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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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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府三千金,名宛秋,年方十六,聪颖慧明。
宛秋始终不明白,为何自己堂堂陈家三小姐竟嫁给别人做妾。宛秋相公名苏离,正房名为凌寒。好在夫家正房都待她不薄,于是宛秋心中的疑惑只得就此搁浅。
那日宛秋大婚。走入大堂,她的耳边满是喧闹。恍惚间,她竟有些昏昏欲睡。拜过高堂,苏离留在厅堂中与客饮酒。入了洞房,宛秋的耳际瞬间寂静下来,她似乎还听见了耳边因为忐忑和兴奋而起的轰鸣。
她似乎有些想家。家里的一草一木,还有院中那棵桃花树,似乎已经永世不得再见。或许是寂寞撩乱了宛秋的心神,她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在新婚之夜想这些事情。即使她知道或许每个女子都这么想过。
虽说是这么自己劝着自己,她的内心还是存着不甘。虽说其他三个姊妹都比自己要早出嫁,但自己好歹也才年方十六,长得也算漂亮,怎么就会给了人家做妾?难道是爹娘嫌自己嫁不出去么。小时候总听说做妾的女子会被正房欺负,不知道爹娘有没有想到这一点。那正房是城东凌府的二小姐,想必是会对自己嚣张跋扈。曾经听闻人家的闲话说苏家娶自己只是为和大户陈家结上关系,如此一来当地三个大户一起联姻,受益最大的还是夫家苏府。
为了受益也好,真心娶她也罢,宛秋自知从今往后,自己便成了别人的人,或许自己也不再是自己的了。当地有个习俗,妾室嫁入夫家,必然先亲眼目睹正房和夫婿的行房之事。宛秋只觉自己嫁到这里来,似乎是专门来受气的。地位低人一等也罢了,还要亲眼目睹这等事情。
心下想时,却不见苏离进房。不知是醉倒在了酒桌上,还是怨着宛秋不合他意偷偷一人寻欢去了。宛秋几时这样等过人,分秒流逝得如同年月一般。
终于见到那男人的面孔,旁边还多了一个女人。那女人看上去也不过比自己大两三岁,却是一脸哀怨的模样。宛秋心知那是正房凌寒,便也没有多问什么,起身去给两人请安。
“你姓甚名谁?”凌寒幽幽开口。
“妾身陈宛秋,往后还蒙夫人关照。”宛秋道。
“陈宛秋?莫不是大户陈家的千金?”
“是。”宛秋低语。
“真是可惜了这人儿,长得如花似玉的,竟嫁给人家当小妾。”凌寒抬起宛秋的下巴。
宛秋未敢躲去那人的手,只得垂下睫毛。
“多谢夫人关心。”
“记着,往后你便是苏家之人了。必为夫家守身如玉。若敢背叛夫家,必遭天打雷劈。”凌寒淡淡笑着,放下手来。
“是。”宛秋低下头去。
苏离在一旁沉默。凌寒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夫君怎不与新娘子说上几句话?”
“……宛秋。”苏离正视她。
“是。”宛秋回身整理床榻,“相公,夫人。”
凌寒忽然艳丽地笑着,携起苏离的衣袂。苏离看了她一眼,随她走去。凌寒回身看着宛秋,没有说话。
“……夫人。”
“无事。”凌寒转过头去。苏离看着凌寒,一言不发。凌寒抬手抚上苏离的面颊,却被苏离打下了手。
“凌寒。”苏离的眼眸间浮上一层暧昧。他突然伸手一把扯过凌寒,瞬间解去了凌寒的衣带。
凌寒靠在苏离肩头看着宛秋,眼里含着盈盈笑意。
宛秋不知该别过头去,还是闭上眼来。
然后便是女子的喘息声和男子的笑声,尖锐地刺进宛秋的耳里去。
一夜过去。
宛秋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墙边。除了两三岁时不懂事,玩累得睡倒在地上,她几时一夜没有床睡。
凌寒已然离开,苏离坐在床沿边,衣冠楚楚,看上去是早已醒来。宛秋起身去给苏离请安,心里自然委屈得很。他看着自己倒在地上,竟然没有一丝反应。自己好歹也是陈家正房的女儿,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苏离起身:“宛秋。昨日……”
