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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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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当侦探社再次打来电话时,宋恩慈想了想,还是让人将东西送来了卡卡这里。
“安琪,你想清楚了,当心是只‘潘多拉’的盒子?”
“你这人就不会好好说话吗?”宋恩慈推开卡卡。“你走开拉。”
“好好好,我不看不管,行了吧。”卡卡笑着退出房间,顺手带上门。
打开密封袋时,宋恩慈突然感觉害怕,一股莫名其妙的寒意和森冷,令沐浴在一室阳光下的她也微微打颤。
都怪卡卡这家伙,宋恩慈深呼吸,静下心来,取出里面物件,一大叠照片。
她一张张翻着,越看越快,放开了手,脸色瞬间惨白,犹如脊背被人□□了把匕首,直捅到心。
洒落了一地的照片大多是宋品禛和同一女子,车中,路边,咖啡馆,茶室等等,两人姿势并不十分亲热,但一眼看去却让人觉得好一对佳人,不论外貌、身材、气质、衣饰都十分的相配。
而宋品禛身边的女主角不是她紧咬不放的任何一个人,却是唐瑭!
宋恩慈再站立不稳,跌坐于沙发,靠住椅背深深呼吸,但是完全没用,眼前金星乱冒,用手遮住双眼,再不想看见。
怪不得她开始劝慰自己说:人最忌讳的便是钻牛角尖,凡事非要问为什么?为什么?很多事,是没有道理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如同曾经非要买下不可的衣裳,过一阵翻出来,怎么看怎么丑,无论如何也不明白那一刻自己怎会冲动得非要买下它们?而现在又为何这样的不喜欢,是同一个道理。人应该懂得放开,让自己快乐,告诉自己,森林辽阔,一定另有棵参天大树等在某处。
原来如此!
宋恩慈霍然起身,冲出去。
“你去哪?”守在门外的卡卡追问。
宋恩慈置若罔闻地朝外奔。
卡卡追了出去,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又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你这样怎么能开车,你要去哪?我送你。”
宋恩慈早已心神大乱,头脑发胀,冲口道:“走开,你管我要去哪。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聊,少管闲事好不好!”
卡卡猛被呛住,一时忍不住,“好,算我多管闲事!”可身子依旧挡着她的车前。
她甩脱了他的手,转身跑上街。
拼命招手,苦无空车,宋恩慈不顾车水马龙,企图横行穿过车阵,喇叭声、煞车声及唾骂声纷纷四起。
还是追了过来的卡卡见状大惊,快步上前,硬拖住她的腰往后退,躲开了方才呼啸而过的汽车。
卡卡稍一停稳,忍不住咆哮出一长串法语:“到底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冲动?如果出了事该怎么办?人要真死了,就什么都完了,你懂不懂!”真想干脆掐死她,她是不是想考验他的心脏到底有多坚强。
咆哮声震耳欲聋,宋恩慈呆若木鸡,看着脸色大变的他,意识到擦身而过的险况,有些后怕,耷拉下脑袋,垂眼不语。
卡卡瞪住她半晌,见她已悔,气泻了大半,终是无奈叹气。“是不是他又出什么状况了?又另寻新欢了?安琪,你这样冲动,能解决什么事?难不成还想王老虎抢亲?”
“走吧,我们先回去再慢慢想法子。”卡卡拖住她手,往回走。“你不要总一惊一炸的好不好?脾气怎么这么臭,家丽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了吗?安琪,生活不象我们想的那么美好,可也不象我们想的那么糟糕。”
是啊,也许一切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糟糕,也许唐瑭只是在帮着她说服他呢?这般想着,恩慈的心似乎又放宽了些。
走回屋,卡卡拣起一地照片,细细看。“哎,安琪,这家侦探社你从哪找来的?摄影水平还真不错,你看这角度,你再看,帮唐瑭拍的多美。”
“再美不过是张皮相,有什么用。”宋恩慈没好气地说。
“人不过就是一张皮包着,倘若没有,五官六脏七窍血液不知要如何的离散和丑陋不堪。”卡卡收起了嬉笑,蹲在她身边,认真地说。
“安琪,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自己,置自己于危险境地,好不好?”
