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那句“见色起意”的质问带着滚烫的温度,仍灼烧着空气。

      萧衡清了清嗓子,借势重整旗鼓:“东宫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吗?谁给你的自信问出如此僭越的问题?”

      好个东宫太子,一边夤夜探访,一边装模作样倒打一耙。

      只是有他这般严防死守,明着查案已不可能。但坐以待毙,绝非沈知微的风格。

      既然他认定她会孤身犯险,那她便反其道而行——不仅要冒险,还要在他眼皮底下,让他亲眼看着她却抓不到错处。

      一个“金蝉脱壳”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只是不曾言说。

      晨光熹微,沈知微踏入明理堂时,堂内已坐了不少人。除了石砚等熟悉的面孔,还多了几张陌生的、带着审视与不屑神情的面孔——那是太子门下几位自视甚高的清客文人。

      显然,萧衡那句“物尽其用”并非虚言,他将这些不成器的门客也塞了过来。与其说是让她点拨,不如说是一场刁难与考验。

      今日,沈知微准备讲解《谏太宗十思疏》。

      她刚于堂前站定,未及开言,座下一位山羊胡的清客便捋须轻笑,语带双关:

      “魏征此疏,固然是千古名篇。然则,一介女流讲解人臣之道、为君之思,沈小姐,不觉得是隔靴搔痒,徒惹人笑吗?”

      堂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台上讲师身上。

      沈知微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人,原来是昨日的张夫子想来找回场子了,她并不动怒,反而浅浅一笑:

      “所言极是。纸上谈兵,确是隔靴搔痒。”

      她话锋一转,拿起炭笔在木板上挥毫写下四个大字:“情境推演”。

      “故今日,我们不谈空泛道理,只做一事——情境推演。”她目光清亮,看向众人,“假设,尔等便是魏征。”

      “此刻,你面对的是开创贞观之治、心怀抱负亦难免骄矜之气的太宗。你深知‘十思’之重,更知‘逆鳞’之险。请问,你如何开口,才能让这番话不仅被他听见,更能被他听进心里?”

      她将问题从一个抽象的“是什么”,拉到了一个极具操作性的“怎么办”上。

      那山羊胡门客一时语塞。

      沈知微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目光转向石砚:“石砚,若你是魏征,你当如何?”

      石砚猛地站起,黑脸涨红,憋了半晌,粗声粗气道:“我、我就直接跪下去,磕头死谏!不说明白不起来!”

      堂内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

      沈知微却颔首:“虽失于莽撞,但‘以忠勇示人’,不失为一种策略,尤其是在面对同样血性的君主时。”

      她随即又点了一位寒门学子。

      那学子犹豫道:“学生……学生会先盛赞太宗功绩,再委婉引出问题……”

      “嗯,‘先扬后抑’,是稳妥之法,可避免触怒天颜。”

      接着,她让众人各抒己见,有主张引经据典的,有主张用天象警示的,有主张联合其他大臣共同上书的……

      待众人声音渐歇,沈知微才缓缓开口:

      “诸位之法,各有千秋。然魏征之所以为魏征,在于他抓住了最核心的一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他洞悉了唐太宗内心深处,那个超越个人享乐、想要成为千古明君的终极诉求。”

      “所以,他的《十思疏》,通篇未言自身利害,句句皆在论证‘如何成为更好的帝王’。他不是在触逆鳞,而是在为君王的梦想铺路。此乃最高级的劝谏——将‘我之忠言’转化为‘君之必需’。”

      一言既出,满堂皆静。

      那些原本带着轻视的门客,脸上也露出了深思之色。沈知微没有停留在文本分析,而是直指权力核心的运作逻辑与人心理。

      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沈知微知道,初步的立威已然达成。

      许是前日之言触怒了太子,抑或是他政务繁忙,接连数日,那人踪影全无。

      台下学子们或兴奋或沉思,陆续离去。无人留意到,角落处一个始终沉默的青衣书生,将桌上最后一张纸卷入袖中。

      那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的,正是沈知微今日所言,一句不落。

      他行至僻静处,将纸卷交给一名不起眼的内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份记录便已呈于东宫书房的案头。

