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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今夕何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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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夕何夕
贺兰山便是戎疆,此去萧关路几荒。无限城池非汉界,几多人物在胡乡。诸侯持节望吾土,男子生身负我唐。回望风光成异域,谁能献计复河湟。
成绮低着头,捧着手里的那张字出神,上面是她极熟悉的笔迹,她所仰慕的昭朝皇子,把他满腹的家国忧思,通过这一笔一画,凝在了一张薄薄的澄心堂纸上。
“回望风光成异域,谁能献计复河湟。” 成绮喃喃的念,像被勾了魂般,一时痴了。
站在窗前的幕渊回头,见她拿着自己的字发呆,笑问:“成绮,你这是怎么了?”
“殿下的心胸,成绮真是佩服。” 成绮抬头,一双眸子里闪着光,“殿下,这幅字就赏给奴婢吧。”
“你要这个?”
“殿下不允吗?”
“不是。”幕渊摇头,又深看了成绮一眼,“你一个女子,只觉得不应景儿。”
“殿下说的是,譬如此刻,奴婢和殿下的心思便是不一样的。” 成绮幽幽的道:“殿下是在为吐蕃的战事而操心吧?可奴婢却不希望打仗的。”
“哦?为什么?” 幕渊回身坐在了藤椅上,颇感兴趣的追问:“你倒说说看。”
“打仗是件劳民伤财的事儿,如果打了胜仗,军人们可以借战功加官进爵,朝堂上的上位者们也有了一个为后世所传颂的机会,可苦了的,却是边关无数的百姓。”
幕渊惊讶于成绮所言,他道:“吐蕃屡屡犯我边境,边关战士疲于应付,他们所带来的灾害,比之战争更加可怕,而战争,是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成绮道:“奴婢明白,战还是要打的。父亲曾经说过,只有四海统一,才能达到前朝太宗皇帝那样的贞观大治。”
她站在他的身边,将自己的想法细细的道来,湛黑的眸子中,透着一种女性特有的悲悯和慈爱。阳光透过窗子,斜照在她的身上,将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她是天上的仙子,翩翩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你的想法,总是不一样。” 幕渊一拍椅背站起身,慢慢走到她身前,然后一伸手,大力将她纳入怀中。
成绮不及反映,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胸口,她脑中一片慌乱,绸料磨着她的脸,他的体味一点点的传入鼻端。
“绮儿,你真的不一样——”
他温热的气息传到成绮的耳边,痒痒的撩拨着她的心弦,她不敢相信,幸福,来得竟这样容易。
“绮儿,绮儿——” 幕渊一声声的念着她的名字,声音里的温柔,几乎要将她溺死,她的脸很热,浑身都很热。
幕渊低下头,看着怀中仍然在怔忡中的人儿,邪邪的笑挂在了嘴角。
他俊朗的脸在她眼中慢慢放大,他离她越来越近——
“啊!”成绮惊叫了一声,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她将幕渊猛的推开,连退了几步。不是的,不是的,不能这样,不能这样,这不是她想要的!
他居然被一个宫女拒绝。
“殿下,请您自重。”成绮慌忙行了一礼,她不敢看幕渊因为尴尬而铁青的脸色,落荒而逃。
这天下间有多少女子祈望得到他的垂青,而她,居然不愿意!
