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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讨债 ...

  •   家里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以及几个男人粗鲁的叫骂和威胁声。林骁然的心瞬间沉到了底,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他又来了。这种熟悉又恶心的场景,如同无法摆脱的梦魇,周而复始。

      他猛地推开门,狭小、昏暗、充斥着霉味和药味的房间里一片狼藉。家里最后一张像样的椅子被踹翻在地,母亲珍藏的早已褪色的结婚照摔在地上,玻璃相框碎裂开来。

      三个面目不善的男人围着瘫坐在地上的母亲。母亲正抱着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穿着花衬衫男人的腿,声音嘶哑地哀求:“……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儿子很快发工资了……求求你们……”

      “宽限?老子宽限你们多少次了?”花衬衫男人不耐烦地一脚踢开母亲,力道不大,却极具侮辱性,“这次再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你儿子不是长得不错吗?总有地方能挣钱!”

      母亲被踹得歪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看到站在门口的林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抓住他的胳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骁然,骁然你回来了……他们……他们说要再不还钱,就要逼你去……去那种地方……”

      “去哪种地方?”林骁然打断母亲,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他将母亲护在身后,挺直了单薄的脊梁,面对着那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讨债人,“钱,我们会还。但需要时间。”

      “时间?老子给的时间还不够多吗?”花衬衫男人嗤笑一声,一脚踢开脚边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小子,别跟我们来这套!今天不见钱,就别想好过!”他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跟班配合地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响声。

      母亲吓得又尖叫一声,紧紧抓住林骁然的衣角。林骁然看着母亲那早已花白、因长期担惊受怕而稀疏干燥的头发,看着她写满沧桑和恐惧的脸,看着她为了儿子和自己,不得不一次次放下尊严,跪地求饶的卑微姿态。

      一股前所未有,就快要要将他撕裂的绝望和无力感,像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这个所谓的家,早就千疮百孔,被高利贷的利滚利和无休止的贫困啃噬得只剩一个摇摇欲坠的空壳。

      他拼了命地打工,省吃俭用,每一个硬币都掰成两半花,可填进去的钱就像扔进了无底洞,连个回声都听不见。

      他累了。真的太累了。累到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麻木和绝望。

      就在花衬衫男人冷笑着,再次伸手,准备揪住母亲衣领的瞬间,林骁然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便利店那个冰冷的雨夜,那双平静得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那张被他藏在枕头底下的纯白名片。

      “等我一下。”他哑声对母亲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平静。他挣脱母亲死死抓住他的手,冲回自己那个用几块旧木板勉强隔出来的,只能放下一张窄床和一个小柜子的房间。

      他从散发着霉味的枕头底下,摸出那张已经被他反复摩挲,边缘有些卷曲的名片,盯着上面那串烫金的数字,仿佛那数字能灼伤他的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就像要将所有的屈辱和绝望都吸入肺腑,然后拿出那部屏幕碎裂,反应迟钝的旧手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极其缓慢又极其沉重地,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那边传来简序安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喂?”

      “……是我。”林骁然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便利店。林骁然。”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

      “记得。”简序安的语气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电话,“有什么事?”

      “你说的……机会,”林骁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还作数吗?”

      那边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寂静对林骁然而言如同凌迟。然后,简序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地址告诉我。”

      简序安来得比林骁然想象中要快得多。他开着一辆颜色低调但质感十足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与周围杂乱破败的环境形成讽刺的对比。他甚至没有下车,只是降下了驾驶座的车窗,对如同困兽般等在巷口、浑身被雨水淋得半湿的林骁然说了简短的两个字:“上车。”

      处理那几个讨债的人,过程简单得让林骁然感到恍惚和不真实。简序安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前因后果,只是坐在车里,打了个简短的电话,语气平淡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下车,走到那几个明显有些警惕起来的讨债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骁然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那个之前嚣张跋扈的花衬衫男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冷汗,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之前的凶狠变成了谄媚的惶恐,对着简序安点头哈腰,连连保证:“是是是……简先生……我们不知道……我们再也不敢了……这就走,这就走……”说完,几乎是带着手下落荒而逃,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林骁然扶着惊魂未定的母亲,看着她对简序安千恩万谢,几乎又要跪下去,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屈辱、感激、茫然……种种情绪剧烈地冲撞着,几乎要将他撑爆。

