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雨》温语安

3、chapter 3

　　临近腊月，天气越发的冷。
　　黎晴窝在床上看书，她曾无意间读到一句李清照的词喜欢的紧，便买了本《李清照词传》。不想做题便拿来打发时间，正无聊的翻着，一句词让她将手中的书重重合上。
　　偏偏在她闲下来时看到那句“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黎晴轻叹着认命地起身去做题，只有让自己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
　　写完一套数学试卷黎晴将笔放在一旁，趴在书桌上看着表上的秒针一圈圈转动，周末过得好慢，与家相比她更喜欢待在学校。
　　好想快点开学，好想回学校，好想见到他。
　　寸山初级中学每周一都有升旗仪式，要求各班轮流选派一名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黎晴正低着头记单词，听到身旁的人小声议论：“这周好像轮到初三一班了吧，听说这次是汪泠沉上去讲。”
　　“那么快就到一班了，下周就该我了，感觉好尴尬，真的不想去啊。”
　　汪泠沉吗？
　　她抬头望去，果真看见一个少年站在升旗台上，少年皮肤白皙，五官清秀，最吸引人的便是他那双眼睛，带着光亮晶晶的，有着那么一双星眸本应给人十分温和的感觉，但偏偏生了张薄唇让他平添了几分清冷感。
　　可就这么一个清冷少年，在台上夸张的读着鸡汤文给大家狂灌“鸡汤”，黎晴真的不知道他在说少吃一顿饭多做一张卷的时候，怎么忍住不笑的，是忘了他自己曾经为了早点吃饭还翻窗吗？
　　他读完后，台下一片安静，教导主任一边鼓掌一边拿帕子抹眼角，感动的不行。大家一看教导主任都鼓掌，想着总得给主任面子也跟着鼓掌。
　　“低调，低调。”汪泠沉抬起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原本还感动的主任见他这副模样，一巴掌打他后脑勺上，怒道：“臭小子，还以为你转性了，没想到又给我搞这一出，赶紧滚下去！”
　　大家被他逗的哈哈笑，这时的笑声可比演讲时稀稀拉拉的掌声响多了。
　　黎晴也笑出了声，汪泠沉，你怎么这么有意思呢？

　　期末考试那天又下起了小雨，黎晴找到考场时，墙边已经放了一排伞，放伞时看到了那把浅绿色的伞，一排黑白中只有这一抹亮色很吸睛，像他一样。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已经十一点半了，每考完一门都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少年这次竟出奇的安静，黎晴慢吞吞的收拾东西用余光看他。
　　“汪泠沉！”
　　黎晴闻声抬头看去，是他的朋友，温厌。
　　“每次都要我找你？”温厌说着直接将汪泠沉扯起来用胳膊勒住他的脖子，“说吧，这次又因为啥？谁欺负你了？”
　　黎晴见他没事松了口气，将东西快速装好抬步往外走，弯腰拿伞时一抬头，正对上汪泠沉的目光，她愣了一下慌忙移开视线，转身离开。
　　“回神了，回神了，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温厌凑近汪泠沉，在他眼前不停摆手，企图让这个魂都被勾走的人恢复正常。
　　汪泠沉挥手打开那只碍眼的手：“起开，挡我视线了。”
　　温厌揉着手背啧舌：“这么喜欢怎么不去追？”
　　汪泠沉看傻子般盯着他：“我们这个年纪怎么可以早恋，再说了，”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人家说不定都不知道我叫啥名。”
　　“走，咱们去找我小姨看看。”
　　“找你小姨干么，你吓掉魂了？”
　　“不是给我看，是给你看，你刚刚那表情真的有点恶心到我了，男人就要有男人样，扭扭捏捏的好没男子气概。”
　　“温厌！你够了啊，哪有那么夸张，等你遇到喜欢的人，你也这样。”
　　温厌撇了撇嘴立马回怼：“我才不会！”边说边将汪泠沉刚刚的表情学了一遍，学完还不停搓胳膊夸张的打了个颤。
