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角度》千空

1、全一章

　　窗帘拉上，严严密密遮住所有外界的目光。
　　房间里没有亮灯。
　　灰暗，压抑。
　　唯一的光亮来自播放机的显示屏。
　　我颓败地蜷曲在房间的角落。耳边小提琴声和钢琴声缠绵交织。我们的合奏，我们的合唱。一如我们当初说好的幸福。

　　【几分忧郁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
　　家唯独在你身边】
　　是我，亲手毁掉了，我唯一的家。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爱。
　　————————————————

　　【举头望无尽灰云那季节叫做寂寞
　　背包塞满了家用路就这样开始走
　　日不见太阳的暖夜不见月光的蓝
　　不得不选择寒冷的开始】

　　那年的天，灰蒙蒙的。
　　一点点的星光，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中国人，在海外的生活并不容易，即使那是全球最大的殖民地。
　　回到祖国，到处都是亲切而熟悉的面孔。在宝岛，是流行音乐的世界。
　　在机缘巧合下，我得机会，敲开了这个圈子的大门。
　　是的，我学习音乐，我也热爱音乐。尽管我修的以古典音乐为主，但在那个国家，流行音乐哪不是随手拈来？
　　想了想，我欣然允诺。
　　流行音乐啊，我R&B也不错的哦！
　　可以说是乘兴而来。我有音乐底子，我也有俊俏的外表，红起来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么？
　　那时候，我还没意识到，这圈子深，深得探不到底。
　　公司安排的曲目，情深款款。而对于我的创作，他们不屑一顾。
　　各种抵抗，各种屈服。
　　我喜欢唱歌，我需要我的麦克风，所以必须屈服。
　　我不甘心，不甘心还没展开翅膀，就要坠落。
　　日不见太阳的暖，夜不见月光的蓝。
　　开头的三年，异常艰苦。
　　蝴蝶眨几次眼睛，才学会飞行？
　　三年，磨平了我的棱角。让我从一个懵懂的小伙子，学会了怎么玩这个游戏。我紧紧握住我的麦克风，那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然而，就在我的歌唱事业稍有起色时，宝岛出现了另外一个男歌手。
　　那家伙，唱歌含糊不清，但那手琴，的确让人不得不服。
　　是的，琴。
　　钢琴，电子琴。
　　可是，无论怎么厉害，都比不上你。
　　亲爱的，那年是非常值得纪念的一年。
　　在那一年，我首次听到了你的名字。
　　年仅十八的你，用那精湛而纯粹的技艺，演绎出属于你的肖邦。
　　没错，就是你的肖邦。属于你的奖项，已经整整等待了你两届。
　　年轻的你，异地求学，如同当年的我。流淌着的钢琴声，竟然让我找到了一丝身同感受。
　　【远离家乡不甚唏嘘幻化成秋夜】
　　不知道站在高台领奖的你，是否也会拥有和我一样的感受。
　　优雅的你，如同一首诗。
　　你的肖邦，就是写在我心中的诗。
　　即使那时，你也许还不知道我是谁。

　　——————————————

　　成名的你，离我这么近，那么远。
　　你就想那别人家的孩子，优秀得让人望尘莫及。
　　沉浸在古典音乐中的你，对流行音乐不屑一顾。
　　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对你的喜爱。
　　播放器上的架子，你能猜到有多少张是属于你的钢琴曲吗？
　　你不知道，我多想向每个来我家的人介绍，那就是你，就在我家。
　　那是个用钢琴写诗的人，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孩子。
　　在流行乐这个圈子里，你首先注意到的并不是我。
　　就那个弹琴的高手，那个老喜欢压我一头的家伙。
　　那一年，你和他合奏了。那一年，你参加了他的演唱会。
　　我不止一次在想，为什么那个不是我。
　　你和我合奏，你来参加我的演唱会。
　　我也会弹琴啊！
　　难道，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是的，我做得还不够。
　　即使唱片大卖，即使在这个圈子里得到了一席之地，但还不足以让你注意我。
　　听着你的肖邦，看着那唱片封面，那长发的，带着几分淡漠的孩子。我突然意识到，不能这么下去。
　　我应该做点什么。
　　让那站在顶峰的你，也能看我一眼。
　　古典？
　　对了，就是古典！
　　综合中国式的诗意漫漫，美国式的嘻哈。我戴上眼镜，开始了全新的创作。
　　【你是我心中的日月落在这里
　　旅程的前后多余只为遇到你
　　多么想幻化为你脚下的泥】
　　是的，我要创立我的音乐，只属于我的音乐。
　　就像是你的肖邦。
　　总有一天，我也能到达你的高度。甚至，超越你！
　　————————