“好了,好了,你好罗嗦。”她避开他目光,随口应付。
宋恩慈一张张重新翻看着那些他与唐瑭的照片,她的视线落在一张咖啡馆的照片上,照片中的他们双手越过咖啡杯,紧紧相握在一起,仿如誓言般,难道这还仅仅只是她多想了吗?可这真的是她最信任的两个人吗?
宋恩慈傻住了。
事实当然不是她想的这样。
那一夜,这个都市,灯火迷离。
唐瑭很晚才离开客户的公司,急急往回赶的时候,忽然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他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低着头抽烟。
唐瑭停下脚步,等了很久,他只是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仿佛他等的是个永不会到来的人。
他浑身拢着浓浓烟雾,烟缸中堆着数不清的烟头,难道,他打算就这样一直抽烟直到黎明?唐瑭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入坐下。
宋品禛看看她,不声响,继续喷雾。
唐瑭的心酸涩难当,暗暗吸气,仿自言自语般说:“活着有时很累,因为现实中的人不能象小说或戏剧中的主人公那样,落幕了,读完了最后一章便可就此消失,他们注定要经受自己悲剧的结局。”
宋品禛抬起头,浓浓烟雾后,唐瑭看见他的眼睛,藏着难言的伤痛和迷惘。
仅仅一瞬,他已捻熄了烟蒂,雾散开,已是满眼淡然。“小姐,你又想要说些什么呢?”他揶揄她。
唐瑭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一点也没有计较,只是依旧平静地说:“你再怎样的漫不经心也不过是虚假的掩饰,你们彼此都深知对方是自己最最在乎的人。所以她才会像极了个探询父母宠爱底线的孩子,你们是一个百般肆意,一个百般纵容,牺牲的不过都是些不明白不相干的旁人罢了。”
宋品禛的眼中闪过丝狼狈。
“所以之所以你会这样对她,就只有一个可能——你们是亲兄妹。”她冷静地一语戳破了天机。
宋品禛心头一凛,死死盯住她,如警觉的刺猬竖起根根长刺。
唐瑭从没有见过如此寒气森森的眼神。
她的声音变得很低很低,但继续勇敢地说下去:“我知道每个人都有难言的秘密,我本不该说出来,可是你需要帮助,需要一个坚强得足可以抵抗住恩慈每一次寻衅挑衅的人。只有她真的相信了你‘移情别恋’的事实,她才能重新开始,才能重获幸福。”
宋品禛如铁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迟疑了一下。
唐瑭已看出他眼神中的疑惑,摊摊手说:“西洋镜拆穿了其实也很简单对不对?恩慈之所以想不明白,只因是当事人而已。”她知道他一定还有着她未曾猜到的秘密,可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又有什么区别呢?它们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结果。
宋品禛似看懂了她所想,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轻轻说:“谢谢。”
唐瑭望着他的脸,鼓起勇气道:“为了恩慈,我也愿意。”
虚伪的家伙,你真的只是为了朋友吗?想到这,唐瑭一下面红耳赤起来,她深深汗颜,欲放下自己的手。
“别动。”宋品禛低声喊,面上随即放柔了表情,嘴里说的却是:“窗外有人在拍我们。”
“恩慈找人跟踪我。”他苦涩地说。
“请你帮助我。”这次宋品禛说的认真无比。“我知道这对你太不公平,可是,我已别无他法。恩慈温顺的外表下藏着尖锐的锋矛,而她之所以会从简单纯真到残酷残忍,这些都是我的错,它们必须都要停止。”
“会过去的,一定都会过去的。”唐瑭的另一只手覆上了两人紧紧相握的拳。
她的声音很特别,仿佛在安抚着一只受伤的小动物般。
后来,他们又私下见过很多次,但每一次的话题都是各自说着自己关于恩慈的点点滴滴。
例如,他说:“最普通的事情经恩慈一讲便活色生香。她从来胸无大志,觉得最快乐的日子便是在风和日丽的午后,两人窝在家中,随开着影碟机想看或不想看都任由它亮着,一旁电台轻轻播放着老歌,喜欢的书喜欢的食物摊了一地,然后再写写字,再慢慢入睡。”
然而这些,此刻看着照片的宋恩慈都并不知道。
手机铃响,是唐瑭!