　　汪泠沉看他那副贱样，拳头瞬间硬了，伸手就要扯他。
　　温厌哪能被他抓住，一个闪身躲开，跑前还顺带冲他挑衅一笑。
　　汪泠沉抓着手边的东西就要向他砸去，抬眼一看，是伞。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露出一抹笑，将被抓皱的伞轻轻扯平装好，慢悠悠朝着校门走去。

　　期末考试结束后，迎来了寒假。
　　黎晴不喜欢一直待在家中，便时不时去镇上唯一一家书店坐着。
　　这段时间她常在书店遇见汪泠沉，她总是会忍不住偷看他，想着要是有一次正面遇见的机会自己便去打招呼。
　　可当机会出现时，她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汪泠沉慌张的压帽檐与拉口罩的动作打断了，她想了很多结果，却唯独没想过他会慌张走开，不想看到自己。
　　汪泠沉，你也很讨厌我吗？讨厌到发现我常来这里你便不再来了……
　　小年夜，街道上很热闹，小孩子跑来跑去，帮着大人贴春联，黎晴一早就出门了想看看有没有去市里的车，年前本就车少这会更不可能有，她找不到干脆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逛。
　　她坐在小超市前不远的长椅上，看小孩来来回回打打闹闹，几乎每一个去超市的小孩子都满脸笑容拿着烟花、零嘴跑出来。
　　她看着几个孩子围在一起分零食，也起身去超市买了一大包，蹲在几个孩子身前：“姐姐给你们分零食，你们带我一起玩怎么样？”
　　年纪稍大的男孩盯着她看了一会点头：“行！”
　　黎晴见他们答应便伸手把东西递过去，几个孩子将东西分好后又将袋子递给她，一拎，袋子里还有剩的。
　　“是不喜欢剩下的吗？”
　　“当然不是啊！那是给姐姐留的。”
　　“那个糖果可好吃啦！”
　　“就是有点贵，我妈每次都不舍得给我买，长大真好，可以买这么多好吃的，我好想快点长大！”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的说，黎晴耐心的听，他们抓着她的手跟衣角往巷子里跑，说是要去他们的秘密基地。
　　她看着眼前的秘密基地失笑，基地是用一个个大纸箱搭成的，上面还用破旧雨布盖着，里面贴着很多会发光的塑料星星，在昏暗的小纸屋里闪着微弱的光，中间摆了一张少了一截腿的小木桌，桌上放着好几双塑料碗筷，还有用碎布缝的坐垫……
　　“姐姐快进来呀，我们准备吃大餐。”
　　男孩拉着她进去，这个空间对她来说有些小，她进去后只能一直跪坐在坐垫上。
　　她看着他们将零食打开一包包放在铺了一层保鲜膜的小木桌上，放好后还不忘先让她吃，她看着那几双充满催促的眼睛，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孩子们见她吃了，也开始享用属于自己的大餐。
　　黎晴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低着头听女孩的小秘密，她摸着女孩的头，思索好一会才准备回女孩的话，就在这时基地的帘子忽然被掀开，随着光一起来的是一声怒吼。
　　“汪时昀！你又带着他们乱跑，回家了你就等着挨揍吧。”
　　吧字还未落下，汪泠沉就猛的拉上帘子，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的米老鼠睡衣，用手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怀疑人生。
　　为啥黎晴也在这？！想着刚刚看见的精致少女，他捂着脸不愿意面对，眼前两个小人打架，白衣服小人说：“人家都看见你了，不打招呼好没礼貌，再说了她那么好怎么可能会嫌弃你。”黑衣服小人一把将白衣服小人推开，冷嘲：“你还想不想要好印象了，就你现在这样人家不嫌弃才怪！”
　　他头都要大了，挥散两个小人，从地上猛地站起，准备先回家换身衣服，没来得及转身，黎晴就从小纸屋出来了。
　　汪泠沉看着眼前的少女石化在原地，她本就白，那抹艳丽的红色围在颈间就像朱砂映白玉为她清冷的面容添了份娇俏，黑色长发随意挽着，碎发被风吹起，冲他浅笑。
