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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情天情海幻情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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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冷。刺骨的冷。
鞭子夹杂着盐水呼呼作响地朝我打来。我没有回应。任凭那鞭子落在身上,死了也好,那我再也不用在那些男人面前卖笑。当初我说得很清楚,我只卖唱,可是嬷嬷越来越过分,在我无数次教训了企图动手动脚的男人之后,她气势汹汹地把我甩进了小黑屋。
昏昏欲睡之间,我看见远处有一道亮光。又是他!他淡笑着阻止了那些汉子对我的鞭打,马靴咔哒咔哒地走到我身边,带着白手套的手托起了我的下巴仔细端详之后,嗤笑一下,扔给嬷嬷一叠钱。抱起我就走了。我无力挣扎,迷迷糊糊抬起头,却看见了抱着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骷髅!
我尖叫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入画听见响动,披了一件披风急急地就从隔壁跑了过来:“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魇着了?”她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水递过来给我,我接过杯子没有说话。珍姑姑听见了这屋子的响动,站在门口问道:“姑娘出什么事情了?”入画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说:“姑娘没事,只是夜里觉轻,魇着罢了,姑姑安心睡吧。”珍姑姑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南方来的姑娘,娇气是少不了的,你回头跟军团长说一声,这洋人的玩意儿住着是万分的不舒服,还是找个机会搬去西落桥那边的小楼吧。”入画点头道:“哎!”
珍姑姑一边念叨着小别墅的种种不自在,一边慢悠悠地回房间去了。入画问道:“姑娘可好了些?若是还是不自在,我过来陪着姑娘吧?”
“不了,你明天还是要干活的,你快些去休息吧!”我说道,随后躺了下来,拉上了被子。入画便走了,出门前还很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才慢慢关上了门。
我知道,跟军团长说了也没有用。赫连珉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能让我们搬去西落桥,那么我也可以很轻易地逃离了。他不会那么傻,西落桥那一带的小院落的确不错,可是那个地方离赫连府太近了。如果我搬去了那里,下场就是没多久就被赫连珉那个疑心重重的老婆发现了我们的事情。那么赫连珉五年来的策划都是白费了。
赫连珉的夫人叫祝青庭,是辽军军委长的长女,生的是端庄秀丽举止落落大方,到过法国留学,也善于人际交往。是一个非常值得上流人士娶回家的正房太太。赫连珉的脑子肯定是在哪次交战的时候被流弹击中过,不然不会傻到放着美娇娘不要,还要在外面找小妾的地步。哦不,已经不是小妾的问题了,赫连珉已经有一个姨太太了,听说是某个师长认养的干女儿,我没见过她,估计和我一样养在哪个不知名的小别墅里。
不错,我就是赫连珉的小小妾,没名没分到了还要替他卖命的地步。
赫连珉绝对不是人,不然他不会恶毒到把我从金陵青楼里面买出来之后还要把卖身契留在嬷嬷手里,凭借着赫连珉的权力,嬷嬷不会找我麻烦,可是一旦我惹他不高兴了,下场就是我又要被那个觊觎我的嬷嬷拉回到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这就是这个男人的恶毒之处!他有的是本事不用自己动手也能收拾掉我。
我翻了个身,侧躺着望着窗玻璃,窗户外面似乎非常冷,白茫茫的霜花凝结在玻璃上,图案凌乱地好像是一块撕破的布片。屋子里温度不高,所幸被子还是温暖的,我舒了一口气拿被子蒙住半边脸,闭上了眼睛。
金陵有秦淮八艳,名满江南,我是其中最年幼的,却是最早脱离苦海的,我偶尔会怀念姐姐们,怀念她们甜软的声音呼唤着我“小青~小青~”。在美貌上,我永远比不过姐姐们,论琴技和唱功,我却是名属教坊第一部。那个时候,大家叫我染青,可是自从遇见了赫连珉,他要我将名字改成冉卿,还要我姓何,我不知道我的家人是谁,我也不知道赫连珉把我带到江北来干什么。当三姨太?那他不会把我送进崇立女中上学;金屋藏娇?那他不会一连三个月都没有碰过我。总之,这个男人,让我觉得难以对付。
天还没有亮,我听见楼下传来整齐的敬礼声,我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我没有响动,继续安静地睡着。没过多久,我听到房间门的把手转动的声音,军靴的马刺划过地面响起一下下沉稳有力的踏脚声,声音离我越来越近,我闭着眼睛装睡。我感觉到他坐在了床边,或许正在端详着我。他的手伸了过来,似乎按在了我的被角上,我浑身一激灵,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他发出的笑声。他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盖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淡然地说:“还装?”
