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空茫（II）》月宛蓝

3、第三章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将视线移回桌面：“真巧，在这里也能碰到他。”
　　赤瑕兴奋地道：“真的是他？”
　　“嗯。”
　　赤瑕两眼放光：“父亲，我想下去跟他玩玩！”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不行！”
　　“父亲……”
　　这时，坐在对面的阎夜开口抢了他的话：“你玩不过他的。”
　　赤瑕冲他撇了撇嘴：“我玩不过，难道某些连雪域静海都飞不过的人玩的过？”
　　“赤瑕！”
　　阎夜自嘲地笑笑：“我当然玩不过。”
　　“不要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最好少生事端。”
　　赤瑕撇了撇嘴，但还是很乖巧地点了点头：“哦。”

　　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我几乎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他。原本亮泽的红发变得暗哑枯燥，消瘦的脸颊浮现出一丝病态的苍白，瘦削的身体套在宽大的衣服里仿佛微风都可以将他吹倒。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他也是来找毁灭之石的？不过最大的可能，应该是去血雾森林吧。

　　用完午膳，我们决定先在客栈住下，等晚上再去蓝雅皇宫探查一下情况。
　　入夜的皇城依然喧闹非常，绚烂的街灯连成一串，将皇城的街道照得如同白昼。
　　晚膳过后，赤瑕硬是要拉着我出来逛街，我向来拿他没办法，于是也就只好跟着他。本来打算叫上阎夜一起，但是他说他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而且赤瑕似乎也不喜欢他跟着，所以他就一个人留在了客栈里。

　　走在皇城异常喧闹的街道上，看着缓缓流过身边的人群，人群之中大部分的人的头发都是更偏向白色的蓝，不过也有不少有着冰蓝发色的人，还有少数像我们这样的异族。
　　赤瑕喜欢无拘无束，于是我就只好跟在他身后，保持着着一定的距离，只有等他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才会回头问我，其他时候，我基本被他无视。
　　然后我突然想起，当我还是沧雪时候，第一次去人界，也就像如今的赤瑕一样，对所有东西都充满好奇，而那个人，就一直静静地跟在我身后。可是有一次当我回头的时候，他却不见了。我焦急地四处找他，却依然找不到他的影子，当我最后放弃地站在路边，看着渐渐稀疏的人群，他才从身后将我搂住。那是我失去记忆以来，第一次没有抗拒他的拥抱，第一次为了他，热泪盈眶。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那时候的我是多么愚蠢。

　　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出，我快步走上前，牵住赤瑕的手：“我牵着你，人太多，不要走散了。”
　　赤瑕皱了皱眉：“父亲，我不会乱跑，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也是，毕竟他都有两百多岁了，我不该处处都管着他，是应该让他学会独立。
　　于是我任他放开我的手，在人流涌动的街道上自由地穿梭。

　　突然，街边小摊前的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
　　我走到小摊前停下，才看清楚那是一块卵形的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通透晶绿的石头，石头越到里面颜色越深，乍一看就像一只绿色的眼睛
　　。
　　我拿起那块石头仔细端详了一阵，发现这块石头居然还蕴藏了些许灵力。
　　这时摊贩开口说话了：“这位公子，您可真有眼光，这块石头名叫‘精灵之眼’，是小的在五年前路过精灵族的时候拾到的，想当初还被精灵族追过一阵子，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块石头是可以辅助法力修行的。这石头我一直收着没打算卖的，可是我想这东西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也用不着，不如把他交给需要的人。之前倒是有不少人想要我这块石头，可我都没卖，我就想找个有缘人，我一眼就看出公子你身份不凡，想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所以这石头，我就低价卖给你了。”
　　“好，我买了。”对于这摊贩的滔滔不绝我早就听得烦了，精灵族都给扯出来，他要是真去过精灵族，怕是现在已经是一具永久不腐的干尸了。
　　其实真正的精灵族并不像人界传得那么善良，它们体型极小，可以立在人的手掌里，它们有着苍白的皮肤，碧绿色的双瞳，尖耳尖牙，全身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微微透明的翅膀上有着诡异的图纹。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吸取人类的精元，吸取得越多，他们的寿命就会越长。
　　不过我跟精灵族到是没什么瓜葛，所以这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比较喜欢这块石头，它的出处我也不是很在意。我准备把它买回去送给赤瑕，他一定会喜欢。

