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夜白白

1、闪闪

　　高三七班里的一位男生吸引了我的注意。不对，其实我是先注意到了高三七班，才发现的他。

　　刚看到他的时候我就下意识地想到：姑且叫他闪闪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地一下，这个名字就像雨后的一朵小蘑菇一样，一下弹出在脑海的小草坪上，悠悠地还在打着颤。这大概是为什么之后我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心痒痒的吧，那朵小蘑菇似乎把我草坪上的空气都搔痒了。

　　仔细一看，闪闪的确是闪闪的。我真不想细数他那个脑袋上到底有多少个洞。他有耳钉，耳钉，耳钉，有鼻钉，鼻钉，有唇钉，星罗棋布地挂着。闪闪一走到阳光下就会变成一个小光源，明晃晃地十分眨眼，所以大多数同学选择不去看他，或者只是在路过他的时候悄悄地打量一番，再与同伴说上一些悄悄话，于是就完成了一个路过的戏码。

　　照理说闪闪应该是闪闪的。可是他又偏偏喜爱穿着一身明显不符合他的黑色服装：黑色的卫衣，外边套上一件黑色的长外套，稍微遮住了由黑色牛仔裤包围的腿。全身唯一的白色是卫衣上的五角星，从卫衣的左边蔓延到右边。闪闪走路晃悠悠的仿佛随时要向左边或者向右边倒去，于是五角星们也晃晃悠悠的，晃晃悠悠的像我想象中的小蘑菇，只是被闪闪穿在了身上。

　　平常的时候，闪闪不总是闪闪的。高三七班的规定是抽签，抽到的两个人，不论是有何交集，从此就被紧紧拴成一组同桌。可是不论班级里抽签座位时有多么风云变幻，闪闪总是有一个自己单独的座位，在教室阴暗的那个角落。老师和同学们都一致将这归功于高三七班是一个有着巧妙的59个人的班级。可是闪闪倒也自得其乐，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桌上养他的小玩意儿。这样想来闪闪并不喜爱那些花花草草，因为他养的是两只蘑菇，意外的和我脑海的里小蘑菇极其相似。

　　有时候闪闪就不想是闪闪的，比如上课的时候。闪闪对付课堂的方法是把书扣在脑袋上然后双手垂下，脑袋放在一袋纸巾上，就这么放上十几二十几分钟，等到脖子酸痛了再换上脑袋的另一边接着放。

　　不过让我觉得有趣的是，闪闪每次扣在脑袋上的书都会是当时那堂课的书，这说明他还是知道是什么课并且还会煞费苦心地找出书本来的。

　　这时候大家都会以为他在睡觉，可是只有我知道闪闪一直没有睡着，他只是在愣愣地盯着他的两颗小蘑菇，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而且只有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能看见他闪闪亮的唇钉在发着光吧，这种光让我很不好受。可是我又不能阻止自己去注视闪闪，因为那时候闪闪的眼睛也是有光亮的，我甚至能看见他正在对着那一只小蘑菇说话。闪闪的眼睛很好看，小蘑菇也很好看，闪闪的眼睛映着小蘑菇的时候很好看，这令我不能转开我的目光，于是我看到了有一个男生在接近闪闪，准确来说，是闪闪的其中一只小蘑菇。

　　那个男生好像是班里比较多事的一位吧，他伸出一只手指想碰一碰闪闪的小蘑菇。

　　碰！

　　猛地一阵凌厉的、仿佛切断了风的声响砸向桌子，像利箭一样贯穿男生的耳朵，将他震慑得不敢再有动弹。

　　别手贱，闪闪的声音绕过书本传出来，闷闷而低沉的嗓音嘶哑。

　　于是男生哆哆嗦嗦地把手指，从剪刀两只锋利的刀片中间缩回来。混杂着惊吓，恐惧，尴尬因素的复杂情绪使那位男生声音颤抖，可是他还是坚持骂了一句，日你妈。

　　我可以送你下去日，闪闪拔下他的剪刀，声音平静得像一滩死水。

　　有时候我厌恶闪闪的一些作为，这种厌恶是出于第一感受的，因为那些作为会让我很不舒服，难受，难受到心脏肠胃肾脏都像在拼命的相互扭曲，相互挤压，相互拉扯，这种疼痛能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全身，而那时候的我就仿佛已病入膏肓，只想把能使我疼痛的器官一同拉扯出来然后狠狠丢到最远。可是我并没有想到尝试把我的器官丢弃，所以只能将一切怪罪到作为始作俑者的闪闪身上。