我无奈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赫连珉灰色戎装上闪闪发光的臂章,我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想睡一会儿,昨晚没睡好。”他淡笑:“我听珍姑姑说了,所以我就一个人上来了。”我闭上眼睛说:“你一大早过来干什么?我累得紧,还想再歇会儿。”
“崇立女中校庆的才艺表演,你有没有按我说的报名!”
“有。可是为什么非去不可?难道司令大人不怕我被别人发现秦淮八艳的身份吗?”我支起身子问道。
“别问那么多,你只要弹琴就可以了。”赫连珉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三分。我坐了起来,歪着头看着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赫连司令,如果你单纯地想要找一个艺妓,江北有很多比我还好看的女子,如果说是因为我有把柄你好掌控,可是以你的本事要控制一个人也不难,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是我!难道仅仅是因为那天你经过金陵遇到了我?”
赫连珉没有答话,只是慢慢地站了起来,背对着我居高临下地说,声音似乎一下子变得如冰一般寒冷:“你还用不着知道,等你真正有用的时候,我再慢慢告诉你计划!我总不会傻到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先把计划透露给别人。还有我希望你记住,你只是我找来的一枚棋子,最好不要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更不要忘记我还对你有恩!”
我拉了拉被子,躺回了床上,我拉起被子蒙住了头。我听见他慢慢离开的声音,然后楼下响起了整齐划一的“敬礼”。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当我上台的时候,台下响起了很惊讶的欢呼,我知道这群北方的小姑娘几时见过自己的同龄人穿着如此美艳绝伦的旗袍,抱着妩媚的琵琶的样子,我抱着琵琶入座,抬起眼扫了一下观众席,我在贵宾席左侧看到了赫连珉和他的老婆。赫连珉依旧一身戎装,倒是祝青庭穿了一条罕见的貂皮大衣。我看见赫连珉朝我微笑了一下,我收回目光,捻了捻琴弦开始弹奏: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此度见花枝,白头誓不归。
“金陵城里春光好,江南佳人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绿,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凝恨对斜晖,忆君君不知。忆君君不知……”
曲罢,我起身退下舞台,舞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金陵,回到了属于秦淮八艳的花舫,在古色古香的红木雕花大椅子上面,坐着温柔美丽却也心狠手辣的红姐姐,她扑着白绸宫团扇,一边悠闲地看着西洋小说,一边磕着瓜子,钟爱穿宽式旧旗袍的金姐姐银姐姐肯定和喜欢穿有大缀花的洋裙子的绿衣姐姐忘蓝姐姐一起搓麻将,哗啦哗啦的麻将在姐姐们汉白玉一样的手里来回推动,紫鸳姐姐就喜欢和我吟诗作对,教我识字,教我背诗,还有墨姐姐,墨姐姐最不爱搭理人,但是却喜欢替我梳头发,把我当亲妹妹一般打扮着。离开之后我总是想起姐姐们温柔似水的呼唤,有一句诗,叫“自在娇莺恰恰啼”,我想说的就是姐姐们了。
