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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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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当迈兹洛斯踏着焦土走向维拉军帐时,他剑柄上缠绕的金银长带在烟尘中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那曾是埃斯缇尔在星光下编织的祝福,如今却成了禁锢灵魂的誓言枷锁。
玛格洛尔紧随其后,手指在竖琴弦上痉挛般颤抖,每一次触碰都发出不成调的悲鸣。
“让开,埃斯缇尔。”迈兹洛斯的剑尖抵上对方咽喉,赤铜发辫垂落在烧焦的肩甲上,像凝固的血痕,“宝钻属于费诺里安,纵使要与曼威为敌——”
埃斯缇尔没有动。他的目光穿透寒铁锋芒,落在那条被誓言浸透的长带上。双圣树的微光在织物纹理间挣扎,如同被蛛网困住的萤火。
喉间传来冰冷的刺痛,他却轻轻哼起一段旋律。那是提力安夏夜的风声,是费艾诺摇篮边银铃般的笑声,是芬威抱着新生儿走过白桦林时,靴底碾碎落叶的轻响。
玛格洛尔的琴弦骤然崩断。他跪倒在地,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呜咽。迈兹洛斯的剑开始颤抖。
长带中传来费艾诺锻造锤的节奏、弥瑞尔纺织机的嗡鸣、幼弟们追逐嬉闹的尖叫……所有被誓言焚毁的温柔,此刻在歌声中死而复生。
当旋律滑向凯勒巩和库茹芬初学射箭时笨拙的欢呼,迈兹洛斯发出一声濒死的嘶吼,长剑哐当坠地。
“回去吧,”埃斯缇尔解下那条灼烫的长带,指尖抚过被誓言勒出的裂痕,“安睡一夜。”
当费诺里安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埃斯缇尔转身走向维拉营帐。守卫的罗瑞恩精灵只见星光微闪,两道璀璨光流已在他怀中灼烧——精灵宝钻的辉光穿透衣衫,与他破碎躯体中泄露的光芒交相辉映。
埃斯缇尔窃出两颗宝钻,一刻不停向远处奔去。他奔过化为焦炭的森林,脚下是芬罗德葬身的纳国斯隆德地砖,头顶飘着刚多林陷落时的灰烬。当宝钻的光芒刺痛掌心时,他停在了安法乌格砾斯中央。
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精灵宝钻。他不能让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拿到它们,不能让他们被囚禁于誓言,但他同样不忍损毁倾注费艾诺心血的宝钻。
精灵宝钻啊,精灵宝钻。它起初反照的荣光如何璀璨,而后招致的悲伤又如何多?
费艾诺于星下消逝、芬国昐于安格班门前战死、芬罗德坚守誓言亡于黑暗中、多瑞亚斯覆灭、刚多林沦陷……
双圣树枯死以降,有多少悲伤降临?埃斯缇尔思及此处,悲伤哀痛无法抑制。
他环视焚毁的大地,音符脱口而出。
五次战役的荣耀与伤痛、诺多的自由与拘役、阿尔达从至高至美伤毁至此……
他潸然泪下,双圣树的光辉随泪流出,落在宝钻上。腕上金银长带迸发光芒。他感觉到那温暖至极的光辉正听从他的牵引,于是他释放了它们。
宝钻脱离掌心的刹那,费艾诺灌注其中的火魄与维拉禁锢的圣光轰然对撞。光流撕裂阴云,银树的虚影从地脉升起,金树劳瑞林的辉光在天幕舒展。
焦土绽出嫩芽,枯骨化作流萤,双圣树交叠的光影中,五百年的血泪在埃斯缇尔喉间凝成实体:
第一声咏叹为提力安飘落的银杏,芬威执白子落在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第二段变调是锻造坊迸溅的火星,费雅纳罗将新谱的音符锤进炽红金属;
突然拔高的颤音撕裂安格班寒风,芬国昐的冰剑劈开格劳龙鳞甲;
渐弱的余韵沉入纳国斯隆德地牢,芬罗德染血的手指最后一次拨响金竖琴。
埃斯缇尔想起他们最初福乐,又思及他们的逝去,悲痛欲绝,再也唱不下去,跌坐于地,失声痛哭。
众神已来到他的身后,但都于歌声中沉默。歌声戛然而止时,维拉们看见他跪在光瀑中。双圣树虚影化作星尘渗入大地,宝钻静静躺在焦土新生的长春花丛里,纯净如初。
涅娜走到他的身边,泪落如星。
埃斯缇尔用噙满泪水的双眼看向沉默的曼威。红宝石般的眼眸中已没有双圣树之光,最初的洁净星光却更照亮中洲五百年来的伤痛。
大君王在他眼眸中看到诺多族和后来儿女们的荣光与消逝,看到一首悲壮史诗,亦看到大乐章隐藏的章节缓缓展开。曼威不禁避开视线,潸然落泪。
埃斯缇尔,埃斯缇尔啊,永恒欢乐的你何时将悲伤理解的如此透彻?众神无一忍心注视这极致的哀伤,或闭目或移开视线。
“双圣树之光疗愈中洲,宝钻未损,此非罪孽。”曼威的宣告被哽咽割裂,权杖在掌心烫出焦痕。
埃斯缇尔悲痛欲绝,没有和众神一起返回维林诺,而是在原地默默垂泪几个日月。
玛格洛尔抱着残破的竖琴走来时,埃斯缇尔正跪在圣树虚影消散处。琴弦在精灵手中乱如蛛网,奏出的全是多瑞亚斯陷落时的惨叫。
“我本想…”玛格洛尔哽咽着扯断琴弦,“为你弹《星夜摇篮曲》…”
埃斯缇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悲伤与疲惫皆已退去,他接过血迹斑斑的竖琴,第一个音符流淌出来,竟是迈兹洛斯幼年枕边的调子。他笑着拥住颤抖的精灵,手指抚过对方被誓言灼伤的脊背。“嘘…我已经听到了。”
他望向维林诺的方向,仿佛看见费艾诺在锻造间回头,芬威在棋盘前落子,“他们都听到了。”
西风卷起长带最后的灰烬,像无数星火飘向初升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