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国家读档凶案》淮南橘枳

20、神经之桥

　　一时间，医疗室里的气氛，剑拔弩张。钟表匠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没有说话。他像一架精密的天平，在冷静地衡量着这场争执背后，那关乎着所有人命运的重量。

　　而被置于风暴中心的江语夏，却似乎异常的平静。

　　她没有去看江博文，而是将目光，牢牢地锁在陆时屿的脸上。她知道，叔公的反对源于亲情，而陆时屿的反对，才是她必须跨越的、由逻辑和理性构建的最高壁垒。

　　“陆时屿，”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得足以穿透所有的数据和怒火，“你的风险评估，没有错。但你忽略了我们最大的一个风险变量——时间。”

　　她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舷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大海。

　　“十二小时。不，现在只剩下十一个半小时了。”她的声音，冷静而有力，“十一个半小时之后，R国的自卫队就会登船。到那时，我们所有人，包括这艘船上的所有同志，都将成为上野用来和我们国家进行政治博弈的筹码。我们，输不起。”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常规审讯无效，强行探测会毁了她。塞壬这本‘字典’，只有我能读。而且，不是用‘暴力’去读，是用‘共情’去读。”

　　她的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叔公。

　　“叔公，你还记得在那个地下实验室里，我是怎么把你从噩梦中唤醒的吗？”

　　江博文的身躯，微微一震。

　　“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江语夏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柔软和悲悯，“那个叫塞壬的女孩，她不是一个单纯的杀人武器。她是一个被上野扭曲了天赋，用尽全力想让世界‘安静’一点的可怜人。她内心的防御壁垒，对我而言，不是一堵墙，而是一扇……虚掩的门。因为，我听得懂她的悲鸣。”

　　“这不是一次冒险，陆时屿。”她最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那个眉头紧锁的男人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一次‘救援’。我要救她，也要救我们自己。这是我们目前……成功率最高的选择。”

　　没有激烈的反驳，没有情绪化的恳求。

　　她只是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了一个最残酷的现实，和一个……充满了人性温度的方案。

　　陆时屿沉默了。

　　他那颗能在一秒内进行万亿次运算的大脑，此刻，仿佛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逻辑与情感的战争。他所有的模型都在疯狂地警告他，眼前的这个方案，是一个足以导致系统全盘崩溃的“高危指令”。

　　但他的“核心”，他内心深处那个刚刚才建立起来的、名为“江语夏”的绝对常数，却在告诉他——

　　她是对的。

　　“……我还是不能同意。”最终，他艰难地开口，却换了一种说法，“在没有绝对安全的‘冗余备份’方案之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链接那片混乱的数据源。”

　　他不再说“风险”，而是说“一个人”。

　　江语夏的心，微微一动。她知道，他松动了。

　　“那我们就创造一个‘冗余备份’。”她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怎么创造？”

　　陆时屿抬起头，那双总是锐利得像鹰的眼睛，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他看着江语夏，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被他亲手改造的、最精密的艺术品。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回响’能力的本质是什么吗？”他缓缓地开口，说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构想。

　　“我现在，就带你……进去看看。”

　　他转身，快步走到医疗室角落的一个设备箱前，从里面拿出两个造型奇特的、如同银色头环般的神经感应装置。

　　“这是‘守护者’组织最新研发的‘神经同调’设备，代号‘忒修斯’。”他将其中一个头环递给江语... 夏，另一个，则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它的原定用途，是让两个士兵在战场上共享视觉和战术信息。但经过我的改造，它可以实现更深层次的链接——”

　　他深深地看着江语夏，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它可以搭建一座‘神经之桥’。让我的逻辑处理单元，和你的感官回响单元，进行实时的数据交换。”

　　“陆时屿，你……”钟表匠的脸色，第一次变了，“这太疯狂了！这套设备还处于实验阶段，稳定性不到40%！一旦链接过程中出现数据风暴，你们两个人的精神，很可能会被永久地‘锁死’在一起，变成植物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时屿只是平静地重复了江语夏之前说过的话。

