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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撞上那个人的时候,我正一步三回头一笑百媚生机盎然地跨进金雀楼的大门里。

      作为涘水郡最大的酒楼,千百年来,金雀楼始终引领着涘水郡的饮食业朝着更快、更高、更强的方向蓬勃发展。当是时也,金雀楼正拍卖着一尾大得令人发指的鲤鱼,我来晚了点,金雀楼里早已人满为患,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你推我挤都要把人撞出内伤来了。我正慨叹着踏进一只脚,结果便和那厮迎面撞了个结实。

      哎呦喂嘿,我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冲得这么急,奔丧去啊他。

      我伸手抱住头上摇摇欲坠的帽子,还没来得及瞪一眼面前捂着脸被撞得鼻头肿胀满眼泪花的蓝衣公子,便听见他身后的随从用一种大惊失色的语气道:“天啊,怎么道姑也来抢鱼吃?”

      我登时勃然大怒,恨不得一刀把他劈成两半。你才是道姑,你全家都是道姑!我不过是穿了身美貌与智慧齐飞,优雅共潇洒一色的麟山派装束,你有至于鼠目寸光见识短浅有眼不识泰山峰把我划归成道姑一类么?!

      许是我恨不得把人剥皮拆骨的目光感染了蓝衣公子,他回头看了看那个随从,又看了看我,极其不舍地松开自己的鼻子,忍痛向我作了个揖:“是在下冒犯姑娘了,还望姑娘见谅。”

      这下我看清了,哎呀呀,这就是传说中的蓝颜祸水吗?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麟山派掌门徐三乾那个瘦子老头的关爱下茁壮成长。说起来这个徐瘦子也真是奇怪,作为一个除了摆武功招式和边修炼边打瞌睡之外什么都不会的绝世高人,他收了一大堆会打花拳绣腿的徒弟,却独独不让我学武功。且看他的意思,他似乎不仅希望我成为一只花瓶,还希望能把我培养成一只精通琴棋书画、知书达理、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散发着哀而不怨的气质的大家闺秀式的花瓶。这就让我万分地困惑万分的不解万分地想要投湖自尽,幸而这麟山上也没什么湖。更让我感到万分伤心的是,瘦子徐极少让我下山,因此我见到的男子除了我的师兄们之外比我见到的湖还少。而我那些潇洒帅气的师兄们一个个又都爱装为理想而奋斗不息的草根青年,每天只会舞刀弄枪摆冷脸,耍酷耍型耍有才。因此我一直认为,丑男就像在铁锅铝锅铜锅石锅里来来回回烧烧炒炒煎煎炸炸的瘦肉一样粗糙得要死,美男就像用猪油牛油豆油花生油来反反复复拌拌搅搅涂涂抹抹的肥肉一样腻味得要吐。

      可是眼前的这位蓝衣公子却美得刚刚好,虽然鼻子有点肿,呃,看来老娘的力道控制得不错,把他撞得鼻子酸胀眼泪直涌,可偏偏就是没有流鼻血。然而清俊的容貌却不减,无需细看,只消一眼,便让人从心底感到舒坦。颀长的身形潇洒磊落,样式普通的一件蓝色长衫也能被他穿出一股倜傥的味道。同色的淡蓝衣带束住了腰身,更显得肩宽腰细,让我不由的联想起夹在瘦肉和肥肉之间的骨头,而且是根修长的骨头。

      难得这个骨头男长得又俊俏又懂礼貌,我心下一软,便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谁让我有一副如来佛一样悲天悯人的好心肠,阿弥陀佛。

      我摇摇爪子:“无妨无妨,下次别再撞我就行了。”说完,便昂首挺胸地从他身边绕过。不料,还没有走出两步,一抬头,却见又一灰衣男子飞速而至——

      我心里一声尖叫不妙,却已来不及躲避,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又是一阵晕头转向。

      娘咧,真霉!我扶住额头,满眼星光灿烂,那挨千刀的小灰崽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个天杀的,哪天要是再让我碰见了,我一定揪住他的头去撞墙,不把他的脸撞成崽崽饼我誓不罢休。