秦淮八艳虽是艺妓,但是至今完璧的,恐怕也只有我,我听过姐姐们半夜的闲扯,我知道她们各自的命运,红姐姐是被继父□□后逃了出来,因为美艳绝伦被嬷嬷看重,由于脾气不好再加上弹得一手好古筝,就留在了花舫当琴妓,金姐姐和银姐姐是双胞胎姊妹,她们是被坏男人下了迷药后被送到了所谓“恩客”的床上,不甘屡次受辱便当了歌女,也亏得天生一副好嗓子;绿衣姐姐是为了青梅竹马的男子来卖身,结果卖身的钱给了男子,那男子拿着她卖身的钱娶了另一个女孩,绿衣姐姐从此便专心歌舞,不再理会任何男子,忘蓝姐姐更可悲,她母亲就是妓女,十二岁被迫接客,十五岁时遇见了一个男子,教了忘蓝姐姐吹笛子的功夫,只是那男子,在回广州的时候,死在了辛亥革命军的起义里,紫鸳姐姐是前清郡主的女儿,只是巧得先前救了嬷嬷,嬷嬷倒是不逼她接客,只是紫鸳姐姐原本要被一个军统接走,谁料竟是令她做小妾,紫鸳姐姐心高气傲便又一次回到了花舫,墨姐姐从不说话,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背景。至于我,我是被捡来的,姐姐们闲着最大的乐趣就是把各自的本领教给我,我虽学得不精,总算也是各通一二。红姐姐常常说:“咱们可要护着青儿,那些子肮脏事儿,怎么也不能落到青儿身上!”绿衣姐姐问:“若是嬷嬷强迫呢?咱们总坳不过那个老女人呐!”
所以,当赫连珉出现说要带我走的时候,姐姐们炸开了国,小小的花舫上顿时沸反盈天。
红姐姐很生气:“绝对不行!这种有钱人家,准是带了小青作小妾去了,我倒宁可小青跟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阿伯当老婆,也不要她给有钱人家作二房!”
墨姐姐淡笑:“那大不了,咱们就带着小青跑了,小青是咱们姐妹瞧着长大的,跟亲妹妹一样,你们舍得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
金姐姐则说:“可不是,当初这要是有机会,我早把阿银赶走,那阿银也不会和我一样!”
银姐姐不以为意:“事情都发生了,扯他做啥!当务之急是染青,我瞧着那个男人就不是好人,眼神太深了,望不到底的!”
忘蓝姐姐骂道:“这作死的老嬷嬷,敲我们竹杠也就算了的,还偏生把算盘打到了染青身上!要不是她不经我们同意把染青送去那个什么少爷屋子里,染青也不会打伤那个少爷,更不会被打,那就不会碰上那个男人了,啐——哪个要他出来行侠仗义了!”
“他不出来行侠仗义,就你和阿青这身板儿,你还想去帮染青挨打不是?”绿衣姐姐骂道,“要我说,我们索性趁夜把小青放走算了,小青识水性,晚上可以游泳逃走!哎哟,我忘记了这都降霜了,这天气跳水里那可冻死人的!”
“你就不要废话了,叨叨咕咕也没听见一句有用的!跟他走,小青准吃亏,不跟他走,哪个晓得下次嬷嬷要把小青卖给谁!”紫鸳姐姐说话了,“要不就问问小青,小青是什么想法?”
“她才十五岁,能有什么想法?”
红姐姐转过头看着我说:“小青,一句话,你要是不想跟那个男人走,姐姐们豁出去了也救你!”
而我,在那个时刻保持了沉默。第二天我跳下小船,在姐姐的呼唤声中跑向那个男人的旅馆,在宽大豪华的旅馆里,我勇敢地向那个男人提出了三个条件:“第一个,我不卖身,第二个,不许伤害姐姐们,第三个,绝对保证我的生命安全。”
赫连珉大笑着同意了,还说:“不错!有胆识!真不愧是我挑中的人选!”
他也算守信用,把我安置在小洋楼里,还真没碰过我,只又一次,他喝醉了,抱着我嘴里不知道在念什么,这似乎是我和他目前为止,最亲密的举动了。我也一直没有弄明白,他把我带到江北,到底是想要干什么,至今为止,他唯一要求我做的事情就是上台弹琵琶曲,而我却没有按他所说,我唱了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