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川之水向鹤而生》僰阳山

17、水生巨树

　　叶夙眼中掠过惊讶之色，应久江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来还梦岛。

　　“母亲，我去吧。”

　　叶絮研走出山门，平日里走过这段路从未这么……迟缓过。

　　染染估计会怪她吧，怪她一声不响将她丢在了严家。

　　叶絮研面色沉静，一步步踏上出口。

　　叶絮染泪水朦胧间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扑进叶絮研怀中，“姐姐，我回来了。”

　　她只用一句话就将自己的忧虑打消，算了，她平安就好。

　　严蕴轻唤，“阿姐。”
　　叶絮研向严蕴微微点头。

　　她拍拍叶絮染的背，像儿时夜间她做噩梦一样轻声安慰，“不哭不哭，哭鼻子明天不能吃糖。”

　　叶絮染破涕为笑，“哼，我长大了，不吃糖了。”

　　应久江和明迁鹤站在他们几步之遥的距离，没有上前。

　　叶絮研将视线转移到两人身上，论辈分她是晚辈，该她向应久江行礼。

　　只是那个姑娘……她为何会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应公子。”
　　是长辈没错，但众人皆称公子。

　　他身旁这位遮有白绫的姑娘，她首先想到是求医，“姑娘若是求医，暂且等一等。”

　　“无妨，是我打扰。”
　　明迁鹤没有丝毫心虚，她说谎从来不脸红。

　　求什么医，她的目的一开始就是冲岛来的。

　　“姐姐，我要去见母亲。”
　　“走吧。”

　　走动间叶絮研忽见应久江和明迁鹤袖间那根缎带，她稍稍思考，霎时明了。

　　母女团聚的场面明迁鹤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候。

　　“怎么说呢，美则美矣，只是这个岛上很多东西都已经枯萎了。但是，你不对劲。”

　　“我怎么不对劲？”
　　“这是神树，它为何与你亲近？”
　　“问我，我也不知道。”

　　招灵镜沉思，没有回她。

　　神树只会亲近亲手种下它的人。

　　“母亲，岛中到底出了何事？为什么独独要将我送走？”

　　叶夙握着叶絮染的手，无奈只能将事情说与她听。

　　“你看见了，岛中的花草树木已经逐渐枯萎了，水生巨树也不像从前那般，岛开始下沉了。”

　　叶絮染不可置信，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生病了，怎么办，她治不好。

　　“那……我们的家要没了吗？”
　　“巨树彻底枯萎之时，就是还梦岛消失的时候。”

　　“没有一点拯救的办法吗？那我们不住这里了，我们都搬走，去别的地方。”

　　去了别的地方，他们还是能生活在一起。

　　“傻孩子，母亲不会走。”

　　“为什么，你难道要和还梦岛一起消失吗？！”

　　“是，千百年来我们都和还梦岛共存亡，如今也是。”

　　叶絮染跪在叶夙膝前，说话时重新带上哭腔，“那我呢？你和姐姐将我送走，就没问过我想不想走吗？”

　　“听话，你今后要好好活着知道吗，你不可以和我们一起陷在这座岛里。”

　　“我不！我不走！”
　　她趴在叶夙膝上大哭，叶夙轻抚她的脊背，她的哭声渐渐微弱，陷入沉睡。

　　严蕴上前抱起她走出门外。

　　“应公子。”
　　“岛主，你将巨树的情况细细说与我。”

　　叶夙摇头，若是有办法她不至于这样等死。

　　“巨树生于水底，是第一位祖人所建，千百年前就存在的，水生巨树同样也是，我翻阅了所有有关巨树的古籍，没有一点办法。”

　　她苦笑，“说来惭愧，我行医一辈子，到头来医不好自己的家。”
　　族人或许也要远走他乡，故土终究不复。

　　明迁鹤不太理解，她也问出了口，“岛主，你自己没有办法，没想过向人求助吗？”

　　叶夙定定地看向这个姑娘，从见到这个姑娘第一眼就无法忽视她，这是很特殊的感应。

　　“姑娘，巨树不比一般，哪怕是应公子这样的人，想救巨树也极其难，何必让别人吃这个苦头。”

　　“水下的巨树能让外人靠近吗？”

　　她的话题太跳脱，叶夙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

　　“我叫心鹤，我的祖上，曾受叶柠救命之恩。”

　　叶柠，是四代前的祖人。
　　她说她的祖上曾受叶柠之恩，那她……

　　“姑娘，你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求医所来吧。”

　　明迁鹤也没必要隐瞒了，绕来绕去的麻烦。

　　“的确，我知道岛上出事了，来看看。”

　　来看看，多随意的话语，叶夙有种恍惚间见到了母亲的感觉。

　　她忽而回神，莫不是老眼昏花。

　　“姑娘，恕我直言，你只是一个筑基修士。”

　　应久江知晓心鹤想做什么，他挑明，“岛主，岛外水域的巨树枝桠，因她而重新焕发生机。”

　　“什么？！”
　　叶夙和叶絮妍惊得同时起身。

　　这不可能！巨树怎么会因为一人就焕发生机，灵力也是不可能的。

　　“我有办法，让巨树不再枯萎。”

　　叶夙仿佛一块大石从心口移开一瞬，但她随即重新坐下，那又如何呢，她太年轻了，想救巨树，除非搭上她的命。

　　“姑娘，祖上的恩德就让他过去吧，你别犯傻搭进一条命。”

　　明迁鹤弯唇。命吗？她不会轻易就死的。

　　“能不能行让我试试。”
　　“你……且等我考虑考虑。”

