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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妖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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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红莲的炼狱之火,从深渊下涌起,燃烧遍洞内每一个角落。
布满火光的洞中,中央只有简陋的一个小台,洞壁横穿九条粗大森寒的铁链,九链尽头的所在,是一个安静站立的女子。
她全身被冷铁束缚,动弹不得,当中最为寒锐的一条,更是贯穿了她的脊骨,直入脑部。
当炼狱火焰将她包围的一刹,完全烧掉她所有血肉,变为一副森森白骨,缠绕身体的铁链露出,诡异得可怕。
然而火退之后,白骨上又再长出新鲜的组织,渐渐恢复为原来女子的模样,冰肌玉肤,姣丽蛊媚。
她面上忽然一笑,柔媚的眼波之中,有金光泛起。
五指上所戴的指环,皆陡然散发出炫目光华,勾画出“天”“诛”“灵”“青”“乾”五个小字,映照得洞壁璀璨生辉。
如有人认得此物,定然脱口惊呼。
神弦上古,曾传有九戒可通天彻地,扭转乾坤,天下皆知“复”“烬”“召”三戒落在当今碧华派掌门慕兰儿手上,其余六戒未见现世,如今,竟有五戒落在同一人手中。
只因,她有一个别致的称呼,外人所取,而名流后世。
那就是妖王。
她曾是万妖之王,天下无上,翻手可倾神弦六合、覆手可掀四海星辰,所到之处,凡人莫不俯首称臣。
可惜如今,也不过是被千年铁链封印,困在这九泉炼狱之下。
到底被封印多少年了,百年?千年?每次仰望洞壁心中都有所疑问,然而这里是地下最深的幽冥九泉,一物一事,永无更改,妖王之躯,也秀容永驻,一如昨日。
若不是千年前被人背叛,自己又岂会沦落至此。
她嫣红的唇边勾起微笑,含有多少年月累积下的歹毒和怨恨。
“你又来了。”她把玩着手上明戒,低声喃喃,目光所指台上小径凭空出现的男子,继续冷笑,“你每隔一百年就来看我一次,是来这里看我被囚的狼狈呢,还是,满足一下你的良心上的谴责。”
白衣男子飘然而立,轻声叹了叹,面色漠然,刚接近女子几步,随即看到她瞳孔微张,恶狠狠地骂道,“滚!别靠近我!”
他依然迈步前行,如雪衣裳与洞内阴森气氛显得格格不入,女子眉头轻蹙,身体稍微一动,寒锐彻骨的链条便将她勒紧,雪白的颈部划出几道伤口,血肉翻滚出来,其状恐怖。
她依然似乎不觉疼痛,金眸露出凶光,“你敢过来?!”
古涩的小字在她瞳孔四周聚为一轮,缓缓旋转着,中央赫然浮出赤阳的图案,她抬起手,链条感应到她的动作,白皙纤细的手顷刻被勒得皮开肉裂,然而她的眼珠,仿佛是九天绝阳,光照万里,一刹之间洞内空气凝结,狱火忽往白衣男子身上咆哮怒卷!
“赤阳之瞳?”白衣男子终于吃惊地开口,眉头一动,瞬间以手遮蔽眼睛,不再顾看,修长得如女子的五指凌空点画,引出法诀,指头喷薄如泉的白光流出,自化成巨大气障,阻隔已近咫尺的黄泉之火。
女子咯咯寒笑,九条铁链自行死死地制止她任何动作,直到她身躯化为肉浆,灵力尽压,才低头微微喘息,停下了攻击。
“你…你给我滚,莫要玷污我的眼睛!”她咬牙愤恨道,浑身不能动弹,唯有唇边忽又勾起歹毒笑意,“不,我挖走了你师父赤神离火的赤阳之瞳,你该是莫要玷污他的眼睛才对。”
男子低头不语,面色凄然,轻叹,“冰迟,你还一直记恨,师父的眼睛……一直在被你所用,已经……转瞬就一千年三百年了啊,你当真如此恨我么。”
“呸!我怎能不恨!”她眸中金火闪闪,寒笑,“唐雨尘,想当初我相助你封印鬼后,却趁我妖力耗尽,虚弱之际、你对我心生背叛,与你师父联手将我困在这幽冥九泉之下。”她声音娇柔,然而到怨恨之处,让人心生寒意,“幸亏我也挖走了你师父离火的赤阳之瞳,啧啧,我忍受狱火焚身之苦千年,全身血肉死又再生,只是每在火中死去一次,我就想他日千倍奉还于你,你说,我怎么能不恨!”