　　赤瑕……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发现一件很让我郁闷的事——赤瑕不见了。
　　付了银子给那摊贩，我疯了似的在街上四处搜寻赤瑕的影子，可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突然人群比刚才更喧闹了，而且那些人都相继向着一个方向跑。于是我也就跟着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远远的就看到许多人聚集在一块围成一个圈，圈里似乎还有人。
　　因为赤瑕的个子比较高，所以在一群浅色头发的人中间，他那一头红发就格外扎眼，加之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红色气焰，更是让我一眼就辨出了他。

　　我从簇拥着的人群挤进去，看到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赤瑕和站在他对面有着和他相同发色的男人。那男人一身火红长袍，就如同他的发，在夜里散发出昏暗的红色光芒，他紧紧盯着赤瑕的眸子里写满了疑惑与惊讶。
　　我从容地走到赤瑕的身边，牵起他的手：“赤瑕，怎么又乱跑？”
　　赤瑕看着我扁了扁嘴又将视线移向站在他对面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的男人：“因为他实在太讨厌了！”
　　“怎么了？”
　　“其实我早就看到他了，但是你白天不是说让我少生事端么，我就打算不理他的，可是谁知道，他突然跑到我身边拽着我的手臂就问我父亲是谁……”
　　我揉揉他的头发，笑笑：“人家也没对你做过什么不是？我看算了，我们回去吧。”
　　“父亲，你不觉得他是在挑衅你么？”
　　“他又不知道你是我儿子。”
　　“父亲，你总是这样。”
　　我弯了弯嘴角，牵起他的手朝人群的方向走去。

　　“等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荡在空气中显得有些飘渺。
　　我回过头微笑着看他：“绯弥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他紧紧皱着眉，眼里浸着无底的哀恸：“他叫你……父亲？”
　　“他是我儿子。”
　　“你儿子……很像你。”
　　“谢谢。”
　　他没有再说话，人群也渐渐散开了，我拉着赤瑕的手，快速离开。

　　一路上还是有不少人一直都在议论，他们的声音无孔不入地钻入我的耳朵……
　　“怎么看那孩子都是那两个人的综合版。”
　　“就是，你看那发色，那下巴……”
　　“不过他的眼睛是蓝色，和那个白头发的倒是很像。”
　　“你们少说两句，那孩子似乎脾气不太好的。”
　　“是吗？”

　　赤瑕有些烦躁的撇了撇嘴：“父亲，这些人真讨厌。”
　　“不用理他们。”
　　“我讨厌他们把我和那个人扯在一起！”
　　“我也不喜欢，但是他们只是嘴上说说，实质改变不了什么。”
　　赤瑕噘了噘嘴：“父亲，那我们现在去哪？”
　　“我先送你回去，等会我和阎夜去蓝牙皇宫。”
　　“啊？我也要去！”
　　“我们只是去探查一下蓝牙皇宫目前的情况，你就在客栈里休息，我们很快回来。”
　　他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哦。”

　　赤瑕这孩子最让我满意的一点就是很听我的话，不管我说什么，即使他不情愿也还是会答应。这也是我特别宠他的原因。

　　回到“客栈”，送赤瑕回了房，出门时才想起先前买到的那块石头。于是又转回去，从怀中摸出那块石头，石头拿出来时还有些温热，光芒比刚才更盛了些。
　　我将那块石头交给赤瑕的时候，他兴奋得抱住我的头就沾了我一脸口水。
　　这孩子从小在寒冰山长大，除了浴雪谷几乎没有去过别的地方，而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喜欢——虽然它并不是期望中的“精灵之眼”。

　　从赤瑕的房间出来，看到阎夜的房间亮着灯，我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轻轻敲响了他的门。
　　他开门看到我的时候还有些惊讶，半天才说：“你……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刚开门我就感觉他房里的气息不对，加上现在借着走廊里微弱的灯光看到他苍白得可怕的脸。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我们这就去蓝雅皇宫么？”
　　他既然这么急着转移话题，我也就懒得再问。于是我点了点头：“嗯。”

