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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酆都夜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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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完成了任务!漂亮的小家伙,现在我能相信你或许真的是一个神秘的法师了。”钢锤铁匠铺烧的劈啪作响的炉火无法掩盖它的主人嗓音中的惊讶。
小法师阿卡迪亚拉下兜帽,从胡子拉碴的阿尔杰身后步出:“奥术的荣光无处不在。”他冲壮硕的铁匠俏皮的眨眨眼:“我们要做的,只是捕捉它,并让它为你所用。”
钢锤大叔哈哈一笑,快活地大声说:“这听起来是个细致的活计,我可做不来、”他炫耀着挥舞自己的大锤子:“敲敲打打,杜松子酒,再敲敲打打,这才是属于我的生活!”
“秋海棠落地的叶子能从被腐蚀的既定命运中,长出生命的脉络,重又扎根泥土中,故而又被称为旁生,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在钢锤熔炼铁锭的空当,阿卡迪亚扭头从敞开的门看向街角,乳酪面包浓浓的香味蔓延了整条街,名为秋海棠的红茶店却门可罗雀。
阿尔杰闻言转身看向长街,眼珠子顿时钉在潜伏者酒馆的招牌上移不动了。
钢锤大叔鼓动着风箱,漫不经心地说:“这我可不懂,你是说秋海棠红茶店吗?那是我的堂弟开的。我的小儿子最喜欢那里的糖霜南瓜馅饼,不过前几天店里招待了一些古怪的客人,之后就一直发生一些不好的事,连醇香的红茶都变得苦涩了。”大汗淋漓的铁匠擦了一把汗:“堂弟苦恼地病急乱投医了,居然总想让我去他店里帮忙,可我既不会揉面团,又不会煮红茶,还老是摔烂盘子。”
“甜腻腻的蛋糕,黏糊糊的红茶,听上去是老人家的最爱。”酒鬼阿尔杰好不容易将视线从酒馆拉回来,接过铁匠的话头,英俊的男人冲小法师坏笑了一下。
“红茶店啊!”阿卡迪亚像是想起什么,开心的眯起湛蓝的眼睛:“既然有麻烦,那我们自然乐意帮忙。”
钢锤喜出望外:“太感谢了!堂弟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兴高采烈的将两人送出铁匠铺:“有两位绅士老爷的帮忙,麻烦一定迎刃而解,以后两位需要的武器,我都免费铸造!”
“你听到鼓声了么?”阿卡迪亚卷起长袍宽大的衣袖,揪住没走几步就伫立在潜伏者酒馆外不肯挪步的阿尔杰,突然侧耳聆听:“七声一节的战鼓,四轻三重。”
阿尔杰陡然回神,狼一般的在空气中轻嗅:“好像有血腥味。”
两人一齐扭头看向街角的秋海棠红茶店,阿尔杰苦恼地挠挠头:“看来今天的晚餐就只能是吃不饱的小点心了。”
小法师裹紧了兜帽,将自己藏在阴影中,小心地避开身旁走过的几个白衣光明信徒探究的视线,拉着阿尔杰往红茶店走去,边低声道:“像个勇敢的战士吧!阿尔杰,真正的勇士可不会害怕松软的面包与香滑的红茶。”
外表落魄的男人不置可否的撇撇嘴,仍然忠诚地跟随着法师的脚步。
往日里可爱的小黛西总喜欢辗转于各个客人之间,为他们送上树莓三明治配柠檬红茶。可自从那些古怪的客人绿色的蹄子踏进店里的那一刻,小姑娘就像冰雹打焉的花朵,连插在发间鲜艳的雏菊都无法让她精神起来。
但窗口的两位客人仍诱起她的好奇心,小黛西为他们送上装的满满的盘子,借机偷觑了几眼。她实在太吃惊了,不是因为那名有一头乱糟糟的黑发的英俊战士,当然不可否认,他确实很好看,小黛西红着脸踩着舞蹈一般的步伐躲到炉火旁。
这是自从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位法师!
久远前,曾是法师之父的红衣大主教成了第一个堕落的信徒,这使得这个职业在民主眼中成了不可信的代名词,那之后这些大老爷们开始穷困潦倒起来,因为他们的能力不再能为他们带来荣誉与金钱,能转职的法师们都纷纷加入了裁缝或学者的队伍。而为数不多的魔法编织者们固守陈规,最后只能守着自己的魔法塔,连饭都吃不上,过得还不如旅店外的乞讨者。
但小黛西无法掩盖好奇的目光,灰色的长袍上用金线绣着星辰的图案,低调又华丽,那位戴着兜帽的小个子不就是传说中的法师吗?