　　他重新走到江语夏的床前，半跪下来，亲自为她戴上那个冰冷的神经头环。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发丝和温暖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颤栗。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进去。”他低声说，那句话，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承诺，“我会成为你的‘防火墙’，为你过滤掉所有恶意的精神攻击。我会成为你的‘导航仪’，在塞壬那片混乱的记忆海洋里，为你标定出最安全、最有效率的航线。”

　　“最重要的是，”他抬起头，那双总是隔着一层镜片的眼睛，此刻，却近得能让江语... 夏清晰地看到里面自己的倒影，“我会成为你的‘信标’。无论你在那片黑暗里走得多远，我都会在那里，像一座灯塔，告诉你……回家的路。”

　　这是一种最极致的、属于陆时屿式的浪漫。

　　他无法阻止她走向深渊，所以，他选择陪她一起跳下去，并亲手为她，铺设一条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通往光明的归途。

　　江语夏的心，在那一刻，跳得飞快。她看着眼前这个单膝跪地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然，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因为，从东京地铁站的那句“不要回头”开始，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陆时... 屿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控制台前，将无数线路连接到自己的头环上，“保持你最擅长的方式——去感受，去共情。把那些无法被你理解的、混乱的信息，都交给我。我会把它们，‘翻译’成你能看懂的语言。”

　　准备工作，在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的氛围中，迅速进行着。

　　江博文站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门神。他虽然依旧不赞成，但他看着陆时屿眼中那份不输给任何人的、决绝的守护意志，最终，选择了沉默。

　　钟表匠则在一旁，准备好了最高剂量的肾上腺素和精神稳定剂。他知道，自己即将见证的，是一场足以被载入史册的、前所未有的“精神深潜”。

　　“链接程序启动。”陆时屿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房间里响起，冷静而沉稳。

　　“神经同调开始，正在校准生物波频率……”

　　“江语夏，放空你的思想，准备接收我的‘信标’信号。”

　　江语夏闭上了眼睛。

　　很快，她感觉到一股冰凉但无比清晰的“数据流”，像一条小溪，流入了她温暖的、感性的精神世界。那不是攻击，也不是入侵，而是一种……“邀请”。

　　它在她的世界里，构建起了一座由无数0和1组成的、闪烁着微光的灯塔。

　　“信标已建立。”陆时... 屿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我会打开通往‘目标’的闸门。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怕。我就在这里。”

　　话音刚落，江语夏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温柔但强大的力量，轻轻地，从身体里托举了起来。

　　紧接着，她坠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喧嚣的海洋。
　　那不是江博文那种沉寂的、悲伤的海。

　　这是一片由无数声音、无数画面、无数色彩、无数情绪构成的、永不停歇的……信息风暴！

　　尖叫的、哭泣的、大笑的、愤怒的……成千上万种声音，在同一时刻，涌入她的听觉！

　　明亮的、黑暗的、温暖的、冰冷的……成千上万种色彩，在同一时刻，挤爆了她的视觉！

　　这里，就是塞壬的世界。

　　一个没有任何过滤，没有任何“静默”的、被全世界的信息洪流永恒淹没的……地狱。

　　而在这片狂乱风暴的最中心，江语夏“看”到了她。

　　一个金发的、穿着洋裙的小女孩，正蜷缩在一块小小的、孤零零的礁石上。她双手死死地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浑身都在发抖，嘴里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两个字。

　　“……安静……安静……”

　　她就是。这片风暴的中心，也是……这片风暴唯一的囚徒。

　　在那片由全世界的恶意和喧嚣构成的精神海洋里，时间失去了意义。

　　江语夏的意识体，像一粒被风暴裹挟的尘埃，漂浮在那片永不停歇的信息洪流之中。她能“看”到数公里外一场车祸瞬间迸发的惊恐，能“听”到城市另一端初生婴儿那喜悦的第一声啼哭，能“闻”到无数厨房里飘出的、混合着人间烟火气的饭菜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