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徒，终生为师》醉卧桃林

41、第四十一章

　　回到天外天的日子，又回到了她曾经未下凡前所熟悉的平静与安宁，只是，她再没去过“天崖”。

　　每日里除了跟着金阙帝君重新修炼以外，就只有一个阿竹陪伴在她的身边，每当金阙帝君去到天崖底的流泉飞瀑下打坐参道的时候，伊昔就会拉着阿竹一起坐在屋里喝茶。

　　这次回来之后，她似乎就变得特别不喜欢一个人呆着，无论什么时候，总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陪着，她才会觉得安心。

　　此时，两人正如往常一样对坐在竹桌的两边，只是手中端的不再是竹叶茶，而是产自西娑罗山的“人参菩提茶”，这是伊昔最喜欢的几个茶种之一。

　　金阙还曾经笑话她，说她佛经道典参得一塌糊涂，可品起茶来倒还算是禅意盈盈，而如今就着这满是禅意的茶水，阿竹正在给她讲一些近日来的天界趣闻。

　　“阿竹。”伊昔听着听着，突然毫无预兆地叫了他一声。

　　“恩？”阿竹抬头浅笑道，“姐姐有何吩咐？”

　　由于伊昔一直以自己从未受过天庭的封职，算不得天界中人为由，坚持不许阿竹称她为“仙子”，于是阿竹就干脆用自己最惯用的称呼，像对花绫一样称她一声“姐姐”。

　　对这个称呼伊昔原本也是不满的，但一来，除此之外她也确实是想不出什么比这更适合的称谓了，让阿竹直接喊她名字他又坚决不肯，还振振有词的对她说什么“尊卑有序，不可乱也”，虽然她是没看出自己到底哪里“尊”了；二来么，阿竹叫花绫一声“姐姐”也许并不是太妥当，可对她来说，这一声“姐姐”确属名副其实，也是绝对当得起的。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伊昔搁下手中的杯子，神色十分平静地问道。

　　阿竹大概是没想到，伊昔竟会在突然之间问这种问题，而且还问得这么直白，顿了一顿后才笑道：“怎么会呢？姐姐多虑了。”

　　可伊昔却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我第一次下凡后不久，才被金阙用一滴瑶池水点化成形的，所以我们应该……从没见过吧？”

　　她抬起头，虽说是询问的语气，可话里话外却都透着无比的笃定。

　　阿竹笑了笑，点头道：“不错，后来姐姐每次回来，都不过在这天外天停留短短的一瞬，便又匆匆转世托生而去，所以在这之前，姐姐的确是从未见过我，反之，阿竹亦然。”

　　“那……为什么？”

　　听到她的疑问，阿竹眉峰微微一挑，接下来却只一声不吭地低头喝茶，也不知究竟是不晓得如何回答呢，还是压根就不想回答。

　　伊昔见状，便有些试探性的自问自答道：“是……因为花绫？”

　　阿竹正喝着茶，闻言居然十分淡定的“恩”了一声，伊昔微微偏了脑袋看着他，眼神中的询问之意不言自明。

　　隔了一会儿，阿竹放下茶杯，脸上仍是笑笑地：“姐姐可知道，花绫到底是为什么会被送到天帝陛下身边的？”

　　“为了我。”

　　阿竹点点头：“说起来，我也算是看着花绫长大的，你可知道，她在这天外天中学艺的那两万余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吗？为了让她早日学成出师，帝君他老人家没有一天不对她严苛以待，虽然她自己并不觉得，可这一切我却都是看在眼里的。花绫的资质好这是没错，可即使资质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揠苗助长啊。”

　　“帝君从来没有在意过，她是否受得了这样艰苦的修炼方式，他所关心的，唯有花绫的修为是否又有了新的长进，到底要何时她才能真正出师，去替天帝办事……你知道花绫身上究竟有多少伤疤吗？”

　　他突然抬头看向伊昔，可却明显不是要等她的回答，因为在伊昔给出反应前，他就已经自问自答的继续道：“整整八十九道，而且大部分还不是在离开天外天之后的征战中所受的伤，有很多都是在天外天与帝君对战操练时就留下的，试问这样的训练方式，她又怎么能不强呢？”

　　说到此处，他的语声里竟隐隐有了些笑意，但伊昔知道，这绝不会是什么愉悦的笑意。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姐姐你。”阿竹看了伊昔一眼，“花绫那个傻丫头只知道一味责怪帝君的冷漠无情，却对你这个主人一直是欢喜无比的，可在我看来，造成她所有不幸的罪魁祸首不是帝君，而是你，伊昔。”