灰袍小法师放下兜帽,优雅的端着碎花茶杯浅抿了一口,一股浓臭的血腥味被自以为毫无瑕疵的掩藏在撒了一小勺细盐的奶油红茶下。他放下茶杯,示意阿尔杰尝尝:“红茶正好抵消浓郁的奶油香,真是无与伦比的鲜美。”
阿尔杰皱着眉厌恶地将盘子推开了一点:“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尸体都没有这么臭,博学的大法师,你的鼻子衰退了吗?”
阿卡迪亚伤心的抽了抽鼻子:“你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他低头又喝了一口红茶,缓缓说道:“有些地方的农夫会在将当春的麦苗锄烂在田里,当做肥料,这样秋天的收成就能翻倍。而为了防止蛀虫吃掉新苗,他们又会用毒性不大的毒药拌种,这些从植物中提取出的毒药不会阻止小麦的成长,却不是飞蛾与蝗虫甚至是麻雀能对付的。”
“语之出,并将意有所指。”黑发男人饶有兴致的回应:“那些古怪的客人是肥料还是毒药呢?”
“过了这么多天了,那些古怪的客人可没有逗留不走,显然美味可口的肉松饼干吸引不了这些要干大事的家伙的注意。”小法师勾唇一笑:“为什么影响却不见稍减?他们是肥料,可草木中不是也能提取出强效的毒药吗?而吃下他们的血肉却不受其毒害的客人们,不就是农夫的耕作物么?”
除了阿尔杰,红茶店中寥寥的几个客人依旧享用着美味的蛋糕。
“该死的,你怎么还吃得下去?”骑士撩起额前散落的黑发,一脸恶心的推开小法师好心递到眼前的糖罐子。
阿卡迪亚天空一般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即使是法师也是需要补充体力的。”在茶杯里撒了一些蜂蜜面包的碎屑,他说:“尤其是在战斗的前夕。”
小黛西遗憾地看着漂亮的小法师在桌子上慷慨地留下几枚银币和十几个铜币,之后拉着英俊的黑发战士走出了红茶店。她走到桌子前,却发现除了足够支付的钱能轻而易举的拾起外,其余的硬币们像焊在木桌上一样结实。
刚刚步出没几步,阿尔杰尚来不及看一眼斜对面的酒馆,就被小法师拉着又转身进入秋海棠红茶店。“你也觉得钱付多了?人家可不会还你的。”阿尔杰跟随着阿卡迪亚的脚步又推开了红茶店的门,可先前让他皱眉的乳酪蜂蜜的味道如同站在黑夜中思念夕阳的余晖一样,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明明干净的玻璃门外,太阳肆无忌惮的光芒正照耀大地,可红茶店内却好像无月的深夜,他们两个人就站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界线上,身旁就是深渊一般邪恶怪异的黑暗。小法师收拢长袍,一步踏入,阿尔杰毫不迟疑,脚步紧跟。
“听,是鼓声。”阿卡迪亚手心燃起一道熊熊烈火,另一手指向黑暗深处,可那里只有浓重的让人犯恶心的血腥味。
前方灰色的法师长袍谨慎的拖曳,他手上的火光斑驳,这路好像没有尽头,但敏锐的骑士发现了一条岔道,躲藏在火光明灭间,从那里飘出醇厚的酒香是黑暗中指引的灯塔,抵抗这种诱惑对阿尔杰而言太过残忍了。腥臭的血腥味迷烟一般消散了。他抬起脑袋,像猎犬一样嗅了几下。
酒香越渐浓郁,勾的阿尔杰口水直流,他停下脚步,开心的分辨空气中酒香的种类:“我只有在狮王庆典那次喝道过这种略带橘子酸味的啤酒,多么久远的回忆。哦?火焰烈酒!这难道不是布丽姬特姐姐的独家收藏吗?
等他回过神来,阿卡迪亚灰色的长袍已经从他眼前消失,眼前只有一片漆黑。阿尔杰顿时从诱惑中清醒过来,惊愕又沮丧的发现他弄丢了他的小法师。
他只能漫无目的的往前方走去,一边狠狠责骂自己,一边奢望能在黑暗中摸到那柔软的灰色长袍。
失落的骑士没有找到他的法师,没有火光指引,阿尔杰只得摸着右侧的墙壁,像瞎子一样前进,等他走了两百步之后突然脚下一空,平坦的过道上突兀的出现数截楼梯。身经百战的骑士敏捷的站住脚跟,随着阶梯而下,眼前熊熊火把烧照亮了这个满载着美酒的地下酒窖,噼啪作响的火把让久处黑暗中的骑士略有不适,他揉了揉眼睛,等他再睁开双眼时,惊喜的几乎失去了声音。
一桶靠着墙壁的葡萄酒不知被谁野蛮地撬开了,鲜艳的红色液体随着桶身淌到地上,厚重的浓香蔓延了空气,这种暴遣天物的行径简直让阿尔杰心痛至极!