在她说话之间,遍身模糊血肉忽又开始长出,肤若羊脂,素手纤纤。
白衣男子沉默良久,面容灰白,又相顾女子一眼,蓦然开口,“对不起。”
女子眼中一丝复杂的光芒闪逝,轻笑讽刺,“唐雨尘,现在才说对不起,不觉得太迟了么。”她面上和缓下来,纤手微动,铁链立刻将其死死勒紧,女子并无痛哼,然而口气陡然冷冷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唐雨尘摇头不语,指尖白光吐出如电,信手斜挥,竟强行斩断了束缚女子双手的寒链。
“你干什么?”女子面上惊疑。
“冰迟,我想救你出来。”唐雨尘淡淡答道,手中白光继续倾吐而出,如龙吟虎啸,转眼之间,余下八根铁链又断了一根。
他开始站立不稳,踉跄往后几步,有些许鲜血从口角流出。
“想救我,哈哈,你疯了,锁魂链乃是上古神铁铸成,灌以无上灵力,每斩断一根,反噬之力就会越强。”她望向他嘴边血丝,不禁大笑,“你看看你,仅是斩断了三根,身体就已支撑不了,还谈救我?!何况你是受你师父临死之命来看押我的!”
唐雨尘微微一笑,“总能救的…我为今天救你出来,已经独自修行千年了。”他白袖一拂,衣袂微起,洞内刹那全部光华聚在他的剑上,“铮”的一声,又一根铁链断裂,他几乎站立不稳,张开吐出一口黑血。
“现在才想要救我,太迟了…。”女子眼望他从地上徐徐站起,举剑欲发,忽然叹道,“当初封印我,也不过是怕我妖力太强,倾覆天下,但……那时候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的,你既然不信于我,那又何必呢。”
“如果你要恨我,认为是我背叛于你,亦是我咎由自取。”他长剑一挥,又一根铁链断开,白衣上血红一片,“可是,冰迟,我并无怀疑过你。”
女子眼中一愣。
从第五根锁魂链断裂之后,他浑身被反噬之力破出无数伤口,唤出的光剑越来越大,凝聚了毕生修为在其中,斩断第六七根,几乎已经无法站起,随着第八根断开,他完全倒在地上,气若游丝。
第九条,贯穿了女子的脊骨,嫣红的唇边,发出长长的叹息。
“何必呢…。”女子手足能动,伸手抚摸他的面孔,纤细而又伤痕累累的指上各色指环发出亮光,“唐雨尘,何必呢。”
“我们之间…错过了太多,有太多的误会了啊,冰迟…。”他口中苦笑着,涣散的瞳光陡然凝结,“我知道你恨我,恨我背叛,恨我协助师父封印你在此…恨我的离开。”有什么在唇边欲言又止,然而终究压了下去,一叹,“可惜我修为千年,始终不能为你斩断最后一条。”
“呵…你不是鬼后璎珞,能斩断八条已经不错。”女子轻浅一笑,全无关注眼前男子性命垂危,“为什么要救我出来,想要赎罪么。”
男子无色的眼眸忽然望向洞壁,阴暗明灭的火光,“为了赎罪…也是…。”他捂住胸口咳嗽几下,依然无力再次站起,喃喃继续道,“那个人曾经预言,要覆手灭绝神弦天下,如今人界动荡,神逸萧郎转世(注:神逸萧郎的故事,请看歌第一部,神弦。),百鬼夜行,神魔觉醒,七星连线,恐怕天下六合,又有一番腥风血雨。”
“呵…你想求我。”她眼中有些玩味,放开了手,不禁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你希望放我出去,让我挽救神弦的灾难,对不对?”
“是。”男子艰难地开口答道。
“你说,让我用什么理由去帮你呢,君之反叛,犹然在目,此生未忘。”女子玩弄着手上戒指,嘴里怨毒地冷笑。
“我知道让你再次信我很难。”男子吐出一口黑血,目光徐徐凝望着她,“放你出去之后,你帮不帮我…那也由得你,凭你妖王的修为再加上赤阳之瞳,料想也不会被那一场劫难所祸及。”
女子默然,仅仅往前迈出一步,后脊骨上的铁链猛然收紧,刺心般的剧痛蔓延全身,她咬紧牙,不哼一声,良久,向奄奄一息的男子冷冷道,“这最后的一根锁魂链封闭了我全身灵力,瞧你现在这副将死摸样,难道还能斩断?”
他半跪着,唇边流出的血沿剑身滑下,落满白衣,怔怔地对视眼前女子。
多么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而又仿佛远在天涯。
宛若回到遥远的千年之前,极北的雪山之风侵透身体,他曾与她同披一件雪衣,前往茫茫九泉,相助当时的赤神离火。
那时候漫天雪花纷繁。
“雨尘,下雪了。”冰天雪地中,女子冻得深紫的唇边,发出欢喜的微笑,挣脱开他的手,宛若精灵般舞动在白色光影中。
他微微一笑,“冰迟,你很喜欢看雪么。”
“很喜欢呢…可惜我妖身未成,很是畏寒。”女子挽起他的手,“等此程一了,你和我去神佑雪山看一场雪,好不好?”
