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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人转哭丧,姨娘闹灵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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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老太爷出殡,全村都惊动了。
据说太爷罗永正吝啬成性、病了都不舍得多吃两服好药,小病拖成大病,早早去了;另有坊间说法,太爷是被活活气死的,什么“扒灰的扒灰,偷小叔子的偷小叔子”云云。老太太吴二秀当年被太爷下令锁在后院黑屋里;甄姨太生了现任老爷罗存钱,得宠掌权。阖府人员似乎都遗忘了吴老太太,直接称呼甄姨太“老太太”。
吴青樱跪在亲戚们中间磕头行礼,她其实一点也不伤心,但怕让人看出来;便用袖子擦了擦没有泪水的眼角,借机会瞄了一眼前面跪的笔直的现任太太李富花,再瞄了一眼姨娘高喜悦,后者哭的正来劲,鼻涕一把泪一把。
李富花晃了一下,突然晕倒在地,吴青樱抻了抻跪的发麻的腿脚,几步上前扶住了她。高喜悦麻溜儿的蹿过来:“太太保准是累坏了,赶快叫老爷和老太太来。”青樱撇撇嘴:“没听过小辈晕了叫老人来的,再说了,大半夜的叫你,你来啊?”她转头对太太的丫鬟翠莲说:“你去那边说,就说俺俩伺候太太就行,不用老爷和婆婆过来。”高喜悦横了青樱一眼,嘟囔着:“婆婆啥啊,真拿自己当正经媳妇了?”青樱没理她,搀着李富花起来,临出门的时候对高喜悦说:“我伺候太太就行,你是咱几个里面年纪最大的,哭丧不能没人主持…要是姐姐能整明白这事儿,明儿个谁敢不服你这‘二’姨娘呢?”
高喜悦想了想“二姨娘”的感觉,一扭腰走回原来李富花的位置上跪下;须臾,厅上传来了她高亢的哀嚎:“月儿弯弯照树梢,架不住我泪滔滔,伤心不把旁人来怨,嗯哎哎咳哟啊!……怨声公公你下世早,来年清明佳节到,咱指定上坟把纸烧!嗯哎哎咳哟啊!”青樱让自己的丫鬟粽子和翠莲一起扶着李富花回了房间,她站在李富花房门口,忍不住听了两段二人转才关门,心里不禁羡慕高喜悦的好嗓子,这要是到了集上,得勾上多少汉子?
青樱指挥翠莲:“快开窗,你要把太太热死啊!”,又吩咐太太的丫鬟碧莲:“快拿杯热水来,你要把太太冷死啊!”;碧莲和翠莲一阵腻烦,又不屑和她吵架,只得照办。只听得外面传来高喜悦一声拔尖的“~我的~公爹~~啊~!哈啊!哎哎咳哟!!!”李富花被突然惊醒,她抚了抚鬓角的碎发,坐直身子,问道:“老爷呢?去哭灵了么?”青樱笑着说:“老爷没去灵堂,在账房呢。舅老爷来了,帮着老爷对账呢;老爷初当家,这家底当然要理清楚……” 李富花听说是自己弟弟李富贵来了,心里一定,慢慢喝着水说:“还是你心细,老爷去哪儿你都知道。”青樱只觉后背一凉,不敢说话,只觉得气闷难过。碧莲适时端上一碗参汤:“太太喝点参汤提提神,许大夫就快来了。”李富花放下水,端起参汤喝了几口,神色稳如碉堡:“你就不去看看后院你姑?”青樱低声说:“我姑有麻风病,会传染的……不见!”
