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阳》二十歌

36、36.离开

　　唐希艺自从出院后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变的不一样的，从不主动讲话，别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何晓棠不敢让顾升阳陪着她，虽然她没说穿，顾升阳只是叮嘱了一句，“有事情记得打我电话。”何晓棠很感激的看着他。
　　可是，每次和顾升阳在一起的时候，唐希忆的那句话就会萦绕在她的耳边。
　　你凭什么就敢这么幸福？

　　新康泰康复中心。
　　医生说，唐希艺的语言表达能力会受到影响，智力甚至会逐渐的开始退化，肢体方面主要表现在手部不能协调。
　　唐母给她报了康复手部训练的培训班，平时由她陪着，星期六星期天就由何晓棠陪着。
　　康复中心里有很多劫后余生的人，他们或残或伤，但是却又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意志支撑着无聊枯燥的康复训练。
　　康复中心的老师给唐希忆主要恢复的是手腕的平衡，年长的女老师见过很多因为脑部重伤中枢神经受损的患者，她安慰何晓棠，曾经有患者就创造出奇迹，在连医生都放弃的情况下，凭着自身的毅力和坚持幸运的康复了。即使是千万分之一的希望，那也是希望。
　　女老师很温柔，她拿出几张特殊的纸给唐希艺。
　　温柔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我们先用左手把纸拿起来......然后看到当中那条线了么......对，我们弯起右手，对......稍微用点力气在右手就把纸给撕下来了，对......练习的时候的要注意我们最终撕下来的纸是要沿着当中的那条线.......”老师很有耐心的教着，就像在启蒙一个心智萌生的孩子，“一张纸撕一下，是不是就变成了两张纸，这个又可以叫什么呢？一张纸撕成两张，也就是撕了半张纸......”
　　唐希艺低低跟着老师重复着。很认真的盯着手里的纸头。
　　何晓棠不忍心看唐希忆那认真的表情，从一旁的书架上随手拿了本文集坐回唐希艺身边。
　　唐希艺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纸，盯着那本文集出神，丢掉手中的纸，甚至有些大力的抢过那本文集。何晓棠手中一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封面上大大的印着一个标题，“一生一世一双人”，何晓棠记得这句话，宋永杰当着她和顾升阳的面对唐希忆说过。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这是多少人的梦，承载了多少年的爱，两个人的相遇，隔着无可跨越的光阴，隔着重重叠叠的人海，只是为了看你一眼。可是隔着光阴和人海却穿不过生死，阴阳两隔，被留下的那个便是输了一生。
　　唐希忆有些嘲讽的笑道，“半生......半世.......一个人......”
　　语音未落，泪如泉涌。

　　她从来没有看过唐希忆哭成那样，像是要哭尽她所有的力气。她的眼泪像止不住的泉，源源不断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她趴在桌上，想伸手去拿那本文集，却因为不受使唤的手而将桌上的东西扫落一地。何晓棠手足无措，只能抱着她哭的此起彼伏的胸腔，她抚着唐希忆的背，想缓和她的情绪。
　　等泪流干，眼角便生了血丝。连闭上眼都不敢，她怕一闭眼，见到的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殷红的鲜血。她枕在何晓棠的腿上，张着早已干涸的双目，静静的......静静的......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一如从前的美好。良久，唐希忆羸弱的声音响起，飘渺不定，“何晓棠，你别和顾升阳在一起了好不好.......”
　　“你别和顾升阳在一起好不好？”她又重复了一遍。
　　何晓棠被震惊的说不出话。
　　“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我难受.......许元珂说的没错，你凭什么就敢这么幸福？凭什么啊.......”她说的有些急，急中带喘。
　　许元珂.......
　　唐希忆离开她的双膝，一个踉跄滚落在地板上，突然咆哮着“你回答我啊——”
　　何晓棠呆呆的看着她，看着一路走来相依相偎的好友，没有回答。
　　“你回答我啊——”嗓音已经明显变了声，像是声带受了极大的损伤。
　　“你回答我啊——”
　　“你回答我啊——”
　　.......
　　唐希忆一遍又一遍固执的问着她，声音一遍比一遍沙哑，到最后，甚至连自己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何晓棠还是静坐在那里，任由唐希忆扯着自己的衣服拳打脚踢，虽然她现在手上无力，但是她打的每一拳，踢的每一脚，都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身上。
　　直到唐希忆无力的倒在地上，也没有听到何晓棠的回答。
　　有微风吹过旁边小小的窗帘。
　　何晓棠打电话给唐母，唐母很快就赶到，唐母心急如焚，看着缩在墙角狼狈的女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孩子啊，妈妈在呢，妈妈陪着你呢.......”唐母把唐希忆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何晓棠走出了教室，蹲在楼梯口转弯的小角落里放声大哭。
　　她该怎么办......她想，是啊，她凭什么这么幸福。当初为了她的幸福，唐希忆赌上自己的幸福；当初又是为了她的幸福，唐希忆继续赌上了自己的幸福；而当她的幸福真正到来的时候，唐希忆赌赢了的幸福触手可及，却在眨眼间烟消云散。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