她约她。
宋恩慈想了很久,还是赴约了。
赶到目的地时,唐瑭已等在大堂,一旁三角钢琴前,有人在奏着老歌《I will be here》。
宋恩慈铁青着面孔走过去,唐瑭迎过来。
宋恩慈绕过她,独自坐下。
“唐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他的每个女友都不能长久?”她冷冷的望着唐瑭。
“我只想要精彩的,浓烈的生活,哪怕到最后一无所有,也好过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就算锦衣玉食,就算有儿女承欢膝下,又有什么意思?”
“可你只见过他几次?”
“有的人,你只需看他一眼就会爱上他。”唐瑭的眼睛里流出浓浓爱意。
“可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宋恩慈冷冷地笑。
“我依然是。”唐瑭柔和地答:“恩慈,你看过金刚吗?人们总是会被自己所贪恋的东西迷惑至死。其实金刚并非死于人类的炮火,而是葬送于它对美丽的她的执念罢了。”
“那你看过《时间简史》吗?霍金说:宇宙空间物质存在有一种特殊形式——黑洞,密度大得超乎人类想象,任何物质掉入其中,就再跑不出——就连光也不能‘幸免于难’。对于他,我就是黑洞。”宋恩慈挑衅着说。
“不,霍教授剑桥的同事说他自己也认为关于黑洞存在悖谬。有一些被黑洞吞没的物质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地从黑洞中‘流淌’出来。”唐瑭平静地回答。
唐瑭面上的笃定彻底激怒了她。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是是而非大道理的话。你以为他和你走在一起,他就是属于你的了吗?你知道他心里脑里整日里到底都在想着什么呢?”宋恩慈讥嘲地说。
唐瑭凝视着恩慈,以一种怜惜,但是陌生的眼光凝视着她,然后说:“他在我身边就好,他自可想他的事,我为什么要去探究他呢?他有他的自由,他有他的选择,他有他想要过的生活,恩慈,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呢?”
宋恩慈呆住了,室内闷热得让她湿了后背,她浑然不觉,如被瞬间冰冻住般一动不能动的坐着。
原来他是真的早已退场,她却还傻傻地固守在原地,费力唱着独角戏。
“品禛的事我很遗憾,可是,我们不可能再回头,让它不曾发生。每人的生命对其个体而言,都是绝唱,所以恩慈,原谅我不能放弃。”唐瑭眼中满是歉意。
“可是恩慈,你能不能让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苦苦相逼,就让他重新开始吧。其实——他都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唐瑭迟疑着说。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这些。”宋恩慈猛站起了身,春日的阳光竟也刺眼,她眯了眼,一下恢复了理智。
再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宋恩慈便匆匆离开了。
徒留身后琴声幽幽:亲爱的,如果明日清晨你醒来时发现太阳不再升起,请不要害怕,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当宋恩慈回去时,照片中的男女主角正并肩坐在一起。
他们索性公然在一起了吗?宋恩慈走上前,愤怒的眼睛仿佛声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唐瑭并没有试图解释,甚至连歉意都已无,只是打开身边的唱机,然后说:“恩慈,小时,我读到的第一本小说就是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那时就觉得书里面的女子生活太完美了,弹弹琴,跳跳舞,绣绣花,到16岁就出去交际,认识一个心仪的人,在自己还象张白纸时交给他,结婚生子,共渡一生。女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为什么非要承担这样、那样的道义、责任?我不要!”
怎么还会有这样厚颜的人,宋恩慈浑身瑟瑟发颤,“宋品禛,你怎么可以和她在一起?她嫌贫爱富,有种族歧视——”
“住口!”宋品禛厉声道。
“不!我偏要说,她甚至是人尽可夫的!不,我决不允许你们两个在一起!”宋恩慈口不择言的喊。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声震住了所有的人。
“品禛!”唐瑭阻止地喊。
他竟然为了唐瑭打她?宋恩慈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品禛,他不敢与她眼神接触,别过头去。
唐瑭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看了两人一眼,走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宋品禛,你看着我,你不要再欺骗我了,不要再拿任何一个人来做挡箭牌了!我们的关系不是那种可以割断的了的!”宋恩慈的神情激动到完全无法控制。
宋品禛薄唇紧抿,攥紧了拳,瘦削的指骨暴出条条青筋。
见他久久沉默,宋恩慈忍不住哽咽起来,紧拉住那双曾无数次带给过她温暖的大掌。“唐瑭,我会向她道歉。可我们结婚好不好?我再也不想和你分开一秒,再也不能忍受这一切了。”
“不,我们不可以的。”宋品禛冲出口,随即醒过神来,喃喃地掩饰说:“经历过那些,我永远不能再给你幸福。”
他硬是要拉着把过去时光的锯子,生生地将他们相爱的日子给锯掉吗?
