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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七十四、眼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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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雪泉手头第一次有了这样一大笔银子,立刻就烧包起来。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到衙门里当差,直奔锦生润银庄兑了一张银票,先到宝庆银楼给二姨娘买了一副镶红宝石赤金手镯,又转到博古斋里给曾楚卿精挑细选了一把仇十洲画的扇面,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手中的银子就告罄了。
他倒是没想给自己添置什么,如今他人就住在袁府里,平时吃喝用度一应开销都算在袁彬帐上,只是手头仍不大宽裕——倒不是袁彬苛刻他,只因在他曾二少的观念里,可以吃人家的,用人家的,那都可算做是朋友交情,但伸手朝人家拿银子,却是等而下之、万万不可为之事。
曾雪泉命店家将东西包好送到曾府,自己却兴冲冲的骑马赶到京营里去找宁喜。神机营现在驻守在西苑,算起步兵、骑兵、炮兵总有个小五六千人,宁喜无官无职,在神机营里只是个无名小卒,想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里捞针。
好在曾赟在神机营任武官,今日又恰好在营中当值,曾雪泉便报上了他的名号。
曾赟正在营里练兵,听兵弁回秉有位锦衣卫的曾大人过来造访,不禁仰着头寻思了半天究竟是哪位曾大人?
及至他见到曾雪泉,不禁哈哈大笑,几步赶过来,一拍曾雪泉的肩膀从上到下的打量,赞道:“嗨哟,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呀!你这一身可以啊,挺神气的哈。”他一边请曾雪泉坐下,一边道:“你这朋友做得可不够意思啊,有了这样的喜事也不知会一声,我还是前些日子听谁隐隐约约的提了一嘴。”
曾赟是个武夫相貌,看似鲁莽其实性子粗中有细,是个精细之人。他知道曾雪泉这贸然而来必有原因,及至听曾雪泉说明了来意,便笑道:“我还当你是专程来看看我的,原来就为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情。”命手下兵弁快去营中寻宁喜过来,一边与他喝茶寒喧。
曾雪泉跷着脚喝着热茶,同曾赟扯了半天闲篇儿,又漫不经心状似无意道:“我听人说世子爷快要和叶大人的千金订亲了?”
听了这话,张赟仿佛后背上爬了条毛毛虫,怪不自在的扭了扭脖颈脊背,又仿佛喉咙里噎了个整鸡蛋,清了清嗓子,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曾雪泉见他表情怪异,隔着桌子伏过身去,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道:“我觉着吧,大家总算是亲戚,世子爷这事儿可干得不怎么厚道啊?”
张赟闻言颇为尴尬,既没承认也不否认,只摸着鼻子,脸上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
其实,他也觉得张贤这事儿办得不甚高明,叫他夹在中间难做人——张贤虽然是他叔伯堂兄弟,曾楚卿那也是他姨表兄弟,说起来张贤与曾楚卿还是拐着弯的亲戚。朋友妻不可戏,更何况是兄弟妻!
要说张贤与曾楚卿之间那档子事,张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初他老早就不怎么赞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更何况两人是这样的亲戚关系,曾楚卿又是那样的家世人品,两个人情投意合,大家在一起玩玩无伤大雅,真要讲什么天长日久,那就纯是笑话了。
无奈张贤在别的事体上都神思清明,利弊得失算计得清清楚楚,独独在这桩事上是犯了犟劲,好歹不分油盐不进,硬是要一条道走到黑。
先前两人是好过一阵,前段日子不知怎么闹的,曾楚卿是铁了心的要同张贤断绝关系,后来张贤又听人说曾楚卿要娶叶府千金,这一下子就急跳了脚,正事也不干了,天天在家里发失心疯。
依张赟的意思,曾楚卿提出分手那才是正理,两个人私下里不动声色的悄悄了断,在明面上大家体体面面的依旧还做亲戚,既留了面子又全了往日情分,多好的事情!