为什么不先喝一杯呢?骑士突然问自己,已经在导师死亡的阴影中躲了这么久,为什么还要追寻那个几乎不可能再出现的身影呢?可是不,阿尔杰摇摇头,导师已经回来了,他会带领他的学徒们重创辉煌的。
可是喝一杯美酒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就让那位小法师稍稍等一会儿吧,耐心可是一种美德不是吗?
昏黄的光线摇曳不定,过道墙上粉色与白色的小花墙纸出人意料的温馨,阿卡迪亚躲在柔软的法师兜帽下,火光不及之处的黑暗奇怪的让他感觉到安全。他不由自主的开始回想夏日的森林,浅紫色与金黄的傍晚,常歌藤吊在树枝上闪闪发光。因为那同样让他感到宁静与舒适,或许还有一丝怅然若失。
在那样的时刻,他喜欢在膝盖上翻开一本书,但并不刻意翻阅,而是顺着书脊让它自己打开,一边阅读,一边就着自制的三明治或者小蛋糕喝上一杯热茶。
这样想着,阿卡迪亚平静的发现道路的尽头就在眼前。烈烈燃烧的炉火照亮整个房间。舒适松软的酒红色沙发等待着主人的驾临,一列列沉重的书架弥漫历史与博学,像稳重的军人等待长官的参阅。但这些都不是这房间真正的主题,炉火前黑色的长桌摆满了美味佳肴,硕大的火鸡与火腿烤的喷香,糖霜面包抹上了黄油,洁白的瓷盘旁银色餐具跃跃欲试。
小法师突然微微一笑:“可是记忆的复兴并不总是愉快的,因为我早已失去了享受这种时刻的心情,与机会了。”纵使炉火明亮,但阿卡迪亚并没有熄灭手中的火焰。
对于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博学的小法师而言,奥术与这世间运行的规律音声相和。古老而纯粹,如同星辰的起源,宇宙的衰落。
阿卡迪亚掌心橙黄的火焰突然炸裂,一道三米多长的蓝色闪电凭空而出,尖锐地劈开空气,发出一道响亮的爆裂声与烧灼空气的浓重焦臭味。
幻象被打破了,宁静的房间灰飞烟灭。
秋海棠红茶店作为久负盛名的蛋糕房,曾经有一个富丽堂皇的厨房,可如今,眼前这个残破的厨房间内一丝光亮也无,一些狰狞的黑影坐在倒塌的灶台下大口吞噬着血肉,几个带着围兜的大肚子厨师游刃有余地劈砍眼前的一条大腿,切掉骨头撒上粗盐粒并将它装盘,冷静的好似这只是一道麻烦的客人点的特色菜。
阿卡迪亚垂下柔软的衣摆遮住手心的火焰,并将自己裹在长袍里,躲藏进一个破旧的储藏柜中,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双眼。
“丢失了灵魂的怪物,永远沉沦黑暗间,吞噬再多的血肉也无法饱足。”有声音在阿卡迪亚耳边喃喃低语:“伟大的主宰,皮肉傀儡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他的声音像是黑夜中的幽灵,诱惑迷途的旅人踏入沼泽。
声音随着那些黑影突然站起的动作而消散,嘴角残留着血沫的黑色身影已经能被阿卡迪亚逐渐适应黑暗的双眼所观察,沾满血渍的厨师袍,凸出的大肚子,那些黑影与正麻木的工作着的厨师们长得完全一样。
“亲爱的导师,如果不是太过爱戴您,懦弱如我可无法抵挡这么美妙的酒香。”阿尔杰低语,眼前又浮现他那睿智的大导师博学仁慈的湛蓝双眼。
坚强的骑士终究抵抗住了对他人而言难以理解的诱惑,他留恋的最后看了一眼酒窖,正要转身踏出。但是有什么阻止了他,一个隐没在火把闪烁间的东西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阿尔杰往墙角走去,几个大桶的缝隙间露出一截闪闪发光的铁器。贪杯的骑士皱着眉推开一个只剩半桶蜂蜜酒的大桶,取出了这个引起他好奇的东西。
那是一个失去了半截木柄的大锤子,钢锤,准确来说。
“您承诺过必将拯救我的痛苦,伟大的灵魂主宰。”那低语犹在耳边:“请将尘归尘,土归土,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卑微的愿望。”
“我的承诺必将兑现。”阿卡迪亚没有张嘴,但他的声音隆隆作响:“我的奴仆,你的衷心将得到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