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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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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气候转变的突然,天忽然凉下,没有预期的。
流云望着窗外飘飘欲坠的枯叶,不禁出了神,她一直不喜欢秋天,这种苍凉萧瑟感很空切。倘若一直不去触碰体会的话,是她这等小小幸福就能喂饱的女子所陌生的;可如果一旦去接触了,颠簸过的女人都会明白,这感觉贴切真实的可怕。
新婚后第二天后,流云再也没见过李嗣源。她倒也乐得逍遥,每天赔着阿珂玩玩笑笑,彼此都没心没肺的,一晃眼就是一整天了。
经年此去,日子一直这样下去,流云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好。少时夫妻老时伴,总有一天,等到他们都白了发,毕竟还是相伴的,多好。
流云总是能这样自我安慰,反而好,任何事都能瞧出好的那一面,想着,她笑了,笑声轻快,溢出喉间。
“夫人,是有什么问题吗?”这莫明其妙的笑容,可让立在一旁汇报近来府里开支的李东海摸不着头脑了。虽然疑惑,他的口气还是镇定,不乱不急,对主子保持着该有的礼数。
“没事,李总管下去吧,当家的事跟我没有关系,还是去找大嫂汇报才是。”流云看了他眼,就审视起丫鬟刚端上的午膳,对府里的大小事务完全不关心。
李东海是内侍总管,精明能干,但是话不多,这样不显山露水的个性流云很欣赏。所以对他一直是尽量礼遇的,他和旁人一样,敬她如主子,但是心底里还是忌讳着的。
冷落了他片刻,见李东海丝毫没有离去之意,流云靠向椅背,无奈摇了摇头:“李总管,是大嫂让你来汇报开支的吧,我也听了不少了,你该是能交差了。只管是告诉大嫂,以后府里的事全由她做主就是了,下去吧,我要用膳了。”
流云跟魏明素没什么交情,一直都保持着表面的礼貌。但是她还是看得懂人心的,魏明素虽然深居简出,但李嗣源会这么敬重她是不无道理的。她办事,从来不出纰漏,就像现在尽管流云当中推拒了当家的权,可到底还是真正的夫人,她总得过问一下。
“那老奴就不叨扰夫人了。”李东海很识相,鞠躬退下了。
终于落了个清净,流云露出了孩子般顽皮的表情,放肆品尝着眼前的美食。这李东海还不是普通的唠叨,可把她饿到了,以往这时候流云早就用完了膳,陪阿珂在“涣夏峰”玩上了。
流云略微抬头,看见了庭院里两个丫鬟正窃窃私语,她皱了皱眉,没多话,又继续低下了头。没多久,就见那两人急急的冲了进来,面有难色,互相推让了很久,始终没说话。
一直没开口,故意无视这两人的流云,在安心用完膳后终于抬头了。这回脸上已经掩去了天真,面无表情的接过婢女递来的面巾轻拭了下嘴,率先开口了,尽量放柔语调,试图想化解下人们对她的陌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两人还在推拒,流云有些不耐了,面上还是没有表现出什么,随意点了个丫鬟,说:“你来说。”
“夫人,西园闹开了。一直侍候从豫少爷和从嫣小姐的如乐,不小心打破了原先夫人的陪嫁花瓶,把从豫少爷惹怒了,这位姐姐溜了出来,生怕如乐出了什么事,想让夫人去劝劝。”
流云分不清哪个才是她园子里的丫鬟,那也不重要,她只是细细听着,微微蹙了下眉:“怎么不去找魏夫人或者二夫人?”