　　真正和你见面，却是在那很久，很久之后。
　　那时候，我三十。而你，才二十四。
　　脱掉牙套的他，看起来更加的自信了。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命运的安排遵守自然的逻辑
　　谁都无法揭谜底】
　　四季酒店，也许我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个地方。
　　和你迎面遇上，我不能用平白的文字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
　　你当时，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因为我甚至不能控制好我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我不能错过的机会。
　　你以为这是故事的开始。
　　你不知道，其实故事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了。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同样来自全球数一数二的音乐学府，同样修习古典音乐，同样热爱音乐。
　　我们总能发掘到共同话题。
　　我惊叹于你的才华，你也被我的活力慢慢吸引。
　　你还是那么的年轻。
　　在李斯特的钢琴声中，你的脸庞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你说你对音乐的理想，你说你对未来的憧憬。
　　褪下假装的成熟，你的内心还是那么纯粹。
　　也只有最纯粹的心，才能造就纯粹的音乐家。
　　你的语调，就像你的肖邦。
　　没有华丽的修饰，却轻灵动听。
　　那温和的，清润的，如同冬雪中的温泉。
　　声音，消失在贴合的双唇之间。
　　【此刻的无人山谷
　　仿佛听见说爱你】
　　我爱你。

　　——————————
　　音乐在各地绽放，作为公众人物，其实我有时候挺讨厌这个身份。
　　演唱会，演奏会，代言，电影……我们无时无刻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是的，电影。
　　我笑着对你说，我拍那电影啊，差点就回不来了。那导演可是鬼才。
　　你无法想象一个歌手去参加拍摄需要付出多少艰辛，需要面临多少困难。我也无意让你知道。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成功，我的优秀。
　　和你不相伯仲的优秀。
　　你说，哦，就是传出绯闻的那部吗？
　　当时，你的语气，淡漠得就像与自己毫无关系。
　　谦谦君子，作为一个男性，你不屑于去挣。
　　但是，你会说，你将要和某人合作一部电影，帮他演绎其中钢琴的部分。
　　你说，希望能够从这样的合作中，寻求灵感。
　　我笑着说好。
　　你不知道，我微笑的面具下，是多么狰狞的面孔。
　　你不知道，当晚，我在外面打了一个晚上的篮球。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多。
　　出道时的任人摆布，在圈子里的起起落落，拍摄电影时因非专业而经常挨批。
　　可是，我都熬过来了。
　　演唱会上，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就掉落舞台。
　　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是一步之差。
　　我不知道，我这一步是对是错。
　　但是，音乐，我不能放手。
　　对于你。
　　你就是我的音乐。

　　后来，你受伤了。
　　可能是因为我把你的双手绑在床头，也可能是因为我拉扯得太过用力。
　　钢琴是你的生命，我清楚知道，这双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躺在混乱的床褥上，苍白着脸，笑着跟我说没关系。
　　我心痛地把你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就像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我不会说对不起。
　　我说，要是时间能够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这样做。
　　你说你知道。
　　我说我爱你。
　　你羞红着一张脸，眼神闪烁地乱瞟那满地的衣服。
　　你说，乱死了。
　　欣幸的是，这份混乱中，有你有我。

　　——————————————

　　2012是个必须提及的数字。它整个故事的转折点。
　　春晚，拥有13亿人口的巨大舞台。
　　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它邀请了你，邀请了我。
　　那时候我正在谱曲，而视频对面的你，坐在钢琴边上。
　　【若一开始没有上帝
　　暗中偷偷的怂恿
　　我们怎能选择相逢】
　　是命中注定吗？
　　亲爱的，要来比一场吗？

　　钢琴，他的强项。可我也不差。
　　我可是有名师指导的。
　　弹钢琴的人，手指纤长，灵活，敏感。
　　我们都知道，这纤长灵活敏感的手指能够带给我们多少快乐。
　　晚会将近，我显得无比兴奋。
　　拉直鲜红的表演服，我凑向作同样打扮的你。
　　我们这像情侣装吗？
　　你耳根悄悄红了。
　　不，不对，应该是即将拜堂的新郎官。
　　你满脸通红，回头用那水润的眼睛瞪我一眼。
　　我哈哈大笑。
　　来吧，让13亿人来见证！