宋恩慈用手撑住头,哭了出来。“你能的,你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你说要我幸福,可你不给,我就一辈子也得不到幸福了。”
宋品禛无奈地说:“恩慈,你怎么还不明白?”
她激动地抓住他的手, “是你,是你不让我明白的。”她不知道他心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恩慈——”宋品禛凝视着她,“真正地试着忘记我,真正地试着去爱另一个人。”
“我试了,我试了,”宋恩慈对着他狂喊道:“品禛,我真的有试了,但是不行。我做不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一次次地努力,而他总能在最后一秒让她溃败下阵。
“和他聊天时我想着的是你,和他跳舞时我想着的是你,和他接吻时我想着的是你,睁开眼,闭着眼想的都是你!甚至和他上床□□时我想着的也是你!”宋恩慈忽然有种痛快,这样也好,她再不要隐瞒自己的真正心意。
他良久也没做声,却将她的手挣脱开。
“宋品禛,你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你会后悔的!”宋恩慈嘶叫着,从每一根指尖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分裂般痛楚。
后悔?他早已无数次呐喊过后悔,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他的内心必然永远承受着煎熬,可是再说后悔又有什么意义呢?在他已别无选择时。
宋品禛暗吸一口气,恢复镇定地说:“恩慈,你已经长大了,你要懂得我们必须要学会和我们的过去相处,哪怕它再不堪忍受,因为人生不能重新来过。你要直面你自己的人生,了解它,接受它并爱它的一切,无论好的坏的,无论这个过程是多么的痛苦,但你必须要直面你自己的人生,然后放弃——必须放弃的。”
命运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每一个转折都来得猝不及防,不容他有招架之力,只能选择勇敢面对。
“你必须放了我,也放了你自己。”宋品禛凝视住她,这样说。
宋恩慈望着他眼睛里的坚定,怔怔地落下泪来。
他难道不明白,他们的爱情对于她来说,是将她遗失的童年还给她,将她未曾谋面的父母还给她,是将她生命中曾缺失的一切都还给她,这刻,他统统要收回。
可她终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尽管她是那么那么用力的爱他,尽管她愿意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然而她仍将注定无法将他留住。
2001年的春天,宋恩慈终于知道。
宋品禛伸出手,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然后转身离去。
宋恩慈绝望地瑟缩于沙发一角,原来绝望,比任何裂痛都更可怕。
魂魄仿已出壳,她恍惚地走出去,脚步蹒跚,疲倦得不得了。
宋品禛开车出去,在这个城市兜兜转转,他们曾经共同走过的每一个角落,直至月色淡淡的散落一地,天地静漠。
这个喧闹的都市静默得如同那最北的小城。
宋品禛知道第一次总是很痛的,但她只是紧紧地咬着牙,不肯哼出声来。那会他无意中触到她的脸,着手处一片潮湿,抬起她脸一看,宋恩慈眼里竟含着一汪泪。
“恩慈,很疼吗?”他心头一颤,柔声问道。
宋恩慈闭上眼,摇摇头,伸手出来,死死勾着他的脖子不放,光滑的身子紧贴住他胸膛。
宋品禛将手拳成一团,抵在齿间,眼角泪水慢慢地浸了出来。
长久长久。
宋品禛将车开回去,犹豫着,走入屋里。
已没有一个人,书房的沙发上还残留着一些她的体温,宋品禛把脸贴上去,感觉到一块小小的湿润,是恩慈悲痛的眼泪吗?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倔强,没心没肺笑着的恩慈吗?
他愿为她承受一切,哪怕万劫不复也再所不惜。但时间不能倒流,命运无法逆转,所有内心的绝望、撕心裂肺的痛都将沉到最底层,直到永远。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