　　“你知道我这两天看着帝君手把手教你法术的场景，觉得有多刺目吗？花绫当年何曾得到过帝君，哪怕一丝一毫的关怀？可你呢，在任性了这么多年，给无数人制造了无数的麻烦后，只要施施然的回到这里，然后立刻就有人替你铺平道路，清除一切的障碍与麻烦，你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什么也不需要努力，可是……你凭什么？”

　　“就因为你和帝君是同根同源，乃至同时化生而出的天地灵胎，就凭着你与生俱来便拥有不死不灭的魂魄，所以其他大多数仙家们为之所努力追求一辈子的东西，你不付吹灰之力就能够得到。也正因为得到的太容易，所以你从来就不珍惜，你可以任性的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好奇’，就轻易丢弃几万年修来的仙身，因为这些都不是你自己真正花了功夫和努力得来的。”

　　“你知道自己魂魄不灭、永生不死，就如千年前的那次一样，即使魂飞魄散，也只需要花个一千年或者再久一些的时间，总有一天你会安然无恙，更何况你背后还有一个帝君始终守在那里……你知道，这一切你都十分清楚，所以你才什么都不怕，可我只问你一句，你，凭什么？”

　　阿竹的话中分明满是指责之意，可他这么缓缓说来，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平静，淡然的好像只是在同对方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最后，他总结似地说了一句：“所以，虽然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但是抱歉，我对伊昔姐姐你的印象，真的是非常不好，我替花绫可惜，也替帝君不值。”

　　而伊昔自始自终都只是端着手中茶杯静静地倾听，脸上同样是淡如止水的表情，既不觉得生气，也不感到羞愧，只是那么淡淡地听着。

　　你说她冷漠无耻也好，任性妄为也罢，可她在听了阿竹这么多的控诉之后，确然只觉得，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这些东西对她既没有任何的触动，也激不起她丝毫的情绪波澜。

　　“我记得，你前两天跟我说过，阿夜被妖界的白罹鸦族给迎回去继任族长之位了？”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之后，伊昔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题转得阿竹差点都找不着北了。

　　虽说他原本也没指望自己刚才那一番话，能令眼前这女子在瞬息之间幡然悔悟什么的，可看到她当真如此无动于衷，还一脸淡定的转移话题的时候，心里免不了还是十分诧异的，这姑娘究竟有没有心？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阿竹喝茶的手就是一顿，因为他想起来了，这姑娘如今……呵，怪谁呢？这只能怪她自己吧，或许还有帝君的份儿，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欠花绫的！

　　于是他很快就回过了神，点头就着伊昔刚才的问题，答话道：“听说阿夜一开始，好像也是不愿意回去的，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反正是又同意了。眼看着继任大典过两天就要在妖界举行了，天帝陛下这几日也正忙着，想寻一位既有闲工夫又身份非凡的仙者，前去妖界参加白罹鸦族的新君继任大典呢。”

　　这些日子以来，伊昔对外界消息的认知，几乎全部都来自于眼前之人，而其中最令她吃惊的一个消息，莫过于天界的“簪花天女”花绫仙子门下的小徒弟阿夜，突然被妖界白罹鸦族的长老们给迎了回去，继任族长之位。

　　伊昔“恩”了一声表示疑惑：“这不是很容易吗，直接派花绫去不就可以了？他二人到底师徒一场，花绫又是天界身份数一数二的神仙，派她前去完全合情合理啊！”

　　“就因为花绫在天界太过数一数二，所以才绝对去不得。”阿竹叹气道。

　　伊昔挑了挑眉，表示不解。

　　“‘簪花天女’的威名不仅在天界，即使是在其他几界中也是绝对响当当的人物，她若是一出现，就代表着天界对妖界的绝对认可和长久交好的意愿。可你应该晓得，自古仙妖殊途，表面虽然相处融洽，但身为天家，骨子里总有那么些所谓的种族优越感，不会当真愿意把自己与那些妖魔们混为一谈。正如凡间的许多大国一样，帝王们利用怀柔、和亲等等的政策，与周边的一些‘夷狄’们建立起友好关系，但事实上他们所表现出的，永远都是一种高人一等的姿态，又哪里会真正将自己放在与对方平等的位置上呢？所以花绫姐姐她，去不得。”

　　伊昔耸了耸肩：“那既然如此，随便派个执礼司里头的闲官去不就行了？”

　　“如果只是派一个没什么名头的小仙，又会让妖界觉得天庭对其十分的轻视和随意，所以这人选方面的事情，实际上也微妙得很。”

　　听完阿竹的解说，伊昔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当天帝这么麻烦的事儿，怎么就是会有人如此乐此不疲呢？”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声轻笑：“再麻烦也是别人的事，你有什么好叹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