      不过这一撞也让我明白了过来,要这么走到最前头去是不太可能的,除非我不介意被撞成一包子,但是我介意。

      我思索了一下,左右瞧瞧,走到一戴帽子的身材魁梧的胖子身后,伸出手比了一比,用力一弹。

      我虽然没有内功,但是臂力还是有的。那顶帽子顿时腾空而起,不负我望地飞到了人群的前头。

      “我的帽子!”平地里炸起一声悲鸣,我惊得一哆嗦,嗓门真大。失帽子胖子猛地一跺脚,地动山摇,以猛虎下山的气势朝人群中艰难地钻去。

      嘿嘿,我奸诈地一笑,整整衣冠摆出一副端庄的姿态,亦步亦趋地跟着胖子来到了人前。正得意间,不料定睛一看,平地里又炸起一声悲鸣!

      却见那顶硕大无比的帽子……正端端正正抵扣在那个硕大无比的鱼头上……

      我嘴角一阵抽搐,这……也太准了吧?

      ……只愿这胖子头上,没有太多的头皮屑……

      -

      趁着大家伙儿还在发愣,我再次正正衣冠,抬起头来咳嗽一声,扬声道:“这尾鱼,我要了。”

      小小二呆愣的眼珠一颤,回过神来,狐疑地打量我两眼:“姑娘可是,麟山中人?”

      “正是。”我露出一个端庄的微笑。

      “既然如此,出价几何?”小二顿时恢复了他笑眯眯的表情。

      呦这小伙计,出口这么文绉绉的。我笑得更甜了:“我身上不曾带银两。”

      小二的脸刷地一变:“没有银两,敢来要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想强抢,仗势欺人!”

      呦呦呦,这么流畅,这副嫉恶如仇视死如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神情我师兄师姐来抢东西的时候怎么就没出现?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碌碌无为默默无闻,严重鄙视他。我在心里腹诽。不过真以为我这么好打发,那他可就错了。我不动声色地笑:“银两改天送来,但这鱼,我今天是要定了。”

      此语一出,四周登时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小儿粗粗的腰肢一扭,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呀?”

      娘亲的,是谁教他把每句话都断成四个字来说的?!我无限崩溃。咦,奇怪了,那人怎么还不出场啊?

      我正暗暗疑惑,头顶忽地掠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劲风掀起无数头发群魔乱舞。

      来了!我心里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皮肉着地的啪啪声,只见那黑衣人上下翻飞,勾、踢、撞、顶,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弹指之间已把一群人尽数放倒,那尾大鲤鱼赫然在手。

      好!我不由地在心里啪啪鼓掌。这么潇洒的出场方式可是老娘从小就梦寐以求的,要不是师父这癫人突起小儿女情结,或许老娘早已是江湖上人人闻而变色的天下第一侠了。于是我又为自己的遇人不淑扼腕叹息了一番。

      黑影缓缓地转过身来。穿堂风轻轻地扑打在她的脸上,掀起……我本想动情地描述一下几缕青丝在空中轻扬的唯美画面,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那厚实的黑头巾下掉出哪怕一根的头发,唯一露出的两搓短眉毛在风神坚持不懈地吹拂下顽强屹立纹丝不倒,难为死我了。我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放弃对她风吹毛动的描写。柳叶眉,樱桃唇,堪堪一副美人相,只可惜配了一张圆若银盆的大饼脸,有点儿比例失调。一袭墨纱长裙把她裹得像掉进了染缸里,全身上下除了布还是布,一点儿装饰性的东西都没有。道姑的衣带还打个蝴蝶结呢,可我瞪了半天也没看出她衣服的连接处在哪儿,穿得实在是太黑了。哎,真是个简朴的娃。

      只是看她的神情,这孬孩子似乎……不是来帮我的……

      是了,有人替我喊了出来:“是,是青鹰教!”