“……”
“我已然吩咐凌寒通知下人做了早饭。你换好衣服就出去吧。”苏离走出门去。
门呻吟着被关上。宛秋想死。
一夜之间,自己就这样莫名其妙嫁到苏家,莫名其妙由一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变成一个毫无尊严,奴仆一样的小妾。
她不敢死。死,多可怕。她换好衣服,推开房门。房外便是后院,一片鸟语花香。然而她依然觉得,这里压抑的很。
餐桌前,宛秋站着,其他人坐着。没有夫君和正房允许,她不能入座。
“宛秋,来我身边坐。”凌寒起身迎过宛秋。
“蒙夫人厚爱,宛秋惶恐。”
“我两已是一家人,休要用那些外人的礼节了。”凌寒亲自替宛秋放好碗筷。她不知凌寒此番想要作甚,怎得这么对她。
陈府。
“夫人。”陈瑜坐在椅上。
李氏皱着眉。
“我要嫁宛秋入苏家并非厌她。可她毕竟是侍女所生。若是让她成了别人正室,岂不有违礼数。”陈瑜叹气。
“老爷,你可知做人侍妾从来都是受苦。宛秋虽不是我们亲生,但你当初不是执意要留下这孩子么。你既已做了这样的善事,为何还要这么对待那孩子……”
“自古以来人们皆讲究门当户对,若是让一个侍女的女儿嫁给了哪家少爷,那怎说得过去?”
“老爷……宛秋的生母已然离世,你又何必介怀那么多。宛秋从小受尽爱怜,不知她能否……唉。”李氏竟抹起泪来。
吕苑侍立在一旁。李氏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可恨的女人,哪有那样大义凛然。三小姐嫁出去给人家当妾,她早是巴不得了。吕苑在两年前被人卖到陈家。她原是陈瑜的私生女,不过陈瑜不知道罢了。
十七年前,吕苑母亲吕翠玉是陈家的一个下人。一日陈瑜酒后失礼,便有了吕苑。吕翠玉心中明晓陈家正方李氏容不得其他女人,自知自己已没有几天能够呆在陈家。李氏曾背着陈瑜告诉过陈府的一切女子,她们若是同陈瑜有染,就永远不能在陈家待下去。
陈瑜不止一次提出要纳吕翠玉为妾,但都被其拒绝。吕翠玉宁愿永远离开陈家,也不愿嫁给陈瑜受他们的气。直至一日,吕翠玉发觉自己已有了陈瑜的孩子。往后十个月,陈瑜每三两天就派下人给吕翠玉送东西。吕翠玉开始对陈瑜芳心暗许。
往后的十月,吕翠玉的生活逐渐平静。但是自古以来纸永远包不住火,吕翠玉最终离开了陈家。那时候的吕翠玉也才年方二十,正值美人如花的年纪。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夫家,圆满地了了余生。而吕翠玉的女儿吕苑却成了这场闹剧最大的牺牲品。吕翠玉出嫁那年吕苑才三岁,自然不记得自己的娘长得怎样。吕翠玉把她托付给亲戚,于是从此之后吕苑再没见过母亲。七岁那年,吕苑不辞而别。那样小的女孩子,必是活不成了。吕苑不是他们亲生,于是家里人终于忘了她。
谁也不知道吕苑是怎么活下来的。她打听到了生父的住处,便雇人假扮她的父母,以家中养不起女儿为由,把吕苑卖到了陈家。
吕苑不止一次想要杀了李氏,一切罪魁祸首都是她,若不是她,吕翠玉也不可能嫁到别家去,自己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般模样。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官府必将找自己的麻烦。所谓杀人偿命,若是没有这规矩的阻隔,李氏再投胎也快五岁了。
吕苑沉默地站着。李氏的一举一动,她都感到深深的厌恶。
总有一天,她不会让李氏好过。
吕苑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知终于人们散去。她迈出门槛,看见迎面走来的陈瑶。吕苑陈瑶相好已久,只不过互不明说而已。
“你来了。”吕苑笑起来。
“苑儿,你……”陈瑶正色。
“怎么?”
“实话告诉我好么。你可是爹的生身女儿?”
“呵呵,你今日是怎的,问出这样奇怪的问题来。我一个卑贱下人,怎能是陈老爷的千金?”吕苑似笑非笑。
“你明明知道,可是在瞒着爹对么。”陈瑶不依不饶。
吕苑拈起自己的衣袖,擦去陈瑶头上的汗珠:“怎么忽然胡言乱语起来了,莫非是累糊涂了么。”
“为什么不肯说实话?难道怕我害你吗?”