“回夫人话,二夫人是帮着从豫少爷的,去了只怕会罚得更重。魏夫人说,当家的账目支出事宜她能插手,可事关两位小主子,她这外人插不了手,会惹人非议的。”丫鬟的话比先前说得畅快多了。
说不上为什么,明明夫人的脸上是没有变化的,可她依旧觉得夫人在笑,莫名的觉得很亲切。刚才她一出西园,就跑去求魏夫人了,无奈魏夫人一直都是太明事理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最紧要的。
谁会甘愿为了个丫鬟,冲撞了府里头这两个小祖宗,说不准大人回来后,还要一番怪罪呢。
“带我去吧。”这次,流云是真的笑了,素手轻拍了拍那丫鬟的肩,安抚着她。
随着丫鬟们跨出东园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是今天怕是没办法陪阿珂了。倒也不是真的傻,她清楚自己如果插手,会带来怎样的利害关系,甚至可能打破了和李嗣源间相安无事的平静。
但是那又怎样,流云拒绝不掉求上门的人,不是因为心软,只是因为感同身受。曾经,如果没有刘彟的话,她也不会只是一介寒民,卑微的压根不值得任何人瞧上一眼。
……
到西园的时候,里头已经闹翻天了,很远流云就已经听到了凄厉的哭喊声。
她没急着进去,反而静静的混迹在围观的下人里,观望了会。那个丫头就是如乐般,流云已经看不清她的长相了,挣扎中她的发散乱开来,衣裳早破了,随着鞭子的落下,一条条刺目的血痕入眼。
流云抑制不住的倒抽了口凉气,再也瞧不下去了,她用力拨开人群。跨进了正厅,没有多话,几乎是没有考虑的,伸手紧握住家丁手中即将落下的鞭子。
被突然这么一拦,家丁们倒也不怒,先前早就巴望着有个不怕死的来拦下了。抬头一见是夫人,都愣住了,赶紧扔下鞭子行礼:“奴才给大夫人请安。”
“都起来,怎么回事?”流云感觉到自己的手火辣辣的疼,脸上却不露声色。可想而知,她不过是拦下了这鞭子,冲力就让她疼成这样,这姑娘家娇嫩的皮肤怎么忍受得了。
“你做什么!”本来已经不那么气的从豫,被流云这么一闹,火又窜上了。压根从来没把流云当过夫人看,他的口气很冲,对着流云嚷开了,这感觉就像在怒斥一个下人。
对于从豫的态度,流云很不喜欢,她想到了单纯却坚强的阿珂,想到了曾经的刘劲。刘彟将儿子调教的那么出众,而李嗣源的儿子相比刘劲显然差得太远。简直就像个跋扈的纨绔子弟,不讨人喜欢。
“是我该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流云的气势还是一如刚跨入屋子时一样,没有丝毫的退让,声音冷漠,柳眉微挑,让刚才还为如乐担心的大伙放松了不少。谁都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有大夫人在,似乎就不会有事了。
“我罚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管!”
“为什么罚?”不过是个叫嚣的孩子,流云还不至于被他吓退了。
“她,她打破了娘的花瓶……”这次回答的是从嫣,怯生生的语气,倒也坚韧,不舍得看哥哥独自一人面对。
流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褪下自己坎肩,替地上奄奄一息的如乐披上。那鞭子已让她衣不蔽体,四周围观的还有不少家丁,不管什么情况下,女儿家的身子是不能让人白白看了去的。
这看似不经意,却细致体贴的动作,让立在一旁的丫鬟们皆感动于心。她们是粗人,主子们从不管她们的想法,好像天生就没有尊严一样。可大夫人似乎不同,她好像能明白她们,就算是丫鬟,到底还是人。
“西园的总管呢?”完全动作后,流云并未起身,边问道,边替如乐理顺乱发。直到很久后,人群里有个年长的老人站了出来,她继续说:“告诉从豫少爷和从嫣小姐,按府里的规矩,打碎了主子东西的丫鬟,该受什么罚?”
