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新春

30、最后我们（三）

　　（三）

　　婚后的舒文俨然是一个家庭主妇的模样，周璇后来几次约她，她不是在家里做瑜伽就是在美容院做面膜，那小日子过得滋润的，好像能掐出油来。

　　她确实能掐出油来了。

　　周璇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舒文，扬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呵，多少斤了？还吃慕斯？”

　　舒文瞪了她一眼，“我跟你不同，你还在追逐的路上奔跑，我已经在终点了。谢谢。”

　　“看过知音么？”

　　“哈？”

　　周璇笑说：“为何年近三十的女人拴不住老公的心？我为他一心一意操劳他却要变心？相爱半生在暮年失去老公……”

　　“停停停……”舒文翻了个白眼，“得了啊，看你这小样，是和你们家陈先生发展不错啊。”

　　周璇不在意地笑了笑，突然看向窗外，“也许吧。”

　　“诶？我听着怎么语气不对啊。”舒文说，“怎么，来这一出啊？得到之后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原来不是他么？小璇，不是我说你，当初我就跟你说过，你应该看清楚自己的心，你到底只是放不下以前的你，还是真的放不下他。”

　　周璇眯起眼睛，“我现在不想想这些，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好像还是心里空落落的。”

　　“他怎么你了？”

　　周璇苦笑：“张峰告诉我，他以前后悔过，后悔负了一个女生。”

　　“哟，他还有这心思。他也知道他对不起你么？我记得他那会可是没心没肺的了，那叫一个拽。”

　　“不是对不起我。”周璇的声音突然冷了，“你还记得那个追了他很久的李清和么？”

　　舒文一怔，“张峰告诉你的？”

　　周璇笑容淡淡的，“你是要跟我说，要我去问他么？”

　　“你的性子，问不出口，我知道。”舒文皱起眉头，“那会李清和的事情我知道，那妹子追了他那么久，好多人都知道的。不过他觉得他对不起李清和，难道他觉得他对得起你么？”

　　周璇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什么。她从前以为，她一直放不下的是她和他。她恨他突然就分手了，恨他可以轻飘飘说出那么绝情的话，也恨他在四年后淡漠无波的眼神，那仿佛一切都是过去的释然。可在听到李清和的事情之后，她突然就不恨了。

　　无爱也无恨，她只觉得很累。

　　在她盛放的时候，那个她爱的人正在为一个别人惋惜、歉疚。

　　这个事实生生地把她一直拴在一起的“他们的过去”扯开撕裂成“她的青春”。她甚至都要开始怀疑那时候她的执着，到底是因为爱着陈潇良还是说只是因为爱他留给她的背影。

　　得不到的永远矜贵，所以她对他的不爱就如同飞蛾扑火。是这样吗？

　　刚走出咖啡厅，舒文说接下来她要去美容院增加一项瘦身服务，就踩着高跟鞋走远了。周璇平时朋友不多，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还会有谁能拉来陪一会。漫无目的在人行道走了会，一抬头就看到王清扬笑眯眯地坐在车里看着她。

　　“我可以说我们有缘么？这才几天，又见到了。”

　　周璇睨了他一眼，“你是要告诉我，这算偶遇？”

　　“不然呢？”他耸了耸肩，“刚从律所回来，正想着去哪儿解决下晚餐，就看到你在路边数格子了。”

　　“我和舒文刚分开。”周璇淡淡说。

　　“那么，顺路上车载你一程？”

　　周璇没有拒绝。这仿佛是出乎了王清扬的意料，他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启动车子，“难得，你这么好说话？”声音里难掩一丝苦涩，好一会，他打开车载音响，“是因为……他回到你身边了吗？”

　　周璇听着他仿佛很艰难的发音，轻轻一笑：“说出这一句话，要花很大的力气么？”她看了王清扬一眼，对方的握着方向盘的手明显颤了颤。

　　“王清扬，其实我一直都在潜意识里觉得对不起你，但是每一次，我都没有对你说对不起。”她的声音有点轻，在车载音响放的歌里，却意外地，直击耳膜：“每一次看到你，我都觉得你和我太像了，执着地喜欢一个不爱你的人，执着地等，再痛再累也不愿意放手。每一次，我伤害你，我都觉得……很痛快。”

　　王清扬苦笑，“你果然还是没学会委婉。”