　　顾升阳也正一筹莫展。
　　几个投资商纷纷得知消息，竟然要求一致撤回原资。七百万毕竟是不小的数目，一次性要拨动那么大一笔资金对于顾家来说，很困难。
　　顾升阳在顾国胜的建议下决定去银行融资，却被银行以信用度不可靠为由拒绝。
　　“警察那边怎么说？”顾国胜看着沉默的儿子问。
　　顾升阳摇摇头，已经过去十几天了，要是能查出来早就查出来了。他满心内疚，自己曾经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让父亲为自己担惊受怕，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不害怕那巨大的债务漏洞，不害怕咄咄逼人的投资商，不害怕随时会跳槽的的员工，他只是害怕那半夜醒来听到的一声叹息.......
　　顾国胜斟酌再三，开了口，“其实，昨天珂珂从国外给我打电话了.......”
　　“爸，我们欠许叔已经太多了.......”顾升阳不是不明白许元珂的意思，只是不能接受，之前的情已经是不能偿还，又岂能再欠？

　　许元珂最终还是将七百万交给了顾国胜。连许廷强都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钱，许元珂看着那张瑞士银行的存单苦笑。

　　若无相欠，岂会遇见。升阳，我们所有的交缠都是一个“欠”，可能真的是我上辈子欠了你，所以这辈子要来还。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的很好，你不用担心也不用愧疚，我以后会一直呆在国外，若你有空，替我照顾我爸爸吧，至于你和何晓棠.......你也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我实在是说不出祝福你的话.......如此，别过。

　　顾升阳盯着这封两天前的邮件出神。
　　这次的事件被公安局立案，顾升阳把七百万如数归还了投资商，一下子撤去的融资让公司元气大伤，员工纷纷离职，只留下几个忠实的老员工。
　　薪柴还在，何惧寒冬？他从来就不是会轻言放弃的人，生活如果过的一成不变那他也许就一直是那个只会睡觉打游戏的男孩。

　　唐父联系到一家欧洲的医院，据说曾经医治好几例类似的病例，决定带着唐希忆去试试，顾升阳将赔给宋永杰的90万悉数交给了唐父唐母，唐父唐母当场拒绝，可是他说：“这应该也是阿杰希望的。唐希忆......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应该也是宋永杰最后能为她做的了。

　　何晓棠最终决定陪着唐希忆飞往欧洲。何妈虽然也很同情唐希忆，但是却不愿意让何晓棠辞职去照顾唐希忆，何晓棠心里很难受，何爸却意外的很支持她，他说：“棠棠，你去吧，好好的照顾阿忆，家里有我和你妈妈呢。”
　　何妈听到这话，哭肿了的眼睛狠狠的瞪着何爸，拂手就进了卧室，卧室里传来低低的哭声。
　　“爸......”
　　何爸拍拍女儿的肩，“和升阳说了么，这一去不是两三天......”
　　何晓棠终于忍不住，哽咽：“没......还没有......”

　　当她把决定告诉顾升阳的时候，顾升阳起身背对着她走到了阳台上，眼光有些刺眼，已经六月了啊.......
　　他穿着衬衫在阳光下，何晓棠的眼角有些模糊，她双手背在后面，指甲深深的掐在手臂上，她突然很庆幸此时此刻的顾升阳是背对着她，虽然她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是他也看不到她的表情......
　　“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身后没有声音。
　　“什么时候走.......”又问。
　　身后还是没有声音。

　　死一般的宁静。
　　何晓棠很想回答他的问题，但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白费，从她出事到现在，他一直都懂她，从不出现在唐希忆的面前，可是从他出事到现在，她却没有陪在他身边，正如四年前，她帮不上他任何忙，甚至连陪在他身边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那时她陪在唐希忆的身边。
　　即使这样，顾升阳没有抱怨过她一句，他意识到她的异样，却也只是深埋心底，他知道她的决定，没有挽留，他不愿徒增她的烦恼。

　　“我爱你。”他顿了顿，“很爱你。”
　　何晓棠脚下有些漂浮，身子一颤，禁锢已久的泪水满溢而出，她紧紧咬着下唇，却还是从齿缝中发出苦痛，她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却捂不住那断了线的眼泪。
　　门在身后静静的掩上。
　　何晓棠不知道，阳台上不锈钢的衣架映出了她的每一个神情。
　　顾升阳不知道，门外的她蹲在地上抚着小腹在膝盖上咬出了一个又一个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