他点头,飞身入雪,剑气掀起千层雪舞,美如梦幻,女子惊喜得顿时大叫,他笑道,“等和师父封印鬼后之后,我便和你去看雪。”
忽被她挡住前路,小指直指胸口。
“雨尘,我现在助你封印鬼后,但恐怕你师父因我的妖的身份而容不下我。”她雪中柳眉微蹙,紧紧盯着他的眼眸,“如果你师父要对付我,容不得我和你好,那你怎样。”
“必定护你周全。”他回答。
“唔,让我听听,心跳正常…不像是说谎呵。”她松开小指,蓦然拉起他的手,嫣然笑道,“那快点走吧,既然雨尘你说护我周全,那我必然费尽全力,不负君托。”
那个昔日牵手在雪中欢喜跳舞的女子啊。
如今,也该是恨自己的吧。
怎会不恨呢。
曾亲眼目睹她为了封印鬼后,耗尽全身妖力,昏迷在自己怀中,师父知她是妖,鬼后封入黄泉之后,便对她起了斩草除根之心。
他竭力以命相抵,违抗师意,然而师父之话是如此的决绝,“我身中鬼后璎珞的天魔追魂掌,神力俱散,魂魄将尽,再无时间去考究此妖善恶,只能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我亲手诛灭了她,二是你亲手将她封印。”
永远无法忘掉,他将她封印的一刹,无力抵挡的她,一直流泪,咬出满口鲜血,不停地嘶哑重复,“唐雨尘,你背叛我!你答应过我什么!”以及她封印之前,不惜以全身怨恨,发动妖灵解体,硬生生挖下了师父的眼睛。
他答应过她的,是护她周全,和看一场美丽的落雪。
他没有告诉过她,这是他护她周全的最后方式,因为他永远是欠了她、背弃了她的一生。
这一千多年来,她日夜受狱火焚烧,每隔一百年,他便看她一次,每一次,她金色的眼眸,那双象征着无上神力的赤阳之瞳,眼神中越发的怨毒。
她是恨的,怎能不恨,若当初不是为了他,她身为一代妖王,又怎么沦落至此,失去自由。
毕竟,回不去从前了啊…...。
从遥远的记忆醒来,蓦然发现自己经脉尽断,再过片刻,性命难保,她冷漠双目之中,对他毫无感情。
“冰迟,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再没看她一眼,指头沾满口里的血。
在他颤抖的指头所过之处,渐渐在地上画出一个诡异复杂的法阵,低声不忘嘱咐,“一会儿镇狱圣王可能来看你,所以,必须快点。”
从她的身体四周,逐渐布满邪异阴森的阵文,未干的血迹,还散发着浓浓的腥味,她略微扫了阵法一眼,目光一颤,喉中发出干涩的叫声,“你真的是疯了!竟然动用以魂魄为阵引的‘绝情唤灵阵’!,你可知这样你永世都不得轮回!”
洞内死寂如坟,只有他念咒的声音如薄雾缥缈传来,地上的血迹化为一个一个浮起的古字,缠绕在最后一根锁魂链上,遍铁通红。
祭我之魂,化为剑魂。
毁我之魄,换为剑魄。
封我之躯,引魔之血。
“别念了!”女子猛然嘶哑大喊,眼角有泪缓缓流出,“求求你,别念了!”
她竟然伸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低声梗咽,“只要你不念,哪怕你把我一直关下去,折磨我,我都不恨你…决不恨你,别离开我!”
他怔怔地笑着,伸手拭去她的泪水,“傻丫头…不要哭了,我怎么会走呢。”
在她破涕为笑的刹那,他的手如闪电般放下,快速在地上画完阵文的最后一笔,“灭我六息,渡神之灵。”
她的表情凝结在一瞬,他只往她微微一笑,将要消散的手心合在她的手上。
如同曾经在漫天飞雪中有过的温暖笑容。
原来时间已过百年、千年,我们的心,还是没有变过么。
剧烈的白光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宛若流水,缓缓流满女子全身,缠绕在脊骨的锁魂链上,“铮”的一声断裂,化为灰烬!
她身子一颤,终于脱离了锁魂链的掌控,然而早就泪流满面。
洞中妖气如同江河滚滚而来,顷刻压倒将要上涌的狱火,被困多年的妖王,终于复苏。
“傻丫头,不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是妖王…当年连鬼后都忌惮三分的妖王哪里去了……。”白衣男子笑着,性命弥留之际,举手抚摸她面孔,喃喃,“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去看一场雪,可惜…我终究还是骗了你…。”
“唐雨尘!你又骗我!你竟然又骗我!”
她紧紧握住他渐散为光点的手,低头掩面哭泣。
能看一场雪,是他们心中互许的愿望,可惜即使相隔千年,最后也注定是无法实现。
神弦历第一千六百年,也就被称为“妖息神瞳”觉醒的这一夜,天地之间烟雨朦胧,所有云城的居民,都可以远眺到万里之外的九泉深渊处,一缕金光划破天际,带着魔咒的吟唱之声,袅袅散开,在苍穹的尽头,刹那亮如白昼。
九天绝云之巅,一袭黑衣凛凛,凌空踱步,有声音开口判断,“是妖王脱困,赤阳之瞳觉醒了么。”继而发出诡异的女子笑声,回荡天际。
雨势开始转大,雷电交加,从今夜开始,神弦大地之内六合风云再次掀起,神魔苏醒,仙妖出世,而不知宿命之盘,又将停向哪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