      简序安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个狼藉的家,对林骁然的母亲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落在林骁然身上:“收拾一下你需要的东西,跟我走。”

      母亲不敢多问,只是用混合着担忧、期盼和卑微感激的眼神看着林骁然,催促他。林骁然没什么可收拾的,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几本从旧书摊淘来的书,还有一个母亲早年给他求的平安符,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将这些东西塞进一个已经磨损发白的双肩包里。

      他坐上简序安的车,车内弥漫着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木质香气,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车窗将外界的嘈杂和雨声隔绝,车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引擎低沉的轰鸣。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破败街景,熟悉又窒息,那些灰暗的建筑和麻木的行人,就是他过去的生活缩影。但他知道自己正在驶离这片泥沼,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车停在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的地下停车场。电梯需要刷卡,简序安拿出一张黑色的门卡刷了一下,按下顶层唯一的按钮。电梯平稳而迅捷地上升,失重感让林骁然有些不适。

      简序安用指纹和密码打开那扇厚重且质感非凡的公寓门,林骁然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活,而非他之前那样仅仅为了延续生命的生存。

      巨大的落差让他瞬间无法呼吸。

      开阔到奢侈的视野,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笼罩在雨幕中却依旧璀璨夺目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更反映出室内的温暖明亮与不真实。

      光洁得能清晰倒映出人影的深色地板,线条流畅,设计感极强的意大利品牌家具,墙上挂着抽象风格的画作,空气里弥漫着宁静洁净和毫无疑问的昂贵气息。

      他站在玄关,脚下那双沾满了泥泞和雨水的旧球鞋,在那片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留下了数个清晰而刺眼的污迹。他觉得自己像个不小心闯入神圣殿堂的污点,浑身上下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进来吧。”简序安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带一个陌生人回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随手将车钥匙放在玄关的琉璃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林骁然僵硬地挪动脚步,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鞋底可能带进来的更多污秽。简序安带着他穿过宽敞得可以骑自行车的客厅,打开一扇橡木门。

      “这是客房,你可以住这里。”房间很大,带着独立的卫生间,装修风格延续了外面的简约现代,一张宽大的床,看起来柔软舒适的床品,一张书桌,一个嵌入式的衣柜。

      “卫生间在那边,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品,你可以随意使用。”简序安又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挂着一些衣物,从休闲装到稍正式的衬衫长裤,尺码齐全,大部分甚至连标签都还没拆。“这些你应该能穿。”

      周到,无可挑剔的周到。温热适度的洗澡水,柔软吸水的毛巾,散发着清新香气的洗漱用品,干净舒适的衣物……这一切对林骁然而言,如同天方夜谭。

      他想说谢谢,喉咙却像是被一团浸了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简序安,试图从对方那张波澜不惊、英俊得过分的脸上,找到施舍怜悯,或者哪怕是一点点好奇和探究的痕迹。

      但简序安只是微微笑了笑,那笑容温和,得体,却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所有的真实情绪,带着一种天生不容逾越的距离感。“没关系,”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这些对我都不算什么。”

      这句话像一根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林骁然的心脏最深处。

      不算什么。

      是啊,对于简序安而言,提供一间客房,几件衣服,一些日常用品,不过是举手之劳,是微不足道的消耗,甚至不会在记忆中留下痕迹。就像随手拂去衣角的一点灰尘。

      可对于林骁然,这却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真实、触手可及地触碰到的正常人甚至习以为常的美好生活。巨大的感激与更巨大的屈辱感两种情绪在他狭窄的胸腔里剧烈地冲撞、撕扯,最终,屈辱更胜一筹,死死的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远不止是这套顶级公寓和他那个贫民窟破家的物理距离,而是云泥之别,是物种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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