　　很奇怪的，闪闪总能做出很多我想到，却又想不到的事情。

　　学校大门口有一棵盆景，有好几次我都想去碰一碰它，也就是我想到的那好几次，在我想碰一碰它的时候闪闪就先于我的行动，走了上去，轻轻了碰了那棵盆景。他用纤长的手指来回触碰叶子，小心的抚摸着叶子的纹路。闪闪那时候的表情是温柔而虔诚的，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他注视着他宝贵的小蘑菇的表情。明明是带着阳光和闪闪这个小光源的画面，却让我的病症发作了，我变得呼吸困难，仿佛绳索死死勒住我的心脏，柔软的脏器在绳索的捆绑中还极力寻找空隙渴望挣脱，但是终是妄想。继而闪闪又挑起了一片叶子，将手轻轻窝成拳状与叶子握握手。我的疼痛就是在这个时候达到了顶峰，我紧紧扣住自己的胸口，我真的想把我的皮肉撕开，然后猛地掏出内脏，把它摔在地上踩，踩，踩，哪怕就这样死去我也甘心。我要大声喊叫，让闪闪停下来，告诉他我受不了了，告诉他你别再这样了。可是闪闪没有听到，只有我在巨大的疼痛中泪如雨下。

　　这样的疼痛反复的出现。

　　引起我兴趣的所有东西似乎都能引起闪闪的兴趣。对于那一只蹲在学校门前小卖部的土狗，每天，闪闪都在我想去逗弄它的同时走上前去与它玩耍。土狗并不喜欢闪闪，可是这并没有影响闪闪的兴致。闪闪每天都会跟它玩上半小时，十分准时。也就是半小时时间的我的煎熬。

　　我想喝的饮料闪闪也会先我一步买到。今天闪闪又走到那家店，店主就已经备好了他的饮品，我能看得出来就是我想要的那一种。闪闪双手捧着杯子，认真的在店里喝完那杯大杯饮料，这一过程花费的总是四十五分钟，也非常准时。也就是四十五分钟的我的煎熬。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天闪闪独自去了KTV。只是闪闪一遍又一遍的唱周杰伦的七里香，我就这么发着呆地，凝望着他在沙发前唱歌，倚靠着墙角唱歌，躺在地上唱歌，坐在椅子上唱歌，跳到桌子上唱歌，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地唱着原本温暖的情歌，一遍又一遍嘶吼唱着原本快乐的情歌。闪闪在最后一遍的“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时就像忽然被抽空了气力一样的从桌子上直直倒向了椅子，椅子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也直直地倒向了地面。闪闪就哭了，整个人倒挂在椅子上，哭声像歌声一样撕心裂肺，割破了情歌的温馨。他的眼泪流淌，流到耳廓，流到额头，再沾湿了发丝。

　　我要大声喊叫，让闪闪停下来，告诉他我受不了了，告诉他你别再这样了。可是闪闪没有听到，只有我在巨大的疼痛中泪如雨下。

　　我不要再这样了，闪闪哭得打起了嗝，我不要再这样了，好累，好难受啊。

　　闪闪一个一个字的打着嗝说话，我觉得他这样很滑稽，可是我已经痛得笑不出声了。

　　可是我不这样做的话我会忘记你的啊，闪闪一直哭一直哭，想翻个身，可是却从椅子上倒了下来。

　　关于你的东西我都没有了，他撑起自己的身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按亮了屏保。

　　还好我还有记忆，我会让你和我共存的。闪闪声音的颤抖透过麦克风放大，就像放大了的我的恐惧。

　　这时的我才想起来，路过的同学的话：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谁……变得跟他男朋友好像啊？

　　谁啊？

　　就是那个前几个星期被撞死的那个啊！

　　闪闪的屏保是我。

　　站在学校那一棵盆景旁，我身着一身黑色，我轻轻戳那片叶子，我拿着我想喝的饮料，我的脚下是那只小土狗。闪闪捧着两盆小蘑菇，蘑菇上贴着五角星的小贴纸，贴纸上闪烁着“最萌小盆景”的字样。闪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脸兴奋地将小蘑菇靠近镜头。

　　我和闪闪围着同一条围巾，他的手塞在我的衣服兜里。

　　手机上映出闪闪不断涌出的眼泪却没有映出他身后的我痛苦的表情。

　　我要大声喊叫，让闪闪停下来，告诉他我受不了了，告诉他你别再这样了。

　　告诉这时方才找回记忆的自己，你好傻。

　　还要告诉用这种方式留住我的闪闪，你好傻。

　　我还是喜欢你穿成五颜六色的，像个小光源。

　　可是闪闪没有听到，只有我在巨大的疼痛中泪如雨下。

　　可是闪闪听不到了，我和他在巨大的疼痛中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