      不错,她正是青鹰教里的人!

      世人皆知,江湖上最大的两个门派麟山派和青鹰教天生八字相克,且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井水不犯河水的互相敌对,而是除非老死否则我定要和你往来要是不往来我的存在就失去了意义就算我是井水我也要撞破井壁前往江边去找你晦气的深深深深深深深仇大恨。偏偏两教派又同时看上了涘水郡这一块风水宝地,于是这俩疯子便像一个鸡笼里的斗鸡一个屋檐下的夫妻打打闹闹再无安宁,不是冤家不聚头,无风也起三尺浪,有风更起浪千层!

      大饼脸挑唇微微笑了一下。说实话,我顶不喜欢她这笑的,樱桃小嘴朝两边一咧,让我登时有了圆滚滚的毛虫之感,而且她的笑看起来忒不真诚,隐隐地含了些嘲讽。

      果不其然,她双唇一绽,呵呵地开了口:“鱼,这不就到手了吗?真没用,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麟山派,原来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她那千娇百媚的语音叫得我暗里抖了一抖,就像一口吞下了三大勺白糖,百爪挠心的甜。啧啧啧,真应该把我那只黑猫带过来,让它向她好好学学什么才是真正的猫音,别每天一副低哑的公鸭嗓叫唤,就好象纵欲过度了一样。

      看她笑的那一副甜样,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我也在脸上挤出一朵笑云:“姐姐果然好俊的身手。只是这尾鱼,妹妹已先言要取,不知姐姐能把鱼还给妹妹否?”

      “啊哈哈!”大饼脸眉毛一跳,“想要鱼,自个儿来抢啊!”

      这句话的挑衅意味已极是明显,眼看一场麟山派与青鹰教间的殊死对决又要开始,围观的人顿时一阵骚乱,顷刻间向后退了足足三尺之地。

      众人这么惊慌也是情有可原的。麟山派与青鹰教的不和早已家家都喻户户皆晓,两个教派门徒间的激烈争斗恐十有八九的涘水郡人都见识过。据说半个月前在宁安寺门口,我的三十二师兄(没办法,谁让师傅收了这么多的徒儿)和一位青鹰教的弟子就打过一场。起因是那青鹰教弟子一不留神一脚踩中了一只花猫的尾巴,疼得花猫哀哀直叫,三十二师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两人于是便厮打在了一起。只可惜三十二师兄学艺不精,而那倒霉催的青鹰教弟子学艺更不精,于是两人便一直缠斗不休呀缠斗不休,直到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两人精疲力竭几乎累死,身上却依旧毫发无伤。实在是一场令人无语凝噎的打斗。不过这场对决最终还是以鲜血满地的方式结束了,因为那青鹰教弟子在施展一招洪风腿的时候在偏离目标六十八度的方向上踢了出去,本来打死也伤不着三十二师兄的,可谁知那一踢用力过猛,竟一脚踹飞了脚上的靴子,结果正中三十二师兄的嘴,登时打掉了他的一颗门牙。三十二师兄惨叫一声望地便倒,双手挥舞中二指不偏不倚插入了青鹰教弟子的鼻孔里,刹时鼻血长流两败俱伤。

      实乃悲壮得很。

      我正沉浸在回忆中不可自拔,眼前倏地窜出一个人影。定睛一看,却是那金雀楼的当家掌柜,扑通一声朝我们跪下,手里的算盘抖得像炒豆子般噼哩叭啦直响:“二,二位女侠莫要动怒,莫动怒,你们你们,你们要那条鱼,就就就就就拿去吧,只只只盼别在小人店里打,别,别在店里打,”掌柜的声音骤然蒙上一丝哭腔,“这些都是小人祖祖辈辈留下的家产啊……小人穷尽一生经历跌打爬滚多年才支撑起来的产业啊……你们若是打烂了,我可怎么向黄泉下的爹爹祖父曾祖父曾曾祖父曾曾曾祖父交代啊……请二位女侠高抬贵手,你们的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会忘呀……呀……呀……”

