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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人间犹有未招魂 中 ...

  •   过不多时,听见裙摆擦地的声音和略有迟缓的脚步声,憶绵只是望向门外看着空落落的院子,像是下过一场闷雨,蝉猴正从树根处向上爬,和黄色的腿脚上似乎还带着些泥土,地面只有些微湿似要干透,阳光正好洒下。憶绵就盯着蝉猴直看,在现代儿时的憶绵一到夏天就喜欢拿着老式手电筒,提着红色的小塑料桶去逮蝉猴,那时候憶绵的家乡把蝉猴叫爬嚓,脱壳后的知了叫麻寂寥,憶绵喜欢蹲在泛着青绿色的泥土表面寻找隐形的薄如纸的土层露出的洞口,一个食指捅进去能看见在里面慌张而够不到的爬嚓,在把水浇进去,捉出来的瞬间是一种喜悦。当然,不乏找了半天却是蚂蚁洞的结果。长大后憶绵在大学的图书馆看书,无意间看到一本科普书,里面说知了有时在底下生长几十年,待爬到树上蜕壳后只有短短的几天性命,自那后就再也没了捕捉的兴趣,无知的自己以为它能活整整一个夏季,因为天一热就能听见那一波波此起彼伏的带着空沉音的鸣叫,以为它生命顽强,可长大后方知它却是顽强,视生如死,只是寿命夭短。“生随春冰薄,质与秋尘轻”,憶绵猜测过这种昆虫的习性,在底下永远孕育着多好,无忧无虑,一旦破土出世就意味着西风紧,难道如此辛苦只为那几日鸣叫?
      憶绵侧下头又瞟见树干一侧已经空了的蝉壳,明明是土褐色却能被后人形容出金蝉脱壳的成语,它为了鸣叫而去,自己呢,这样接连两次是为什么而来?上天悲悯难道真的要成全或指点自己得到一些又要舍去什么?
      憶绵觉察出视线被挡时看见小花藏不住欣喜的表情,稍微想了下才试探着叫:“小花?”
      小花抿嘴一笑:“嗯”颇有些幼稚的孩子气。憶绵又指了下院中的树木:“能帮我把旁边那个只剩下的知了壳拿过来吗?不是那正在爬的,是右侧的空壳。”
      小花顺着憶绵的手指看去,提着裙摆跑步轻摘下附在灰褐色树皮上的蝉壳,又小跑着进屋递到憶绵手中,复又回身掩上门扇探出头对远处喊了声:“您稍等一下!”方又走近前扶起憶绵坐好,给她罩了件开领大袖的裙衫,那一条水绿色彩绣花蝶牡丹的缎带拦腰系好,憶绵趁机细细打量了自己身上藏青色边围的百家布肚兜,问:“怎么给我穿这些?这不是家里为了养活孩子给婴儿奶娃子做的吗?”
      小花觉得这么多日来没日没夜的苦熬终于出头,连看这些东西都觉得比什么都好,语气也带着邀功或激动地解释:“都以为您养不过几日了,吃饭有人翘嘴,如厕什么都是奴婢在床上伺候的,说是沉睡,可连个呼噜从来都没听见过,只是摸着还有气息,偶尔睫毛会扇两下,前院的小六刚接替管家的班只问他老娘:‘是不是准备冲喜?’就被相爷听见一脚踢开门房而去,吓的他这一段见了相爷就躲。您身上穿的盖的都是相爷命奴去讨的,整整走了一百家才回来让小六管家的娘张罗着给您做的。”
      憶绵任小花罗嗦也不回话,心下还是有些想左了:“他还是把我当孩子养,百家衣!。”

      小花给憶绵拾掇好,看没有异常才打开房门,冲门外恭敬地一请安:“您请进吧,劳您多等了,这么急把您请来。”
      憶绵此时有些习惯小花的语句不通,前言不搭后语的的说话顺序,顾不得乱想,抬眼看见有一风烛老人提着木箱颤悠悠走进,黑黄的皮肤已经松弛,眼皮子有几道褶子撘下似准备遮住双眼,手背上已布满老人斑。憶绵认的,此人姓郭,是军中有名的军医,刘禅自小到十五岁时的平安脉都是他请的,刘家军入川后就留在宫中做了御医。刘禅小时候闹脾气玩得满头大汗回来总是郭大夫坐在那里耐心的等着,宽大的袖袍里总是先掏出一块油纸包好的松子糖,等刘禅吃完后漱了嘴才开始笑着给他把脉,刘禅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给看的,憶绵学骑马摔断缩骨也是他给治的。
      于是憶绵挣扎着想下地,老人看见忙说:“别动,别动,不慌,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来郭爷爷看看怎么样了?”说着把药箱递到小花手中,蹒跚着走到近前按住憶绵的肩膀。憶绵也有些动容,本来就被皇家默许养老的老人又给自己看病,不是不感动,叫了声:“郭爷爷。”
      老大夫坐下示意憶绵伸出右手,二指并拢放在手腕处过了一会儿就笑了:“好了,我也放心了,住在相府都个把月了,回宫里向皇上交个差也可以回家喝两口了。”
      憶绵有些迷茫:“太子登基了吗?”
      老爷子笑说:“可不怎么地,现在都建兴年间了,皇上都已经大婚过了,你要再不醒,我就被宫里每日三问话的公公烦死了,偏生你们这丞相府连口酒也不准备,不过就是有酒光看丞相的脸色老朽也没心情喝。”说着哼着家乡小调晃晃悠悠被小花搀扶送走。
      憶绵又躺下闭上眼睛,翻身向里拿起蝉壳问:“你脱壳蜕变另一种生命形式,我呢?哪个是我的壳?哪个是我的身?我的灵魂在哪?又为何接触生死轮回而无法触摸了解?”
      过了好一会儿小花才又回来,端着一小碗小米粥放在窗边的案几上,轻声问:“你喝点东西吧?厨房刚熬的,是新米,垫下肚子。”
      憶绵知道自己现下肯定骨瘦嶙峋,蝴蝶骨凸凸着,自己也摸着硌手,小米粥自然的食香味儿勾着食欲,于是靠在小花竖起的软枕上吹着喝了两口,拒绝她的喂食。粥很黏糊却不多,对于久病或就吃流食的人来说确实不能猛吃一顿,刚喝了几口背后就有些冒汗,问:“我这么长时间都没沐浴过吗?”
      小花啊了一声,答:“我每天都给您擦身子,一天两遍,就害怕您长褥疮。”
      憶绵又用眼扫下床铺:“给我换个苇席拿个竹夫人吧,这大热的天。”
      小花又摆摆手:“不成,相爷不让,说您身子太弱,不能冷热交夹。”
      憶绵听到提及诸葛亮就没了吃饭的兴致,放下漆碗,又缩在床上上闭好眼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小花以为自己拂了憶绵的意惹她不高兴,也不敢再说什么,收拾好剩下的汤饭托着托盘退了出去,掩上房门。一时间屋子又暗了下来,像与外界隔绝。