“是!按规矩,得看打破东西的价钱,扣俸银就好。如果实在太贵重,就暂且一辈子不准府,也可视这丫鬟的表现,往后酌情处理。禀少爷小姐,这规矩是夏夫人在世时定下的。”末了他擅自加了句,算是尽了绵力,为如乐这可怜的丫头鸣不平。
流云投去一道赞赏的目光,眼色很绵,如沐春风般的让人觉得舒畅。仅仅只是这样,就让大伙积聚在心里头的紧张感,瞬间荡然无存了。
“人也打了,其他罚就免了,这事就这样玩了,闹出了人命对节度使府来说没有好处,赶紧找大夫来看看这丫头,去魏夫人那要些好药材,就说是我开的口。”清风细雨般的口吻,流云很轻松的化了一切。
得罪了从豫是什么结果?流云岂会不知,可如果为了自保,眼睁睁看着个花样年华的丫头凋零,她做不到。
“是。”有了夫人的命令,大伙爽快的应下,忙开了。
气氛才算好了些,从豫又吼开了:“谁都不准动,这西园到底谁做主!这笨手笨脚的丫鬟,打破的不仅仅只是个花瓶,是娘的陪嫁物,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算了。”
“那又怎样?”流云反问,挥手大伙不用理会,只管做就是。她起身,抚了抚发,缓缓开口:“既然打破的是你娘的东西,那用你娘定下的规矩来罚有什么不对?人命重于死物,再贵重的东西,贵不过娘生爹养的人命!”
“你……我要告诉爹!”从豫咬紧牙,羞辱的泪水泛滥而出,全身都抑制不住的颤抖,恨不能让家丁们对流云施罚。
他是天真的,他想姨娘说对了,流云是想来顶替娘亲的。她就这样,毫不顾忌的在下人面前给他难堪,从豫咽不下这口气。
“那就去说吧。但别忘了你是李嗣源的儿子,长大后,必须做个像你爹那样有担当的男人。天大的事你得自己扛,而不是依赖你爹。还有,把泪擦掉,男儿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泪。”
这话震住了屋子里不少人。就在上一刻还柔情体贴照顾如乐的夫人,下一刻就吐出了这番气势不输男儿的话,即便这话里的意并非格外的独特,可仍旧是任谁都无法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夫人拼凑起来。
“走吧,回东园吧。”很快,流云又放柔了语调,冲着自己园子里的丫鬟说了句,消失在了西园的门口。
身影是不见了,然而在西园这些下人们的心里,他们对这先前名声并不好的大夫人,改观了。她是不是风流成性,是不是刘彟曾经的妻子,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体贴下人,她的笑容让人心安。
她震住了娇纵跋扈,人人无奈的从豫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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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月晕将秋夜点缀的很静,桂花香飘,雾气袅绕,恍如置身仙境。
这番景色是值得人沉湎流连的,可是李嗣源头很疼,怒气很盛。皇上刚继位,境内境外战事还未平,又处处对他弹劾排挤,白昼里那些繁杂的公事压得他喘不过气。难得回府后,想落个清净的。
只是今日不同,他才刚回府,一双儿女就哭闹着跑进了他的书房。从嫣和从豫轮流抽泣,断断续续的拼凑着白天发生的事,他费了不少劲,算是听明白了。
李嗣源在府里的时候不多,儿女还都交由乐华调教,久了反倒一直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了。拗不过他们,战场上不畏强敌的李嗣源,在自家孩子面前反而疲于应付了。
最终他只得跑来质问流云,他从未见过从嫣哭得那么伤心,没见过从豫气成这样,听叙述流云确实过激了。他对她不闻不问,不代表暗许了她一切,原配妻子夏氏的情深意重,在他心里一直是抹不去的。
夏氏去世后,李嗣源从未再想过情爱,用他那好兄弟安旭的话来说“世人说你李嗣源无情,娇艳欲滴的姑娘你都能视而不见,诸不知,咱们的李大人只是太过重情”。
安旭是了解他的,他确实重情,所以皇上的这次赐婚,当真是彻底羞辱了他。
李嗣源边想着,边跨着步子,缓缓往东园走去。他是逃避着流云的,自己都说不上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她。可今天是避不了的,所以这脚步才慢得很。
转过回廊,不远处两个丫鬟的招呼声引起了他的注意,李嗣源没出声,静静的在一旁聆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