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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涟漪与堡垒 ...


  •   周末的市图书馆,安静得能听见阳光在书架上爬行的声音。

      靠窗的位置,祝岁安和温辞并肩坐着。祝岁安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重的《人体解剖学彩色图谱》,密密麻麻的英文注释和精细的血管神经图谱,对初二的学生来说如同天书。而温辞则埋首于一本《欧洲油画技法解析》,旁边摊开着他的速写本。

      这是他们持续了多年的习惯。在孤儿院吵嚷的周末,这里便是他们专属的“堡垒”。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干燥香气,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祝岁安翻过一页,目光却并未落在复杂的肌肉纤维上,而是不着痕迹地偏向身旁的人。温辞看得入神,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书页的一角,午后的阳光将他浓密的睫毛染成淡金色,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他的目光在温辞脸上停留了三秒,比平常多了整整一秒。然后,他伸出手,食指关节轻轻叩击了一下温辞面前的桌面。

      温辞茫然抬头。

      祝岁安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摊开在旁边的数学练习册——那是他下周要交的作业,此刻却一片空白。

      “啊……”温辞瞬间垮下肩膀,小声抱怨,“函数好难……”

      祝岁安合上自己的大部头,将那本数学练习册自然地拿到自己面前。他抽出铅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开始演算,步骤清晰,逻辑严谨。他讲解的声音很低,像窗外拂过的微风,语速依旧偏慢,确保每一个字都能被温辞消化。

      温辞凑过去,脑袋几乎要碰到祝岁安的肩膀,专注地听着。有时候一个步骤没跟上,他会下意识地用手指点着纸面追问:“这里,为什么这样转换?”

      祝岁安便会停下来,换一种更基础的方式再讲一遍,耐心得不可思议。只有在面对温辞时,他这座沉默的冰山,才会显露出如此巨大的耐性。

      就在一道题快要讲完的时候,一个略显突兀的、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温辞?好巧啊!”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林朗穿着一身红色的篮球服,额头上还带着运动后的薄汗,怀里抱着个篮球,正一脸惊喜地站在他们桌旁。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祝岁安,带着一丝好奇和打量,最后落在温辞脸上。

      “林朗?”温辞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篮球队刚在旁边的体育馆打完练习赛,顺路过来买瓶水。”林朗笑着解释,视线很自然地落到摊开的数学练习册和祝岁安那本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解剖图谱上,咋舌道,“哇,你们周末都学这么高深的东西吗?太用功了吧!”

      他的到来,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之前那种封闭而和谐的氛围。

      温辞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与祝岁安靠得过近的距离也稍稍拉开了一些。他介绍道:“林朗,这是我哥哥,祝岁安。岁安哥哥,这是我跟你提过的,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林朗。”

      祝岁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朗,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欢迎,也无排斥,只是一种纯粹的、对陌生存在的确认。

      林朗却被祝岁安的目光看得微微一怔。那眼神太干净,也太……空。好像他站在那里,和旁边的书架、桌椅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他阳光开朗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岁安哥好!”他热情地喊了一声,随即又对温辞说,“不打扰你们学习了。我就是看到你过来打个招呼。对了,下周三美术兴趣小组第一次活动,你别忘了啊!”

      “嗯,我记得。”温辞点点头。

      “那行,我先走了!兄弟们还在外面等我呢!”林朗抱着篮球,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像一阵热带气旋,留下了一缕运动后的蓬勃气息,与图书馆沉静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小的空间重新安静下来。

      祝岁安垂下眼眸,视线落回草稿纸上未完成的演算。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橡皮,将最后几行刚刚写下的、其实完全正确的公式,一点一点,仔细地擦掉了。

      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偏执。

      温辞看着他,心里莫名地紧了一下。他小声说:“岁安哥哥,这里……好像不用擦?”

      祝岁安没有抬头,只是用修长的手指将橡皮屑拂到一边,然后用更工整、更清晰的笔迹,将那道题的解题过程,从头到尾,重新写了一遍。

      仿佛要将某种被干扰的痕迹,彻底覆盖、抹去。

      “继续。”他放下笔,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温辞看着他清隽的侧脸,咽下了到嘴边的话。他重新凑过去,心思却有些飘忽。他隐隐感觉到,岁安哥哥似乎……不太喜欢林朗?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有些微妙的慌乱,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在乎的隐秘欢喜。

      从图书馆出来,夕阳已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祝岁安推着自行车,温辞走在他身边。

      “岁安哥哥,”温辞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下周三放学,我可能要晚一点回家。学校的美术小组有活动。”

      “嗯。”祝岁安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在等待红灯的时候,他忽然问:“几点结束?”

      “大概……五点半。”

      “我在校门口等你。”祝岁安看着前方跳动的红色数字,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好。”温辞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悄悄弯了起来。

      自行车再次行驶在熟悉的路上。温辞依旧环着祝岁安的腰,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这一次,他抱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紧。

      他感觉到,祝岁安骑车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些。

      风变得更温柔了。

      对于温辞来说,林朗的出现,是生活里一道新鲜的、有趣的涟漪。但他很清楚,能让他安心依靠的,永远只有身后这座沉默的、为他隔绝了所有风雨的堡垒。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堡垒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壳下,某些深藏的东西,已经开始因为一道陌生的涟漪,而产生了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裂纹。

      祝岁安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团火焰。
      任何试图靠近这团火的风,都会被他本能地,视为需要警惕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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