　　“我恨那个人不爱我，负我，偏偏我却无法放弃。所以每一次那样对你，都有种复仇的心态。让那些爱我的人也尝一尝，不爱的滋味。我很抱歉，这个炮灰是你。”

　　车缓缓地开着，周璇的声音也淡淡的。

　　她突然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动心过。只是每次我只要一想，我那么认真那么热烈，怎么就会这样了呢，我就会把自己锁起来。那时候，是真的好恨啊。”她闭了闭眼睛。

　　王清扬突然伸出手，有一丝犹豫，但还是握住了周璇放在腿上的手，她在微微颤抖着。

　　“现在还在恨他么？你是真的爱他？还是……只是放不下？”

　　再睁开眼睛，那一双眼睛变得一片清明，“不恨了，但好像……也没那么爱了。我是不是一直在作死？”

　　他低低一笑，“嗯，和我有的一比。”

　　周璇看向窗外，“我一直……想要他爱我，甚至等了他四年。但是到今天才发现……我其实，只是想……他可以珍惜我。”她说话的声音有点颤抖，“不计后果地珍惜。”

　　王清扬把车停在路边，他突然扳过周璇的肩膀，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芒：“小璇，你第一次跟我这样说话，你知道我多开心吗？”

　　周璇低了头，没回答。

　　“你总是拒人千里之外，我有时在想，我就算不爱你，你只要能够好好地对我，我也心满意足了。但每次，你都跟个刺猬似的，总要弄得谁不舒服你才罢休。我那时候才是对你又爱又恨啊。”

　　周璇低头笑了，“你这是变相表白么？”

　　王清扬捏了捏她的手，“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好。事情发生了挺多，舒文的事情我挺遗憾的，要说不愧疚，是不可能的。如果她后来不幸福，恐怕我就是罪人了。”他笑得有些苦，“这一辈子挺短的，熬不过几个错误的坚持，我们就过完一生了。”

　　“难得，你突然这么哲理。”

　　周璇和王清扬没有再聊下去，这段对话她却在很久之后还记得。她和王清扬，仿佛是一对互相折磨的老朋友，虽然没有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爱或冲动，却弥散着一股淡淡的互相珍惜。谁说没有呢，时过境迁回头看，也许最了解周璇的人恐怕还是王清扬吧。

　　那种得不到放不下的折磨，一边甜，一边痛。

　　晚上，难得两人一起吃了顿友好的晚餐，王清扬送周璇回家的时候，刚巧碰到往回走的陈潇良。双手插在袋子里，正往小区门口走。王清扬把车在小区门口一停，很大方地笑说：“他等你呢，你要在这里下车么？”

　　周璇朝他笑笑，“今晚谢谢你的荷包。”她打开车门走下去，陈潇良一眼就看到她，望了眼驾驶座上的人，心烦气躁地看着周璇大大方方朝他走来。

　　他突然生出一种质问的口吻：“你去干嘛了？”

　　“吃饭。”

　　“你没回短信。”他好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语气很凶，又勉强挤出几丝淡漠，“我以为你可能有事，所以顺便过来看看。”

　　“顺便么？”

　　陈潇良愣了愣，“啊，是啊，我正要路过这边去前面那个商场买点东西。这不是关心你么，就顺道过来看看。”

　　周璇听到身后王清扬启动车子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她突然灿烂地笑了笑，“陈先生，如果口是心非会让你失去什么的话，你还会继续么？”

　　“什么口是心非，我真的要去前面商场买东西啊。”陈潇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看向周璇的眼神认真而执拗。

　　周璇又笑了，这一次她笑得很恬淡，“看来是真的顺路啊，那么你好走不送了。”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往小区里走去，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陈先生，过了这么几年了，我想我们都累了。我没有心思再想和你继续玩你画我猜之类的爱情游戏。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这么理解了。”

　　“做你女友的事情，我想我是不是我们两个都欠考虑。还是以后再说吧，你觉得呢？”

　　陈潇良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他不无苦涩地想起，几年前的现在，好像还是面前的这个人苦苦抓着他不放手，怎么突然就局面扭转成了这样。还是说，她这样说这样做的目的其实最终，不过是想要回头踩一踩他，才会觉得心理平衡。

　　“好，我尊重你的决定。”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