　　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诗“疑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他看着少女嘴巴张张和和，应是在与他说话，可他却听不见。
　　黎晴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想不明白为什么与汪泠沉说话他不理自己。
　　最后还是汪时昀打破平静拉着汪泠沉的衣服叫他：“哥，姐姐跟你说话呢。”
　　汪泠沉脸唰一下红了，磕磕巴巴开口：“不，不好意思啊，刚刚，刚刚在想事情。”
　　“没事。”
　　一语后两人气氛再次僵住，黎晴抿唇找话题：“他们是你家的小孩子？”
　　“啊，嗯嗯，对，我身边的是我亲弟弟叫时昀，另外几个是我两个姑姑家的。”
　　“你怎么在这啊？”汪泠沉干巴巴开口。
　　“有些无聊出来散步，正巧遇见他们。”
　　汪泠沉大脑飞速运转，想找个话题，掌心直冒汗，当他快宕机时，啪一声，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一个长相艳丽的妇人熟练扯住他的耳朵将他转到面前：“让你喊弟弟妹妹，磨磨蹭蹭的半天不回来，外面那么冷你还傻站在这，想干啥！”
　　黎晴看着被扯着耳朵弯腰不停喊妈，轻点，松手的汪泠沉，尴尬的同时还有些羡慕，有妈妈管真好。
　　“哎呀，这还有个漂亮小姑娘，”妇人松开汪泠沉走到黎晴身前，拉住她的手，“娇娇儿，你是来找小沉玩的？”
　　“才不是找哥哥玩的呢，姐姐在跟我们玩。”几个小孩凑过去拉住黎晴宣示主权。
　　“找你们？光说你们哥哥了，我还没说你们呢，外面冷，快回家。”
　　“知道了舅妈，我们这就回去。”
　　“小昀带弟弟妹妹们回去，”吩咐完妇人转身继续说“看这手冰凉，怎么穿那么少，走去阿姨家喝杯水暖暖。”
　　黎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热情的人，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与那极为亲切的声音，她终究是没有拒绝，任由妇人拉着。
　　她被按着坐在沙发上，几个阿姨瞬间拉住她开始说家常。
　　“你这个妞妞真漂亮呀，今年几年级啦，看着跟沉沉差不多大。”
　　“妞妞，姨给你剥个橘子，诺，拿着吃，可甜了。”
　　“这小模样，真惹人稀罕，你贞贞阿姨我啊，一直想要个闺女，结果两个都是臭小子！小沉给人倒杯水呀，杵那不动，没点眼力见。”
　　“长这么漂亮，爸爸妈妈也得俊的勒。”
　　不知哪个阿姨随口提了一嘴，坐在黎晴旁边的妇人立马用手肘戳了那人。
　　黎晴坐在中间分不清谁是谁，只能听着她们一句句说不停，最后只记住两条消息，北方人，来这做生意。
　　她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应对，一只手拉住了她，将她从沙发上拉起，她看着汪泠沉跟他家的亲戚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她拉着进了房间躲清静。
　　“对不起，我替他们跟你道歉，我家里人就这样，对人热情的有些过分。”
　　黎晴接过他递来的水，摇头：“不怪阿姨们，是我有些内向了。”
　　她乖乖坐在椅子上，汪泠沉倚着墙挡在书桌旁，她以为是不想让她乱看，就低着头看自己脚尖。
　　沉默，又是沉默，她有些受不了这种氛围将水杯放在一旁小柜上，起身：“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我就先走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送你。”
　　两人打开房门就见，几个阿姨在那捣鼓相机，咔嚓，一张相纸被吐出，汪泠沉大步走上前伸手扯过照片。
　　“妈，别乱拍！相纸很贵。”
　　照片渐渐清晰，照片里少女有些懵的看向镜头，而少年垂眸看着少女，青涩的少男少女站在一起像张电影海报，别说，拍的挺好，比他书桌上那张模糊的好多了，他顺手塞进裤子口袋。
　　“哎呀，我知道了，快，你找个支架，我们拍张合照。”
　　汪泠沉将相机架好，就准备按快门。
　　“你跟小黎也来啊，我们一起拍。”