望着夺路而逃的成绮,幕渊征在当场,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所填满,那是强烈的挫败感所掩盖不了的,钝钝的抽痛。
幕渊看着成绮,笑着说:“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天,我要好好谢你。”
这些天,他们间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彼此都恪守一个不可逾越的距离,成绮一贯的沉静,她拿了朝服外套为幕渊披上,又为他系了玉带,口中道:“灵香刚来传过信,说贵妃娘娘让殿下见过了陛下就早些过去,一个多月没见,娘娘想的紧呢。”
幕渊应了一声,兴致不减,仍旧问:“你想要什么,等我见了父皇和母妃回来,一定给你。”
成绮微叹,低着眉说:“殿下若真的体恤奴婢,就让成绮出宫一趟吧,自从进了宫以后,我都快忘了长安城是什么样子了。”
幕渊显是没有想到成绮会提这样的要求,眼神中什么东西闪了闪,他道:“随你。”
他的话音里有些微的冷意,锤子一样重重的砸在成绮的心上,无措,真的是无措呵,她看不懂自己的心,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承他的情。
再回过神时,幕渊人已经去了。
长安西市的玉品轩内,老掌柜眯着眼,借着天窗上射下的一屡阳光,细看手中的一枚玉佩。
光滑莹润的表面,散着幽幽翠色,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姑娘,这的确是我们玉品轩卖出去的。”老掌柜终于把东西放下。
成绮又惊又喜,为了这块玉佩,她几乎跑遍了东西二市所有的玉器作坊。“老伯,您还记得这是什么时候,卖给什么人的?”
老板呵呵一笑:“老夫做了这么多年的玉器生意,卖出的玉器无数,如何记得这么多的事情?玉品轩做出来的东西,都有一定的印记,你看——”他指着玉佩角上的一朵梨花道:“这也是十六年前使用的标记了。”
十六年前,而她今年十七岁。父母留给她唯一的遗物,这块玉佩,据说是她周岁时的礼物。这礼物,也本该是有两件的,一块给了她,一块给了她那一母同胞的妹妹。
“姑娘,你若是想找人,老夫就帮不了你了。”
最后的线索被截断,成绮也死了心,从老人手里接过玉佩,小心的握在手中。
从玉品轩内出来,已经过了午时,成绮不急着回宫,只在大街上一味的闲逛。宫里宫外两重天,如果有的选择,她决不会留在那令人窒息的大明宫中。
长安西市,车马往来不息,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酒肆店铺,店主敲着铜锣,叫卖四方珍奇。
成绮随着人流而行,只觉得经年如梦,而此间的自己,或许真的就在梦中。
成绮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心里并没有太多悲伤的情愫,然而思绪却不可遏制的,飞到了开德六年,那个火树银花的夜中。
早年的记忆已经模糊,惟独那年正月十五的夜,清晰的刻在了她的脑中。
她不是孤独的走在长安大街上的,一左一右,她的手被妈妈和爹爹握着,一边柔软,一边粗厚。
“你这个小家伙呦!”爹爹粗犷的嗓音响起,她抬头,看见妹妹粉白的小手一遍一遍的去抚摩爹爹满是青渣的下颚。
数九的寒冬,冷冽的风吹来,拂过她的面,竟有温暖的感触。
“琳琅,你身子不好,莫吹了风。”她听见爹爹转头低语,更一辈子记得,母亲脸上比满街彩灯更绚烂的笑容。
良人。
这个词突兀的跳入了不过八岁的她的脑中,将她自己也狠狠的吓了一跳,脸上一瞬间涨得通红。
却依然控制不住的去想,那个良人,该有爹爹的文章锦绣,该有爹爹的俊雅面容。
声声礼炮轰鸣,她猛的抬头,身后的黑瓦红墙中,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兴庆宫的花萼向辉楼上,王孙公子,人影穿流。
龙衔火树千重焰,鸡踏莲化万岁春。
夜幕上一朵礼花倏然绽放,她一眼便看见了临楼眺望的他,安静孤绝,隔绝了身后的天家富贵,皇天贵胄。
“那不是七殿下么?皇上在花萼向辉楼赐宴,与民同乐——”身后,传来了爹爹模模糊糊的声音。
良人么,那个词又一次浮现在小成绮的心中。
“绮儿。”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喊她,蓦然回首,长安西市,车马如旧。
都不在了啊,爹爹,妈妈,妹妹,原来都不在了。
只余她自己一人,享受这经年的寂寞。
《诗经•唐风•绸缪》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