李富花将参汤一饮而尽,又用水漱了漱口。二人正沉默着,外头击掌声啪啪响起,这是老爷出门才能享受的待遇:周围四个小厮帮忙一路打苍蝇。罗存钱一进屋就问道:“怎么晕了?你还好吧?”李富花笑着叫了声:“老爷……”罗存钱对着青樱挥了挥左手——往外挥,这是叫人退下的意思——青樱依依不舍的出了门,却没走远,倚在窗根下听声儿。
罗存钱关心了一下李富花的健康,又说了些账目上的事情,就出来了。青樱掐着点吩咐粽子:“老爷这几晚都没休息好,怕是虚,你去炖些补气补身的汤,每日送去老爷屋里。记着,要悄悄儿的。”罗存钱脸一红,瞥了四个小厮一眼,那些人何等聪明,都装的跟没听见一样。罗存钱走上前去,似笑非笑的看着青樱,吟了句戏白:“生受你了。”青樱“懂”了,飞了个媚眼过去,罗存钱叹了口气、转身就走。
罗存钱前脚刚走,碧莲就出来吩咐青樱:“太太的话,高姨娘唱的太没溜儿了,等会儿大哭还是你主持吧!”青樱自以为得了“旨意”,腰杆子也直了,她回到灵堂,扬着脸吩咐管家李老根:“你把亲戚们带去东院休息,叫人去把大厨房熬的粥送过去,等子时大哭时再都请过来。”又对高喜悦说:“要妹妹主持哭灵,实在是辛苦妹妹了,妹妹先去休息,后面还是我来吧。”高喜悦铁青着脸走向青樱,亲戚们看着她俩,都不动地方。高喜悦的嗓子依然嘹亮:“你一句一句妹妹,叫的挺顺口啊?我比你大七岁呢。”青樱微微笑道:“是么?可我进府在你前面呢,妹妹!”高喜悦眼睛瞪的溜圆,掐着嗓子叫了一声“走着瞧!”,转身就往东院走。
子时,人人忍着困意提起了精神,李老根高声喊道:“举哀——”因为李富花不在,青樱正预备第一个跪下去,谁知站在她身侧一步的高喜悦抢先跪了下去,高声痛哭起来,事出突然,亲戚们一时都愣在了那里,谁也没哭。姨娘苏六斤更是张口结舌,捅了捅高喜悦道:“高姨娘,这……吴姨娘入府比你早……”丫头们叽叽喳喳:“可不是!”“就是说呢!”“太太不在都反了天了……”
高喜悦根本不理会,她突然拔高了几个音调,拍着大腿拐着弯的嚎,亲戚们想笑又不敢笑,暗想这地主家的规矩真是与众不同,大哭的时候孀妇不知道去哪了,孝子在账房和小舅子盘账,孝媳请病假,姨娘在灵堂斗嘴皮子。半晌,大家才反应过来,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随着一起哭。青樱盯着高喜悦的背影,恨的眼睛都冒了火。子时过半,礼毕,高喜悦抢先起身环视众人,笑着说:“都辛苦了,明日行礼,请各位按时到来。”如此,众人议论纷纷的走了。青樱一言不发,蹬蹬蹬的往自己的小院走,拐弯时撞上金大艳,这金大艳原是罗存钱在高丽做买卖的时候带回来的丫鬟,不知啥时候就被开了脸,虽然没有名分,但却是得宠的。金大艳也不生气,反而剔着指甲说:“姨娘可真是受委屈了,老爷和老太太肯定要给你报仇的。高姨娘一向温柔,怎么吃了几碗干饭,脾气就见长了么?”青樱笑笑:“什么报仇不报仇的。艳儿妹妹得宠,随便说啥都行,我可不敢瞎说。”金大艳立刻还嘴:“哪有姐姐得宠,我连个姨娘的身份都没挣上呢。”青樱板了脸:“太爷刚没,这会子说什么宠爱不宠爱的,是不是错了时候?”金大艳剔完了指甲,又开始剔牙,道:“不是你先提的‘得宠’么?姨娘口齿这么伶俐刚才咋不和高姨娘多唠唠呢?”说完扬长而去。青樱不知道如何作答,呆呆的站着。
高喜悦回屋先灌了一碗燕窝润嗓子,又坐在妆台前把几根银簪子拆掉,叹了口气道:“这几个月什么金啊翠的都不能戴,看着和那些穷亲戚一样了。”高喜悦的丫鬟茉莉一边帮高喜悦梳头发、一边猛夸:“姨娘放心,您这么俊,就算带根木头簪子,都比她们看着强。”高喜悦摇摇头:“长得好有什么用,还不如那长得奇特的得宠,那高丽丫鬟,一张饼脸,老爷还不是喜欢。”
茉莉又添了一碗燕窝、道:“她再得宠也赶不上您呐,到现在连半个主子都没混上,现如今不过是苏姨娘和吴姨娘两个和您比肩,其他的通房丫鬟怕什么?再说,今天您在亲戚面前露脸了,以后看谁敢不服?就这燕窝,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属咱们这儿多。”高喜悦用勺子拨了拨燕窝:“若不是有这嗓子,我估计也是一辈子的丫鬟命,既然我能提上来,以后其他的丫鬟也会提上来,怎么不怕?吴青樱一进门就是姨娘,又比我早,又会奉承太太……今天火气一上来我就顾不得了,现在想想……唉!”茉莉笑了:“太太最看不上吴姨娘,这消息我敢打包票的。”高喜悦呼噜呼噜的吃了第二碗,擦擦嘴:“真是这样倒好了。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