      他那缠绵悱恻的悲泣声在大厅里幽幽回荡,生生地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啧啧啧,瞧他们这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老娘什么时候说要跟她打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大饼脸一句挑衅就把他们吓成了这样,把老娘放到哪儿去了?真是岂有此理。算了,本姑娘诚心向善,不和他们这些人计较,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我想象着自己踩在观音菩萨那朵巨大的闪烁着五彩光芒的莲花宝座上,左手托一插着柳枝的羊脂玉瓶,笑得慈悲又祥和,亭亭的那个玉立:“这么说,姐姐是不肯了?”

      哦,我佛慈悲,浪子回头吧回头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噻。

      可惜大饼脸没有听到我心中深情的呼唤,抑或是听到了又被她不屑地一脚踹开了:“是,我就不给,怎样?妹妹自个儿一边哭去吧,姐姐我就不奉陪了,呵呵呵呵!”

      啧,真是个执迷不悟的小孩,佛啊,让我来点化他吧。

      我眨眨眼,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可爱些:“姐姐真的决定拿走了?”

      大饼脸决绝地瞟了我一眼,转身。

      我一动不动,保持着面上的笑颜,二度问道:“姐姐真的决定了?”

      大饼脸回身二度决绝地瞟我一眼,再次转身。

      我不急不躁,三度再问:“姐姐真的决定了?”

      大饼脸有些犹豫地三度回身,眨巴眨巴眸子望望我,狐疑地把鱼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这鱼里……有毒?”

      我乐呵呵:“没有毒,可是姐姐真的,决定拿走了?”

      嘿嘿,我现在的笑容一定是邪魅又娇俏,颠倒众生。

      大饼脸沉默半晌,终是惴惴不安地开了口:“此话何意?”

      我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耳际的长髫,笑得那叫一个千娇百媚:“据我所知,明日便是贵教教主的生辰。敝派虽与贵教有些许摩擦,但断乎不会少那么一份寿礼。这尾鱼,便是家师准备的寿礼之一。姐姐若是强抢了去,显得两家失了和气,更惹得外人笑话,姐姐说,怪罪下来,受罚的是妹妹呀,还是姐姐呀?”

      我承认这段话我讲得忒无耻,否则那张大饼脸也不会黑得如此彻底,瞬间和衣服模糊了边界:“……你!”

      “……我?”我下意识地和她对了一对,莫以为我没学过对对子。

      看着她那抽搐不已的肩胛骨和怆然的眼神,我总算是领悟到了她悲愤的思想感情,于是又堆出一朵谦卑有礼的笑云:“妹妹是断不会横刀夺爱的,姐姐若真要,便拿去吧。”

      屁,她要真敢拿去,老娘跟她拼了。

      大饼脸思前想后了半晌,终于断定自己不敢和两教派长老对着干,于是只得把系着鱼的草绳往我手中愤愤一扔,拂袖羞走。

      才迈出了两步,我正提着鱼心花怒放,她却突然又顿了一顿,回身问道:“那你……这身麟山装束,也是为了引我出来吗?”

      看来这孩子还没有傻到家,我凝眸浅笑,颔首微笑,心中大笑:“姐姐果然聪慧。妹妹知道,姐姐若是看见妹妹拿不到鱼,定然会为了奚落妹妹而出来抢。妹妹引姐姐出来,一是借汝之手,从店家手里拿鱼;二是借汝之口,回去提前告知贵教教主一声,家师要送寿礼与他,免得到时候,好心当成驴肝肺!”

      “……”大饼脸一口气哽在胸中憋得一脸屎色,最后终是不负我望地恨恨跺了一下脚,震得我摇了三摇。半楼烟沙随风而下,掩埋了她愤然离去的背影。

      啧,习武之人,不可小觑呀。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番,不忘给掌柜的飞一个“你说了不要”的媚眼,甩着鱼踩着小碎步,快活地出了金雀楼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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