偏偏张贤鬼迷了心窍,拉着张赟做中人,先是约曾楚卿出来惨遭婉言谢绝,后来又在外头堵了曾楚卿好几次,结果人家烦不胜烦,索性闭门读书避而不见,现在曾府上夜的看的甚紧,又养了好些看家护院的大狗,就是想半夜爬墙都办不到。
后来张贤狗急跳墙,索性断了曾楚卿的后路,拿大笔银子收买了叶家下人,干出后面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现在这事情在外头被当作香艳段子闹得沸沸扬扬,英因公知道自家儿子干的好事后,气得倒仰,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一边请人从中斡旋,求娶叶家女为世子妻,好歹要替国公府圆了这场子,一边将张贤锁在家里头下死力狠揍了一顿,连板子都打断了好几根。
说实话,张赟要不是看在与张贤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还真不希得理这摊子烂事。
想到这里,张赟倒很有几分愧疚之意,他素知曾家两兄弟感情甚好,只当曾雪泉是个知情的,唉声叹气道:“这事儿说起来惭愧,都是我那兄弟干事糊涂,楚卿……他现在还好吧。”
曾雪泉瞥了他一眼,笑咪咪的道:“好,怎么不好?我大哥他根本就没把这事放到心上,天天都在家里读书写字,一门心思预备着明年春上的考试。再说了,我哥人品清贵学问出众,将来还愁娶不到一位美貌贤德的淑女?”
张赟心下稍安,连连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曾雪泉自己当初也挺不待见那位叶家小姐,这个时候就忍不住酸了一句:“我看叶大人长着一张马脸,只怕叶小姐也漂亮不到哪儿去。她嫁不了我哥是她没福气,我哥还不希罕呢。”
张赟其实在张贤英雄救美那天就见过叶小姐,此刻摸了摸下巴,回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就忍不住替叶小姐翻案,道:“叶大人虽然脸长了点,叶小姐长得倒还挺标致,应该是随她妈。”
曾雪泉一听这话,就知道张赟在这事里头肯定也摻了一脚,至少脱不了干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就张贤干得这事儿吧,虽然不地道,不过对后来的结果,曾雪泉却是乐见其成,至少眼前哥哥又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决定再给张贤上一点眼药,又道:“您再帮我哥给世子爷带个话,就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叫世子爷只管放心娶叶小姐过门,我哥他绝不见怪,和世子爷过去那些事儿,就这么一笔勾销算了吧。”
张赟虽然并不以为这就真是曾楚卿说的话,不过眼下之际这也算是最好的结果,总算还没闹到大家撒破脸见不了人。当即认认真真的许诺道:“你放心,这话我一准儿带到。”曾雪泉闻言嘻嘻一笑,抱拳朝张赟拱了拱手。
说实话,在曾楚卿那些姨表兄弟里面,顶属张赟最不讨厌,小时候也曾见过一两回,虽然说话不多,却从来不象崔家兄弟那样欺负他,张府下人也不象崔家人那样高低眼看人,后来又帮忙把宁喜安排到神机营里。所以现在虽然闹出了这样的尴尬事,他也不打算同张氏兄弟闹僵。
人生之路崎岖漫长,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敌好,再说张家阀阅世家,张氏兄弟也是军中将领里新一辈的拔尖人物,将来用得着的地方还多着呢。
既然谈完了正题,曾雪泉便将话题不露声色的扯开,他知道张赟是武将的心性,喜欢刀枪之物,便提起自己现有的几把上好的火器,这些自然都是从袁彬的收藏里顺过来的,是打西洋泊过来的稀罕物,比神机营现在使的那些火铳要好得多,既不炸膛还可以连发,曾雪泉说得绘声绘色,听得张赟兴致勃勃,心痒难搔,当即与他约好日后一起去试枪。
两人正说得热闹,宁喜来了。他方才正在校场练兵,秋天的日头十分毒辣,脸蛋被晒得黑里透红,唇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看起来就像是田野里成熟的红高粱,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健康蓬勃的气息。
宁喜一看到曾雪泉就眼睛一亮,不过还是先规规矩矩的向张赟行礼。曾雪泉笑嘻嘻的朝张赟道:“大哥,我给我这奶哥哥请一天假行不行?”
张赟在下属面前还是挺有威严的,方才虽然和曾雪泉有说有笑,现在却是一本正经的上官模样,转过头去对宁喜一抬下巴颏,道:“你去找你们把司官请假,记得明日这个时辰之前回营。”
宁喜听命后,虽然心情雀跃,面上五官却都维持着平静,他也不看曾雪泉,干净利落的行礼退下,自去找把司官办理手序。
曾雪泉又朝张赟打听:“我这奶哥哥到营里后,说话办事没曾给你丢脸吧?”
估计张赟平时对宁喜印象还挺好,想了一想,摇摇头道:“没有的事,挺机灵的小子,训练也肯下力气,倒是颗好苗子。”
曾雪泉还不大放心,道:“他要是敢偷懒不听使唤,你只管教训他。”
张赟瞥他一眼,笑道:“我看你对你这奶哥哥还挺上心?”
曾雪泉以为他笑话自己与一个下人如此亲近,颇有些羞惭,红着脸笑道:“倒也不是……只是看在打小一起长大的情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