　　装成钢琴的电子琴，怎么看怎么别扭。
　　但向来以严谨著称的你我，却依旧兴高采烈。
　　一曲金蛇狂舞，音乐的激荡，猛烈的节奏。我们的指尖在舞蹈，在激烈碰撞。
　　我看着你，双眼发亮。
　　你看着我，藏不住的快乐。
　　好美，好美！
　　聚光灯下的你，真的好美！
　　我好几次忍不住要离开琴凳，想要过去亲吻你，拥抱你，让你在我的怀里扭动哭泣。
　　一曲既终，仍意犹未尽。

　　接下来的曲目，电子琴的表演空间并不大。
　　强烈的吉他声，能盖过那平和温润的声音。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是你在为我伴奏！在13亿人前，你为我伴奏！
　　明明知道应该对面镜头，面对观众，但是我的目光，却离不开你。
　　你俏皮地笑了。
　　我忍不住得意洋洋。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夫复何求。

　　————————
　　也许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
　　我们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娱乐大众的地方。
　　假的都能被他们说成真的，何况本来就是事实。
　　开始的时候，你还会靠在我肩上，给我读你微博上的那些善意的评论，说微博上有群好好玩的人，叫腐女。
　　无奈媒体越逼越紧，几乎每次见到我们，都会或旁敲侧击，或穷追猛打我们的关系。
　　我握着你的手，问你，你怕吗？
　　你咬着下唇，摇摇头。
　　怎么能不怕呢？从小高束在古典的殿堂，你怎么能够了解这圈子的水有多深？
　　然后你说，你不怕，你还有我。
　　说着，你的眼圈居然红了起来。
　　我轻轻拍着你的后背。
　　这就是我勇敢而浪漫的爱人。
　　于是，我将你邀请来我的演唱会。
　　作为嘉宾，作为家属。
　　他们看到了我们相拥，那么是否也能够听到。
　　我当着九万多一直支持着我的歌迷，说爱你。
　　是的，我爱你。
　　我会尽我的一切，去保护你。
　　看着你瞪得大大的眼睛，我忍不住笑了。

　　而我从来没想到，我也会被你摆了一道。
　　就是九月，就在香港。
　　那段时间，我们以演唱会为名，经常在家里进行所谓的排练。
　　嗯……就是排练。
　　你是个很爱面子的人。也许天秤座的人都是爱面子的，同时我们也是对音乐极为严肃的人。
　　你可以将一首歌弹唱上百上千次，来追求歌曲的完美演绎。
　　即使，那首只是流行曲。
　　可以看出，世界上真正的天才，来自于专注。
　　在你弹奏的时候，我就站在钢琴边，一遍遍地对你哼唱。
　　【而我却像落叶归根坠在你心间
　　几分忧郁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
　　我的爱像落叶归根
　　家
　　唯独在你身边】

　　看着你竖起耳朵，嘴巴一动一动地小声跟唱，那模样可爱极了。
　　没想到，这跟唱，竟变成你带给我的甜蜜惊喜。
　　一如我当初对你所做的。
　　在红磡，对着满场黑压压的歌迷，你对我放声高歌！
　　对弹，对唱。
　　【几分忧郁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
　　我的爱像落叶归根
　　家唯独在你身边】
　　同台演出，用你最熟悉的钢琴，用我最熟悉的歌。
　　毫无技巧可言，只有最真诚的心。
　　我不知道需要哪样的勇气，才能让一个说过不会唱歌的天秤座面对几万人，把自己的不完美暴露出来。
　　我最最勇敢的爱人啊。
　　我最最浪漫的爱人啊。
　　欣喜若狂的我，放空了好几段节奏，才勉强跟得上。
　　我的歌，你的歌。
　　你看，人们都看着呢。
　　舞台上的我们，聚光灯下的我们。
　　就让我们疯一次吧，就一次，好吗？

　　————————

　　跟着我，你越来越像一个“年轻人”了。尽管我们聚少离多。
　　你会用在台湾家里的钢琴一次次弹奏你的肖邦。就算我朋友来做客，你也会改变你一向谦虚低调的风格，来秀一段独奏。
　　我们也会在北京家里的钢琴，以琴会友。畅谈我们的音乐。
　　你会陪我出入各种朋友聚会。即使那是酒吧夜场，恬静古典的你一样能够玩得不亦乐乎。
　　脱下西装的你，向我露出了离开钢琴后的另一面。
　　如此年轻，有活力，并充满对未来的憧憬。
　　如此……令人着迷。
　　我们携手出席各种活动。
　　听歌剧，看电影。
　　你笑着问我，这算是约会吗？
　　如果这都不算……
　　我说，那我带你回家见家长吧！
　　开始你还不相信呢！
　　直到我跟你介绍，呐，这是感恩节的火鸡。
　　呐，这是我妈。
　　那时候你的表情好玩极了！

