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福晋种田记》塞草秋寒

53、第53章 作酬

　　时间点点滴滴的流逝，灯台上的烛火无声的跃跃舞动，映的胤祹半边脸上忽明忽暗。眼帘微垂，纤细的睫毛投下微弱的投影，遮掩着他的视线。

　　斑驳的光影下，头脑一时清醒，一时糊涂。身子也是一忽儿冷，一忽儿热。一颗心飘飘忽忽总也落不到实处，似乎唯有怀中抱着的人，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这认知又让他不由自主紧了紧臂膀。

　　云思双臂攀在他颈上，身子软软偎着他，仰头静静瞧了他许久。手上用了几分力将胤祹拉近，凑上去吻在他一侧唇角。

　　不同以往的，这一吻并没有很快离开，仿佛是要用唇舌描摹他的唇形般，从一侧到另一侧，最后又回到正中间。每一下都是清浅触碰浅尝辄止，却偏偏又因为这般的若即若离而变得越发撩人。

　　香软的唇瓣娇嫩水润，半是青涩半是诱惑，让胤祹脑中“轰”的一声，游离的神思终于回归。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被云思攀着他的手紧紧拉住，一丝后退的机会也没有。所有的动作皆在瞬息之间，似乎这一瞬以后，他才真正意识到云思在做什么。

　　于是，从配合到掌握主动权便只在下一瞬完成。

　　唇齿间的厮磨纠缠伴着云思身上若有若无的甜香气息让胤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眸底深处却又满是迷茫。云思心跳如擂鼓般偎在他怀里喘息，半晌才幽幽道：“胤祹，我总不会一直这般勇敢的。”话音一落，便觉出胤祹的身子瞬时又僵了僵。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逼他，本不想今夜说起这些的，原想于此事上或可做的更加怀柔一些，却不想一见了他，所有的若无其事都变成了强颜欢笑。以她的性子，竟是连这一夜都忍不过去了。

　　她幽幽一声叹息，只道:“当日于富察府中你不愿答允富兴给我一个承诺，我虽也失落伤怀，却从不曾怨过你。因我明白世上诸般事，唯誓言最是要来无用，若你诚心待我，即便不说亦能做到。”

　　她眼神晶亮地瞧着胤祹，内里分明带了几分犹豫不决，“可我今日……既盼你能允我一诺，却又怕你许这一诺……我……”

　　胤祹闻言，面上神色已是少有的认真，望住她只道:“你——且说来。”

　　她抿唇微微勾了勾唇角，面上却并无几分笑意，轻轻摇头，也不知在否认什么。“婚姻者，妇家曰婚，婿家曰姻，你我二人方为婚姻。胤祹，夫妻婚姻各占一半，本不该有失偏颇的。”

　　“若我要你承我一诺，明日便可求你百事，人心不足，今日你惜我重我，或可千依百顺，可若只因此允我千般，终非出自本心，亦非我所愿。他日恩爱尽散，你今朝如何惜我重我，彼时自会如何厌我弃我。既如此，今日诸般好，于我又有何意义？求来的，终归是落了下乘。”

　　胤祹紧抿着唇，看着她的眼神变了几变，似乎不知为何连脸色都忽然白了几分，怔怔的一动不动。

　　她眸光始终留连于他眉目之间，缓缓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我盼夫妻相偕，便与你赤诚主动。我盼此生平顺，便与你随心无碍。胤祹，我要的，必是你心甘情愿主动给的。”

　　她唇角含着浅笑，语声虽柔，却似含了无尽力量，一字一句皆生生敲在他心间，如有千钧之重。而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两人间长久的沉默，胤祹似乎是需要时间来重新审视眼前之人，又似是受到极大的触动，半晌之后才有些犹疑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云思轻笑，“以心作赌，自当以心作酬。以我心换你心，一切全凭君心而已。你以何与我，我便报之以何。”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喃喃的声音低幽似叹息，玩味的语调略微拖长了调子，让这一句诗似乎穿过千百年的光阴，裹携着千年前最为质朴的气息扑面而来，透着些恍然，透着些感慨，却像是此生头一回真正读懂这一句。

　　云思轻叹一声，“所以，胤祹，婚姻之家，结缡相守，我守心一人，你——又要如何待我？”

　　既已结发为夫妻，他们之间早便已经纠缠不清，再也不能轻易脱身了。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冒出头来，尚未及出口，脑海中却又冒出她低幽的一句“相如是配不上文君的”。

