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所待》暮溶

3、死亡瞬间

　　从此，爹不再认我这个女儿，我不再是我爹的女儿。我和少阳一样，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少阳的学堂散学时，我倚着学堂的门框，看孩子们从我身边欢欣雀跃地掠过，看少阳收起书本，对我微笑。
　　少阳说：“眉儿，我一辈子陪着你，我们不孤单。”
　　我突然恸哭起来，身子顺着门框缓缓滑下来，我喜极而泣。少阳过来扶起我，我们一起回家。
　　我搬入少阳一贫如洗的家中。从此以后，少阳唤我“娘子”，我唤少阳“相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不再去店里，而是像我娘一样，在家中刺绣，然后拿给别人去卖。少阳怕我绣坏眼睛，并不让我多绣。我于是每日只绣一双帕子，反倒“物以稀为贵”了。
　　每日清晨，我倚着门框，送少阳出门；黄昏之时，我依旧倚着门框，看少阳笑盈盈朝家里走来：“娘子，我回来了。”

　　清明节前夜，我梦见了八年前，娘的回光返照。
　　我站在厅堂，见我娘穿着一身极其美丽的红色嫁衣，倚在门边，娘笑着说：“眉儿，你爹要回来了。”
　　我顺着娘闪亮的目光，朝门外望去，真的见我爹笑盈盈地走进院子来。
　　娘的身子突然顺着门框，缓缓滑下去。我跑过去，娘已合上双眼，院中却没有爹的踪影。
　　我扶着我娘，朝院子哭喊：“爹，你回来！”
　　少阳被我惊醒，见我满脸泪水，惊骇不已：“娘子，怎么了？！”
　　我答道：“我梦见我娘了。”
　　少阳轻轻将我拥入怀中，抹去我脸上的泪，说：“眉儿不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点点头，在少阳怀中再次睡去。
　　少阳散学之后，陪我去给我娘上坟。太阳已偏西，坟地一带显得更加阴冷荒凉。
　　“相公，你害怕吗？”我问。
　　少阳微笑着说：“这世上，没有比眉儿在我身边更安全的了。”
　　我又想起我娘笑起来时，那空落落寂寥的眼神。爹这一生尽忠职守，为的便是让我娘觉得安全与自豪。可是，娘一直到死，眼中除了爹的幻影，别的什么都不曾有过。
　　在这样兵荒马乱的世道，什么杀人放火、拦路抢劫，充斥着这似无穷无尽的时空。只不过，此时此地，被我们遇上而已。
　　明晃晃的钢刀插进我身体的时候，我并没有听见原以为会有的皮肤、血管、骨胳断裂破碎的声音。只是无声无息之中，感到一股炽热的感觉，那是血在迸涌的温度吧。
　　我的面前，少阳已倒在血泊中。而我的身体，也在向后倾倒，感觉却全身轻飘飘，仿佛要飞起来。

　　似血残阳中，我看见了我爹。
　　爹，我和我娘一直在等着你回来。娘等了你一辈子，如今，我也等了你一辈子了。你可知道？
　　娘，原谅眉儿，你到死也没能等到爹回来，我也一样。不过，我们将再也不必等待了。娘，你高兴地迎接我和少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