　　年末了，也许是天气太冷，也许是过分劳累。
　　你发烧了。
　　而当时，我却正在录制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隔着电话，你的声音哑哑的。
　　你问我，今年春晚还能一起演出吗？
　　我心痛你，便说那你得先养好身体，我才不会跟个病秧子演出呢。
　　你一阵轻笑，问我，那电影什么时候首映，去吗？
　　我想了想，大方道，如果你病好了，我和大哥随时欢迎。
　　我没想到，本来刚有点起色的病情，你却在苏州的表演结束后，匆匆赶来北京。
　　你可别以为吊瓶水感冒就能立刻好起来啊！
　　那么要医生来干嘛！
　　面对着各界的朋友媒体，我强忍着。
　　你匆匆地避开宣传板前围着的一大群媒体，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呐，不要生气嘛。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听说你要现场唱主题曲……
　　主题曲我前两天不唱过给你听吗？！
　　我想你了……
　　燥热的气息，从你身上，慢慢地转移到我身上。
　　你还是个孩子，我这么对自己说。
　　我叹了口气。电影院里一片漆黑，只剩下屏幕上闪烁的画面。
　　我小心地，把你揽到怀中。
　　你就像畏寒般，蜷缩起来。
　　不用躲了，我看到了你嘴角的勾起的笑。
　　坏孩子。

　　————————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下去。
　　一直，一直，抱着我怀中的孩子。
　　你的好，你的坏，都是我的爱。
　　然而没想到，我们的嚣张行径，越传越烈的绯闻，最终还是惊动了上面。
　　怎么能这样？怎么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伤风败俗的行为！
　　要知道，我们是公众人物。
　　我们不仅代表着自己。
　　特别是你，我们那个年代的传奇。对外可是代表着我们的国家形象。将来，要被写进教科书里面的。
　　凭什么以为河蟹会放过我们。
　　凭什么以为十八•大过后，就安全了呢？
　　我们，有什么能力，和国家机器对抗？
　　当一切公开，围观的群众还能像现在那么友好吗？

　　我知道，我知道。
　　他们说的一切，其实我们都知道。
　　所以，我们才一直对外只说我们是好朋友。即使从没否认，也不敢光明正大地承认。
　　这些，我懂的。你也懂的。
　　我说，如果你再也不能够弹琴，那可怎么办。
　　你定定地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如果真的没有办法，那就不弹吧。
　　你补充说道，还可以去摄影。
　　我颓败地捂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弃最爱的音乐！
　　音乐是你的命啊！
　　而你，就是我的音乐。
　　你说，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
　　是的，至少，我们能够演完跨年。
　　可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当年离家的苦，还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
　　你是高空的明星，你是13亿人的仰望。你不值得，为了我坠落。
　　在最后的那几天，我在南京，而你在北京。
　　看着你满心欢喜，满心期待地进行着最后的彩排，我头痛欲裂。
　　你不止一次担心地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却无法告诉你。
　　我害怕，非常的害怕。
　　我不能失去你，难道你就能牺牲自己的音乐？
　　不，不。绝对不能这么做！

　　在跨年上，你在结尾，弹奏了我们的落叶归根。
　　播放器流淌出我的小提琴声，和你的钢琴声相互交织。
　　屏幕上，是我们的合照。花瓣如雨落下。
　　你高声唱着，我小声和着。即使我并不再现场。
　　而你，离开了你的琴凳！
　　你唱着。
　　【几分忧郁几分孤单都心甘情愿
　　我的爱像落叶归根
　　家唯独在你身边】
　　乐迷大声喊着，在一起，在一起。
　　你朝他们深深鞠躬。
　　我勇敢的，浪漫的爱人啊！

　　请原谅我。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离开你
　　我坚持不能说放任你哭泣
　　你的泪滴像倾盘大雨碎了满地
　　在心里清晰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狠下心
　　盘旋在你看不见的高空里
　　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
　　对不起，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懦弱，请原谅我，必须妥协。
　　怪只怪，我还不够强大。

　　————————

　　我把我的微博，全权交给了我的经济人。
　　我不知道你看到那段文字后，会如何自处。
　　这几天，我的梦里，全是你哭泣的脸。然后惊醒。
　　一遍遍地，播放着你的肖邦。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