　　“配不上”三个字像是一道魔咒，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响。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迷茫才渐次褪去，继而竟是展颜一笑，挑眉瞧着她，伸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一手握上她有些微凉的手，“这一晚上怕都是为了这一句，别别扭扭可算说出来了，你怀着身子，莫要忧思过甚。”

　　云思坐直了身子与他相对，既不说话，也不动，就那么默默的看着他。胤祹便就低低地笑出声来，“夜已深，你该休息了。”看着她神色恹恹才又俯身过去，附在耳畔正色道：“是谁说——世上诸般事，唯誓言要来最是无用？”

　　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颈侧热辣辣的，烘的她半边脸都泛了红。张了张口，正待说些什么，却又听他低低郑重道：“你我夫妻一日，我必一日不曾相负。你如何待我，我必如何待你。”微微一顿，又道：“得妻如此，我——很高兴。”

　　云思闻言猝然抬头，只见他脸上神色极为诚挚，抿了唇，一双眸子晶亮如黑曜石般定定望着他。他却道：“再这般瞧着我，我怕是会忍不住了。头前儿，你对我做什么来着？投桃报李，我若不偿还了这一遭，怕是不妥，只是你可记着，下次再做这种事时可不要半途而废的好。”继而说话声渐渐小了下去，终至模糊到辨不分明。

　　不几日后，朝鲜、琉球例行入贡。又是辞旧迎新，宫里喜庆气氛渐渐浓了起来，翁牛特部亦遣人上报公主府邸的动工情况，康熙显然心情尚算不错，亲自为八格格定了婚期，择在明年七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赶巧，婚期定下来没几天，宫中又传来消息，康熙终于将六格格指婚给了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台吉策凌，并一道儿将婚期定在明年九月。

　　云思本以为这就是惯常的皇室指婚，毕竟六格格的年龄在这个年代来说，也是着实不能再耽搁了。即便她本人再如何执拗，终归还是敌不过时代的宿命罢了。

　　却不料胤祹却是看着云思，若有所思般笑叹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六姐终于还是求仁得仁了。”胤祹的目光是含了几分深意的，只是云思的心思早便不在他身上了，故而并未注意。

　　当日她与燕婉无不认定六格格的这段感情囿于皇室出身，必不得善果。竟想不到天家无情，却终让这对儿小儿女终成眷属，也不知这些日子又是经过了怎样的一段波折。

　　若说旁人对此事的感慨多一些，那么对云思而言就又有另一层的震撼不足为外人道了。想她于此地十数年间，无一日不是谨小慎微，生恐让人觉出她与众不同之处，犹在终身大事上，更是堪称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一步。

　　可偏就是六格格这样娇弱的正统皇室公主，竟敢如此勇于抗争，最终得偿所愿，怎能不教她的脸热辣辣的痛。她不禁伸手抚上自己一侧面颊，忍不住开始思索这些年来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想到胤祹时，才终于抬头有些犹疑的望过去，却正撞上一双笑望着自己的眸子。

　　胤祹见她面色泛红，脸上表情一连数变精彩纷呈，可在两人目光相遇时，终于在一瞬的停驻后变得柔软，渐渐化成一汪春水。他几步上前拥她入怀，良久后，才在她耳畔低声道：“但是，付出的代价却也不小。”

　　策凌在御前长跪不起，以喀尔喀的永世效忠作保，愿以此身及后代子孙誓死捍卫边疆永固。六格格得知以后亦到太后宫里长跪，只盼求个恩典。

　　康熙最终答允赐婚，也不知是怜惜六格格体弱，还是对这二人的疑虑。竟一反常例要求将公主府选在京城作为日后居所，却要策凌在大婚后归牧塔密尔河流域的领地。

　　饶是这样，也足以令二人千恩万谢。只是，六格格得了恩旨后，因为体弱久跪，又病倒了。而与此同时，她在太后面前如此失了体统，本人既已病倒，难免连累生母通贵人纳喇氏受了许多委屈。

　　这一番周折确也颇令人唏嘘，胤祹也是因着年根底下，礼部事忙常常进宫，故而知道的多了一些。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云思得知其中原委以后，望着胤祹，心中五味杂陈，也不得不一字一顿地叹一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及至日后与燕婉相见，再说起这桩婚事，二人依然相对默然唏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