　　“不了阿姨，我给你们拍就好。”黎晴摆手。
　　黎晴最终没有扭过他们，与汪泠沉一起站在几个阿姨后面，扯着笑，拍了一张。
　　拍完一听黎晴要走，几个阿姨轮流挽留，硬要留她吃饭，好在有汪泠沉挡在她身前，让她走。
　　两人站在楼下，从廊间透射的阳光打在黎晴身上给发丝镀了层暖金，许是光有些刺眼她转身与汪泠沉面对面。
　　她逆光站着，身后是一层朦胧光晕，汪泠沉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在对自己笑，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风未动心先动，汪泠沉轻声叫她：“黎晴。”
　　“嗯？怎么啦。”黎晴抬头应他等他下文。
　　汪泠沉扭过头不看她：“你那啥，不走吗？”
　　黎晴的笑僵了一下，后退几步跟他道别：“现在就走啦。”
　　他看着黎晴的背影，摸着发红的耳朵心中庆幸，好险，要是再多看她一秒那句我喜欢你就要脱口了。
　　没走多远的黎晴，忽然回头往前走了几步：“下次见。”说完便将围巾往脸上拉了拉，快步跑走。
　　三个字，让汪泠沉彻底红成一只煮熟的虾，站在原地手舞足蹈，满脑子都是，我去，我去，我去！她跟我说下次见，跟我说下次见！不行了，一定要找机会正式认识！
　　黎晴走在路上有些恍惚，脑子里闪过一些画面，那些画面与刚刚在汪泠沉家发生的有些不一样。
　　零星的记忆片段像洪水直直向她撞来，她被这些破碎的画面冲的头疼，用腕部一下下砸自己的脑袋企图让自己清醒些。
　　她踉跄往前走，不小心撞到人，强忍着疼抬头道歉，一声对不起未说完就又撞进一双眼睛中，他是南淮！南淮是谁？她愣住脑中不断闪过有关这双眼睛的记忆，一帧帧画面像一块块碎玻璃，一想抓住便瞬间碎成光尘。
　　当她回神时，早已泪流满面，她摸着脸上温热的泪，一时竟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一瞬恢复正常，擦干眼泪带着笑向家走。只留不远处一人看着她满眼心疼。
　　除夕夜，黎晴躺在沙发上看着空旷冷清的家，一行泪滑过，最近怎么总是莫名掉眼泪呢？
　　她穿好衣服出门，不想再待在家，何时家成了折磨？
　　路上挂着红灯笼，各处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黎晴坐在小广场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大家脸上都挂着笑。
　　她揉着有些发酸的眼睛，等春节倒计时，在倒数到一时，烟花升空，绽放，绚烂的花火转瞬即逝，黎晴闭眼许愿。
　　“黎晴！天天开心！”
　　黎晴猛的睁开眼，她好像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可起身望去，四周并无她认识的人。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高大少年看着手机上的照片轻声祝福：“愿你健康，快乐，无忧。”

　　假期如烟火，眨眼间迎来了新学期，当黎晴在学校里再次看见汪泠沉时，一切负面情绪都被扫空。
　　他充满生机，爱笑，每次看见他的笑容，黎晴都觉得自己被治愈，他真的很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初三下学期的任务更加繁重，上学期老师疯狂赶课，这学期开始考试做试卷，有时上厕所回来桌上就多了一堆试卷。
　　班里越发的安静，那些平时调皮捣蛋的男生也变得老实起来，大家都在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努力着。
　　黎晴从一班门口路过的次数渐渐少了，那个爱吵闹的少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跳脱，考试与排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好在一场体考给她带来了喘息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