦悦要保守秘密，否则四十万的手术费用要全额偿还。其实周云北原本就不打算让他们还，但是为了不让叶犀知道，也不由地小小龌龊了一把。
叶犀的心思，方树里感同身受，她轻轻叹了气，坦白道，“月初的时候，周先生确实转账了四十万给秦悦母子。”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拾柒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