      憶绵在半睡半醒间仿佛经历一场就影重放,穿着80年代的衣裙,一双红色塑料凉鞋蹲在法国梧桐下拍汽水瓶盖,一小摞黄色被小锤砸的扁平的瓶盖,咂着还吃着手里的辣椒梅肉,那么平价却放肆开心的童年。可站起身就是只有七岁的段鲛泪,童子包的发髻,脸朝墙壁背着兵法,偶尔忘记身后正在书写的人就会提点一下,带坑坑巴巴背过一遍后要求重背一遍,那个稳重的男子就会说:“我不会再提醒,如果第二次背错,错一次狠狠刮一下鼻子。”声音虽淡漠,可是仍能感受到丝丝宠爱,对小字辈的关怀,就像严父之于爱女。一晃就又出现摔断锁骨的镜头,接骨时疼的一直咬呀,大滴的冷汗从脑门上落下,一直害怕自己乱动影像接骨的诸葛亮把自己抱在怀里,反扣着手却用极低的声音在耳边说:“别怕,真忍不了就哭出来,先生不会笑你。”两个完全不同的童年,一个没心没肺,一个百般隐忍。小时候会问妈妈:“为什么百家姓里没有憶?”妈妈挥着擀面杖:“问你爸去!”再大点同学会笑:“瞧你这名起的酸的,憶绵,跟琼瑶里苦主的儿子名前后颠倒,真酸!”可流落在历史中又叫鲛泪,更文艺,而且还悲情。交叉叠放的片段使憶绵想抓住其中的美好,可是那些就像空气,握的松了没有,握的紧了还是一无所有,那就不稀罕这些有的没的,只要有诸葛亮在身边就好,可他在哪?
      憶绵一着急猛地睁开眼,就见小花在屋中摆上小饭桌,正布置碗筷。一盘热腾腾的金丝画卷,飘着香油的鱼肉粥,一小碟切的细碎的炒菜心。原来到了晚饭的时间。
      小花看见憶绵起来后忙叫了府里大点的丫鬟进来,收拾好床铺,二人和抬着小桌放在床上,之后有多点了根蜡烛,才退出去。憶绵有些迷茫的看着饭桌上的双人碗筷,却见诸葛亮已身着家居的便服撩着衣襟走了进来,
      饶是尽量简单化的深衣,可领口袖襟出仍妥帖整洁,原来每到夏季憶绵把衣服总是能省则省,可如今看诸葛亮,也许连里面的褂衫也不会省略。此时的他面部也稍显平静,只是话却不多,坐在床的另一边拿起碗筷就吃,不时给憶绵的碗中夹点嫩黄的菜心。憶绵也不敢看他,小口的喝着粥,因为她知道自己这几天是离不开营养粥了,却连累的诸葛亮也陪着,其实心里还是不怎么内疚的,总觉得粥养胃,吃了也没坏处。
      诸葛亮吃饭很快,却并不粗鲁,相反有种简洁的修养,看着很高贵却不做作。憶绵看他吃完怕影响他办公,连忙放下小勺子,双手捧着碗往嘴边送,准备一口喝下。却被诸葛亮抓住手腕,不禁对上他墨般漆亮的双眸,只是眼角出显得疲惫。而他却只说了句:“慢点喝。”就再没下文。不动声色的看着憶绵吃过饭。憶绵忐忑的吃饱后等着诸葛亮的询问或责备,谁知他竟叫下人撤去桌晚后,也不吭声的离去。这种无声的相处让憶绵不适应,没有因刘禅造成误会时那段时光的避嫌,字里行间一举一动透着关心,却吝于表达,仿佛就这么平淡下去却再也不想过多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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