　　阎夜房间里那股气息虽然被隐藏得极好，几乎淡不可闻，但我还是察觉到了，并且确定了一点，来人一定是个灵力极其强大的人，而且刚走不久。可我从外面回来，根本没有感觉到皇城内空气波动的异样，更别说附近。这一发现让我不禁有些脊背发寒，如果和这样的人交手，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我和阎夜隐匿了气息潜进蓝雅皇宫。皇城已经沉睡，黑幕笼罩了整个皇城，而在宫墙之内依然灯火辉煌，照亮了半边天。凭着以前的记忆，我们很容易便找到了安雅宫的所在，我和阎夜停在国君寝宫对面的屋顶，寝宫内是昏暗的一片，借着窗外投进的零星昏暗的光，可以看到窗前的桌案上伏着一个人，他侧头将半边脸枕在臂弯里，从我们这个角度就只能看到他脑后流泻的发丝，隐隐散发着墨蓝色的光泽。
　　我对阎夜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从屋顶飞身而下。而刚在地面立定，我就感觉周围的气息不对，然后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长廊的拐角处走出。
　　一头墨蓝色的长发从肩头一泻而下，映着灯火的清辉，隐在阴影里那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比以前多了些成熟，多了些沧桑，毕竟他现在已不再年轻，再过几年，或许就会迅速衰老。
　　蓝雅人终究是人类，对于人类来说，蓝雅人的寿命已是够长，但对于我，也不过弹指的一瞬，一个鲜活的生命便会从我眼前消失。一百多年前，我曾收到青莫去世的消息，那时候，蓝雅国还未和火凤族决裂，我带着四大邪神参加了青莫的葬礼。在青莫的葬礼上，我看到了他眼中仿佛世界坍塌般的空洞，却没有看到一滴眼泪，而在如今，他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

　　若说当年的孔沐是块木头，那么现在的孔沐就是一块冰雕。
　　冰雕站在门廊下，一脸淡漠地看着我：“我不会让你接近我们陛下的。”
　　“孔沐，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误会？近年来你派火凤族多次袭击我蓝雅国，不就是为了那块石头么？那块石头早在两百多年前，青莫……长老就已经给了绯弥，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觉得，我会派火凤族袭击蓝雅国么？再说，就算那块石头如今在你们陛下手里，我也用不着派火凤族来不是？”
　　孔沐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半晌才道：“我信你。”
　　“那么，可以让我见你们陛下么？”
　　“陛下已经休息了，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孔沐，让他们进来吧。”殊倾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接着，屋内的灯亮了起来。
　　我跟着孔沐进屋，阎夜说，有些事他不方便插手，便留在屋外等我。
　　刚跨进门，就有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我不禁皱了皱眉。
　　抬眼便看到斜倚在榻上的人，他依然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紫色长袍，只是当初的光彩已不复存在，如果仔细看还可以看到袖口上有几处已经脱线。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似乎精神很好，看着我们的眼中丝毫不见萎靡困顿之意。
　　我对他微微颔首：“陛下。”
　　“万妖之王，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风华绝代。”
　　“陛下说笑了。”
　　“你既然已经完全恢复，就不要叫我陛下了，而且，你也应该知道，我以前所做的种种都是在阻止你恢复本身的记忆。”
　　“这么说，你也应该知道我来此的目的了？”
　　“以蓝雅国目前的情势来看，你认为如果我不在了，蓝雅国将会怎样？”
　　“其实根据当初殊筱告诉我的那些事我已经猜出了个大概，此次来蓝雅国只不过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测。”
　　“那么现在呢？”
　　“可以确定。”
　　“我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你要强行带走我我也阻止不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可以替蓝雅国千千万万的子民想一下，现在的蓝雅国遭遇的是覆灭之灾，我想你也不想看到蓝雅国的街道血流成河，蓝雅国的子民流离失所。再说，我一旦离开这个身体，这个身体的主人也会随之消失。”
　　“如今，火凤族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侵犯蓝雅国，他们本与蓝雅国势均力敌，然而这一次他们能这么成足在胸地打蓝雅国的主意，那么他们背后必定有一个强大的后盾。”
　　“那个后盾难道不是你？”
　　“怎么可能。”
　　“那是……”
　　“能公然跟我寒冰山做对的，除了天魔两帝，就只有绯弥，但是绯弥即使是拿到毁灭之石也不会有什么用处，所以想要拿到毁灭之石的不是天帝毗倪，就是上古魔帝寒垣。但寒垣三千多年前就已经神形俱散，所以这一次要找寻毁灭之石的极有可能是天帝，以他的能力，如果要强行带走你，我也无力阻止。”
　　“但是如果我离开了，火凤族势必要灭了蓝雅国。”
　　“你当了蓝雅国两百多年的国君，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如果你继续留在蓝雅国，将会给蓝雅国带来更大的灾难。”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
　　“好，明天我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