吕苑笑道:“快去休息。别在这胡言乱语了。”说罢,她转身离开。陈瑶呆在原地。
吕苑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和陈家大少爷陈瑶成双成对。他们是兄妹,这样做岂不成了不伦之恋。想不到自己千方百计地隐瞒事实这么久,竟然还被陈瑶看穿了。想自己处事一向谨慎,莫非今天只是陈瑶闲来无事随口说的一场闹剧么。
陈瑶怅然地走着。他知道自己不能喜欢上一个下人,如此成何体统。而如今这下人竟成了自己的妹妹。现实在眼前光怪陆离地朝自己笑着,陈瑶手足无措。
恍惚间,陈瑶听见有人在唤他。回过身去,这才看见一女子手执团扇掩住面颊,站在花丛边。
“你怎么来了。”陈瑶站在原地。
“爹今日来此,便是与令尊商量我两的婚事。”女子脸上飞起红晕。
“你方才十岁有五,怎就与人成婚?”
“怎么,你不愿意么。”
“呵呵,怎么可能。我们两人从小结亲,何况对象还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陈瑶终于回过神来。
女子笑着。她是林家的女儿林芦絮,颇有几分姿色。林芦絮早和陈瑶定了娃娃亲,使得数家少爷前来提亲,都只能悻悻而归。
“你能带我四处看看么?”林芦絮放下扇子。
“自然。”陈瑶径直向前走去,丝毫不等林芦絮动身。林芦絮楞了一下,随即跟了上去。
宛秋和苏离同去陈府,留下凌寒一个人守着家里。凌寒十五岁嫁给苏离,已为苏离生下一子,名曰苏衡。苏衡方才两岁,此番宛秋要嫁来苏家,苏离和凌寒便将他暂时送走。苏衡尚小,近来几天留他在家,不甚妥当。
凌寒眼里逐渐泛出泪花。苏衡才两岁,往后正房和侧室的恩怨他怕是要目睹一辈子了。以后自己,也要累一辈子了……不知道陈宛秋是否会对儿子好。她是凌寒的忧患。凌寒发誓绝不会离开苏家,所以,她要让对方离开。
院里很是安静,因此极为空旷。凌寒坐在临靠水池的栏上,看着小池好像一面翠绿的明镜。苏府之人出奇地少,凌寒在此刻更是如此想着。她知道自己毕生定是有许多对不起的人,苏离,苏衡,还有……宛秋。凌寒静静坐着,死沉的气氛被池里的游鱼搅乱。
凌寒看到天色渐晚,便回房而去。想是苏离也快要回来,自己须先整好妆容才是。她抽下发簪,一头青丝散披在身后。她已四年没有梳过这样的头发见人。
想是晚餐的时间要到了,凌寒吩咐着下人做好饭菜,然后由她亲手端上桌去。天色已经全黑,却不见苏离两人的身影。凌寒只得去请示公公苏鸿,是否要不等苏离回来就先用餐。
“自然是可以。”
人们直至用膳完毕,也没有说一句话。凌寒在给人请安过后便回房去了。她就这样等着苏离归家。她记得苏离临走前曾与她说过,今晚有可能不回来了。于是她前往厨房拿了一碗黄豆洒在地上。她听人说过,女子独守空房睡不着觉,便可以舀一碗豆子洒在地下,一颗一颗地捡起来。全捡起来了,天也亮了。她就这样照做了,而天还没有亮。如此反复不下三趟,终于听到那救音似的鸡鸣。天才破晓,夜空中掺着些许蓝色,远远蔓延开来,有如铺在人头顶上的孤寂,任凭人挣扎至死,除非天空愿意,否则永远也摆脱不出。
夜满山林,冷烟似迷魂。
今宵已过,良人何不归。
凌寒推开屋门,只觉一股早春的寒气扑上脸面。苏离今日也该归来,不知往后自己能否在苏家站得住脚了。陈宛秋,那样年轻漂亮的女子,是自己怎比也比不上的。
她自知只能等待宿命的取舍,如同飘散在空中的落叶。
终于,她看到两个人的身影站在已经被打开的门外,正是苏离和宛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