　　明迁鹤也没有催促她，“岛中后山，我能去看看吗？”

　　叶夙看着她眼上的白绫，忽然有些心疼，看着年纪不大吧，竟有这般慈悲之心。

　　那一点恩情竟值得她此番相报。

　　“让阿妍陪你吧。”
　　“嗯。”

　　明迁鹤觉得她们母女或许还有话说，她起身离开了屋内。

　　应久江也随之离开，他知道她心中装了很多秘密，但她不主动说，他不必问。

　　“有把握吗？”
　　“不知道，看了再说。”

　　“别伤了自己。”踽踽独行，从前肯定受了不少的伤。

　　“我可不蠢。”
　　他笑，“是，不蠢，很聪明。”

　　明迁鹤不语，暂且当他是夸她的。

　　“母亲，你决定好了吗？真的要让鹤姑娘……”

　　“妍妍，你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巨树是神树吗。”

　　“记得。”

　　“并不是因为它是还梦岛的根基，才被族人奉为神树，而是水生巨树本身就是神树。”

　　叶絮妍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她的意思。

　　母亲之所以说无人能救，是如今无人为神，谈何能治愈神树，可那个姑娘……

　　“可她的确只是一个修士。”
　　还是一个身患盲症的年轻女孩。

　　叶夙眼中神色坚定，无论如何，且让鹤姑娘一试，这是如今唯一的希望。

　　谁不想活，自己身后还有偌大的一族，若是她真的让巨树重新生长，那她就是我还梦岛的再世祖宗！

　　叶絮妍走出大堂，脚步向远处的两人靠近。

　　“鹤姑娘，应公子，请跟我来。”
　　三人走在后山的路上，明迁鹤闻见了和千年前一样的味道。

　　或许那片花海还在。

　　“这里是不是有一片花海。”

　　“是，旁人都说还梦岛景色宜人，但那只是前山，后山的景色才是全岛最美的。”

　　“日后，待我复明，能不能再来看看。”
　　“鹤姑娘，会有那一天的。”

　　他们逐渐走向山顶，这里有一条岔路，明迁鹤手中摸索着岔路的木牌。

　　是这里，直走就是她当初出现的那棵树下。

　　她抬脚走向那棵树，缎带牵引着应久江跟在她身后。

　　“煦玉，这里有一棵树。”一棵生了千年之久的树。

　　“嗯。”

　　她伸手摸索着树干，绕着大树走了一圈。

　　为什么没有长大呢，一千年了，这棵树还是当初的大小。

　　她心中疑惑，但无人能为她解惑，她也不可能说出口。

　　“走吧，我们下山。”
　　走到山下时山中忽而一震，地面摇晃了一下，明迁鹤脚下不稳，向后倒去。

　　应久江上前抵住她，双手扶住她的肩，靠得很近，近到明迁鹤鼻尖忽然传来应久江身上的寒木香。

　　是住在剑峰山上的寒木林太久了吗，但之前她在他身边撒泼时怎么没有闻见？

　　“你熏香了？”
　　“我从不熏香。”
　　“哦。”

　　“应公子，鹤姑娘，这是岛又在向下陷了。”

　　明迁鹤站稳身形，应久江手中一空，他垂下的双手不自觉蜷缩。

　　“你们商量好了吗，商量好了我即刻就能下水。”

　　还梦岛边缘的房屋，原本还剩一个屋顶的，如今也陷进去了。

　　“阿娘，我们的家，没了。”

　　小姑娘趴在自己阿娘怀中不住地哭泣。

　　“别怕，巨树不会让我们没有家的，它会保佑我们的。”

　　正午，明迁鹤站在还梦岛中心大院里，她的身后是叶家母女几人，应久江在她身边。

　　“我同你一起下去。”
　　“不必，你在上面等我。”

　　应久江根本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下去，早间他说得轻松，但这个时候他却做不到。

　　水生巨树存活了千百年，谁也预料不到她这次下去会遇见什么。

　　她松开了缎带，站在中心水潭口处。

　　叶夙也不太放心，“鹤姑娘，你让应公子同你下去吧，你若是出了事，委实不值当。”

　　手腕被人轻握住，是他。
　　明迁鹤只留下一句话，“岛主，相信我。”

　　随后两人的身影下到水中，直到消失不见。

　　明迁鹤周身灵力萦绕，让她能在水中行动自如。

　　这棵巨树的主干之壮约有二十丈，枝干在水中肆意生长，盘根错节。

　　“跟我走。”应久江揽过她的腰身，带着她穿过枝干，向巨树之根而去。

　　“树下有还梦岛族人建立的祭台，每任岛主上任时都要独自下到祭台与巨树成契。”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并不对外隐瞒。”

　　……
　　那怎么没人告诉她。

　　应久江看她侧头“盯”着自己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下我告诉你了。”
　　勉为其难接受。

　　“你不想知道我怎样让巨树重新生长吗？”
　　“你会说吗？”
　　“不会。”

　　他不说话，她忍俊不禁。
　　她看不见，他眼含笑意。

　　“我们到了。”

　　应久江引着她走向一人多高的树根下，她伸手轻触树根。

　　明迁鹤感觉到巨树在回应她。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不再枯萎？

　　这一次它不可能同自己心心相通，也不可能用人言回应自己。

　　明迁鹤试探着释放灵力渗入巨树根部，它在吸收，并且越来越快。

　　她没有放开手，双手紧紧抓住树根。
　　“煦玉，你去祭台等我。”

　　应久江语气里带着些许慌乱，他的手覆在明迁鹤双手之上，“你会被它抽干灵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