      老老实实讲了几天课,数日后,沈知微以“心绪不宁,需出门散心”为由,递了帖子出府。

      梳妆镜前,她与侍女小桃相对而立。五六岁时二人便已是主仆,相处十余年,小桃什么性格她再清楚不过。

      “当真要托林统领送我们出城吗,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他?”小桃纠结道。

      她口中的林统领,便是前日救她入东宫的侍卫统领林肃。不过几日,这憨直的武夫竟将小桃哄得团团转。

      沈知微心下冷笑。萧衡真是算无遗策,连她身边这最后一点倚仗,都要通过林肃牢牢掌控。

      究竟是保护,还是监视,她自有论断。

      “就是要让太子知道。”沈知微按下心头的寒意,平静道,“我们得借东宫的势,。”

      “他不是疑心我要去沈府吗?那我们便去,只不过,要换个法子。”

      她没说的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她现在一介罪臣之女,一两银子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薅太子的羊毛就是了。

      午时刚过,沈知微携侍女持东宫对牌出府,直奔城中最为繁华的茶楼。

      片刻后,唯有那侍女一人,戴着垂纱帷帽,从偏门悄悄离去,坐上了马车往城外的大慈恩寺而去。

      “父母从前常去大慈恩寺上香,幕后之人若知我沈家旧事,必会疑心我是去寺中交接关键证物。”

      沈知微独自坐在雅间内,气定神闲地品着香茗。她的目光掠过窗外街景,清晰地看到几路形迹可疑的人马,在短暂的犹豫和骚动后,纷纷尾随马车而去。

      她真正的目的,并非出城,而是要亲眼看看,到底有多少“牛鬼蛇神”会被引出来。

      她默默记下那些人的特征,心下了然——盯着她的人,比预想的更多。

      一刻钟后,雅间门被不疾不徐地推开。

      萧衡玄衣玉冠,立于门外,神情冷峻,眸色深沉,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笃定。

      他踏步而入,语气听不出喜怒:“孤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分身之术?”

      他以为会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或是她惊慌失措的表情。

      然而——

      沈知微好整以暇地斟了一杯新茶,推至对面,抬眸,眼中是全然的了然与一丝浅淡的嘲讽。

      “殿下终于来了。”她微微一笑,“我在此,已等候多时。”

      “……”

      萧衡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他瞬间明白,自己被她算计了。她出府的把戏,不仅是骗那些监视者,更是为了引他亲自前来。

      因着前几日半夜下迷香翻箱倒柜地查证,他这好几天都无颜直面对方。

      空气凝固,一场无声的较量在目光交汇间完成。

      沈知微见火候已到,不再迂回,直接问道:“殿下,我想知道,此刻沈府旧宅之外,可还有监视之人?”

      萧衡沉默一瞬,基于方才的乱象和她此刻的镇定,给出了判断:“多数已经散去,纵有残余,也不过是些不起眼的眼线。”

      “很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知微利落起身,不再看他。

      “殿下自便,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楼下街道恢复寻常,确认所有视线都已随着“假沈知微”和太子这两大焦点离去后,她换上便衣,再次融入市井。

      这一次,她目标明确,直指已被查封的沈府旧宅。

      她熟门熟路地钻洞进入,却并未直奔父亲临走前暗示的祠堂,而是先去了书房。她故意在里面翻动,制造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焦急地寻找什么。

      她在“钓鱼”。

      若还有隐藏的监视者,此举必能将其惊动。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院中停驻片刻。

      努力调整着呼吸,让思绪沉浸在悲伤与怀念中。她甚至提前打好了腹稿,若真有人在暗处窥视,她该如何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自然地忏悔沈家现状,从而掩盖她真正的寻找目的。

      然而,当她推开祠堂那扇沉重的门,准备开始她的“表演”时,所有的预案都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祠堂内空荡、寂静,甚至……过于干净了。

      供桌上,原本密密麻麻的沈氏祖宗牌位,此刻一个不剩,全部不翼而飞!

      沈知微呼吸一滞,快步上前,只见空荡荡的供桌中央,压着一张素笺。

      其上,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

      「祠堂有疑,我已将其尽数移走。勿再孤身犯险,见字速归详谈。」

      岂有此理!

      他怎么不掘地三尺、将沈家宅院都犁一遍再放她进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