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季雪花》凛歌

38、Chapter8-03

　　长夜漫漫，寂寞无声。夜幕遮去了大雪原有的姿态，它们绽放，它们凋零，从天际落向大地，一生倾城，只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夜。
　　当长夜褪去黑纱，白日姗姗来迟，这才恍然：旧年已逝，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一切都已不同往日，而这一场大雪来势汹汹肆虐盛大，也终究还是这样结束了。
　　安俊坐在机场的长椅上，金色的温暖的阳光穿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倾泻而下，整个大厅干净明亮。
　　原本缠绕在手掌的纱布已经撤去，他的双手一如以往的修长好看，只是这里人来人往又有谁知晓这外表下锥心的伤痛？
　　安俊轻轻地动了动手，依旧毫无知觉，但始终保持握着一卷纸的样子。那是一张极简单的素描纸，被小心翼翼地卷起，用红色的带子系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卷纸，柔柔的，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别样的风华。
　　“小依，这份迟到的生日礼物，就让它成为新年礼物吧。现在的你，是否在赶来的路上？我是否，还能在见上你一面？”
　　“给你的，新年快乐！”
　　寇蔻递过手中的纸袋，下一秒便垂下目光，里面有种不知名的情愫。
　　季华生一手撑着伞，一手接过纸袋，里面是折叠整齐的围巾，深蓝浅蓝的格纹交错，简约而时尚。他的嘴角便漾开一个轻轻的笑容：“想不到你还会织围巾！”
　　——其实，我没想到的是，你会给我织围巾，这对我来说，是何等的惊喜与荣耀！
　　“才不是呢！你想得美！”寇蔻大声说道，“这是我买的！”
　　殊不知这样的话语在季华生听来有种别样的意思。他的眼角笑意更浓了。
　　“买的我也喜欢！”他说，“我现在就戴上。”
　　季华生扔掉手中的伞，一手托着纸袋，一手准备将围巾取出，却听得寇蔻一声喝道：“现在不行！”
　　他疑惑地看向她，后者却压低了目光并不看他，过了几秒，她才抬头，冲他粲然一笑：“等我离开了再戴！”
　　“等我离开了……”她说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伞，递给他。
　　季华生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自己遗漏了些什么，但随即对上寇蔻的眼，只是宠溺地应了一声：“好，我答应你！”
　　路依雪坐在去往机场的出租车上，手机里安俊的短信被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小依，我要去美国了，等这场雪过后，我就会离开。”
　　手指触上冰凉的屏幕，短信界面随即退出，眼前是飘着雪花的动态主屏。
　　路依雪呆呆地看着，恍惚觉得自己就仿佛置身于那样的大雪中，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挡住了她的目光，也遮去了心的方向，她在一片耀目而空洞的白雪中不知所措。
　　“我该怎么做……”
　　想当初以为自己深思熟虑，对安俊说出那样信誓旦旦的话语，如今想来她是不知轻重了。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是因为谁欠了谁。爱情不是一场报恩游戏，它是上苍赐予两个彼此相爱之人最美好的馈赠。你扪心自问，心里装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安俊的话语言犹在耳，一字字敲在她心上，清晰响亮，如同熟透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无法忽视。
　　“其实，你早就看透了我的内心。你看透了我在爱情里的不成熟，看透了我的怯懦与逃避，看透了我的摇摆与不安！”
　　“是我利用了你，欺骗了自己。我不过是仗着你对我的几分喜欢，便硬生生掐断了自己对林景耀的思念，我错了，我编织的结局，一点都不美好……”
　　“你说得对，有些事情，尤其是感情，不可以勉强！在我的心里始终住着一个人，他不是你，于是我伤了他，也伤了你！”
　　……
　　路依雪想了很多，她想着见到安俊的时候究竟该怎么开口，想着又该用怎样苍凉的心情说再见，心下无比纠结。手机却在此刻变亮，铃声响起，仿佛在催促着主人快接电话。
　　路依雪的思绪被拉回来，滑动接听键，却在几秒钟之后脸色大变，当下催促司机掉头——
　　“回医院，快回医院！”
　　“病人伤口突然爆裂，大出血不止，血库的血似乎也快用完……”
　　路依雪没有听完便挂断了电话，只这一句，便已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刃在她的心上狠狠地捅了下去。她的心头蔓延出一丝一丝的绝望，流淌成河。
　　她坐在出租车内，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地倒退，但依旧觉得时间无比漫长，仿佛那终点隔了自己天涯海角的距离，怎么都到达不了。
　　时光无垠的长河里，究竟谁的眼泪淌过这漫长的下雪季？
　　“耀！”她向医院飞奔过去。走廊的尽头，手术室的灯亮得触目惊心。她终于停下脚步，蹲在门口掩面哭泣。
　　背后有双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背脊微微一怔：“不要哭，他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路依雪回头，适才看清来人：“林阿姨……”
　　“我相信他，你也要相信他！”林思蔷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如水，“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有你在等他，他舍不得离去……”
　　“林阿姨……”
　　“血库告急，病人急需AB型血，请问你们有哪位是AB型？”
　　“我是！”路依雪焦急地应道，“请把我的血输给他，请一定要救活他！”
　　“飞往纽约的班机即将起飞，请乘客做好准备……”
　　机场明亮的大厅里，安俊眉眼微垂。阳光淌过他长长的睫毛，反射出一片寂寞的忧伤。
　　“她不会来了……”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低诉，但是不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头向大门口望去，“小依……”
　　有行人匆匆走过，拖箱搁到安俊手中的卷纸，纸张掉落在地，红色松散的结散开，画上的容颜瞬间展现在阳光下，就像是一片轻盈纯粹的雪花，盛开在匆忙短暂的时光里。
　　安俊久久地盯着画中的女子，脑海中浮现起关于她的种种。她的轻轻浅浅的笑容，她的倔强隐忍的目光，她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她的泪水滂沱的脸庞……她在阳光下静静地看雪后的世界，她在温暖的午后乖巧地喝粥，她在舞台上热情地舞蹈……她在寒冷的黑夜流下自责的眼泪，哭着喊着寻找出走的女生；她在冰冷的仓库哭喊着让自己离开，泪水不停地流下，爬满了双颊；她在医院蜷曲而坐，容颜苍白，眼里透着忧伤绝望；她鼓足勇气告诉自己想要和自己在一起，彼时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下满了星星……
　　那么多的片段，仿佛天空突然下起的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填满了脑海，填满了安俊整个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勾起一个惨白的微笑——
　　“然而，她始终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