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目菊》守望麦禾

11、花语

　　“姐，你回国了？”

　　“对啊。爸进医院这么大的事我肯定要回来的。”钟夏羽声音中气十足。

　　厂长找了借口离开，方便姐弟俩说话。

　　“你去过医院了吗？”钟秋柏收拾着桌面上的文件。

　　“去了，爸精神还不错，”钟夏羽正色道：“秋柏，过两天我还要赶回美国，在明年五月我毕业回国之前，家里的事情要靠你了。”

　　钟秋柏对她这番话感到意外，“姐你圣诞假期不回来吗？”

　　“嗯，我和美国的朋友在搞一个研究项目，毕业前都很忙。”钟夏羽顿了顿，“对了，听春熙说你恋爱了？”

　　钟秋柏平时表情变化不多的脸上显出一丝羞涩，“二姐说的？其实还没谈，我还在追，追他。”

　　“哦？”钟夏羽看自己弟弟情窦初开的样子觉得有趣，还想再逗逗，这时，提溜着保温饭盒的许嘉晴风风火火冲进来。

　　“钟秋柏，你猜我给你做了什么？”

　　许嘉晴推开门发现办公室里还站着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疑惑地看向钟秋柏，问：“这位是？”

　　钟夏羽看清许嘉晴的样子眼里一亮，也看向钟秋柏，“你朋友吗？”

　　钟秋柏给二人做了相互介绍，他介绍许嘉晴为“京市的朋友”，许嘉晴深深看了他一眼，钟秋柏回避他的视线。

　　钟夏羽对许嘉晴印象很好，两人聊了几句，钟夏羽又被文女士的电话叫回家了。

　　门一关，钟秋柏伸手要去接许嘉晴手上的饭盒，许嘉晴躲开了，把饭盒放到办公桌上。

　　许嘉晴打开饭盒盖，自信满满地发出邀请，“来尝尝你朋友我煮的皮蛋粥，味道只比餐厅差一点点。”

　　钟秋柏听出许嘉晴在闹别扭，又不知从何解释，低头往饭盒里一看，这是……皮蛋粥？

　　对着一盒灰蓝色浓稠胶质液体，钟秋柏沉默了两秒。

　　“怎么？不满意？”许嘉晴一副敢嫌弃就让他好看的表情。

　　“我拿什么吃？”钟秋柏看向许嘉晴。

　　许嘉晴这才想起没准备小碗和勺子，难得有点窘迫。

　　钟秋柏见状，没再说什么端起饭盒就往嘴边送。许嘉晴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钟秋柏把那一盒灰蓝色的粥咕噜咕噜往肚子里送。

　　钟秋柏放下空的饭盒，擦擦嘴，“好喝。”

　　许嘉晴：……

　　身为总裁，许嘉晴习惯了被人捧着，就算是创业之前，许嘉晴也因为外貌和家世不乏追求者向他献殷勤。

　　许嘉晴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这样的小事打动。

　　钟秋柏看许嘉晴呆呆的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了一次：“很好喝。”

　　“哦……”许嘉晴想问他不烫吗。

　　钟秋柏琢磨着现在厂区早过了下班时间，不会有人打扰，正是好时机，问出他之前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许嘉晴，我喜欢你。”钟秋柏在心里打了无数次草稿的话悉数吐露，“上次你亲了我，是不是你也喜欢我，愿意当我的男朋友？”

　　许嘉晴正要开口，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许嘉晴随手挂断，下一秒铃声又再次响起，许嘉晴低头看了眼，是杨助理。

　　“抱歉”许嘉晴示意要先接电话，“小杨你说”

　　“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去。”许嘉晴神色大变。

　　因为时差的关系，晚上环宇刚刚收到消息，几所美国的合作大学要取消环宇的招生授权，之后要取消授权的大学陆陆续续增加到十几所。

　　这很不寻常。

　　作为国内的主流留学服务机构，环宇和北美院校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环宇给合作大学输送留学生，合作大学付给环宇佣金，同时环宇从留学生那赚取的服务费，以及与钟秋柏他们银行联合给学生提供长期金融服务。

　　北美留学业务及衍生的语言培训课程等占了环宇40%的营收，十几所大学同时提出要解除合作是突发危机事件。

　　前年环宇在证交所上市，明天早上消息如果被爆出，免不了带来股票震荡。

　　许嘉晴此刻完全没心思谈情说爱，让钟秋柏赶紧送他去机场。

　　钟秋柏看他一脸焦急的神色，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没有多问，驾驶着家里的宝马又快又平稳地送许嘉晴到了机场。

　　许嘉晴选择最近一趟从深圳转机的航班，第二天早上10点落地京市后直奔公司。

　　“许总，您看新闻。”刚到八楼电梯门一开，等在电梯口的杨助理递来pad，许嘉晴接过一看，新闻网站刚推送的突发新闻，美国联邦政.府以冻结联邦经费为由，威胁哈佛大学对所有国际留学生进行审查。

　　“看来要跟我们解除合作关系的大学也是同样原因了。”许嘉晴对环宇这几年的成果很有底气，时机如此凑巧。

　　如果原因是美国联邦政.府施压的话，代表也许会有转机，如今的关键是先稳住这些合作院校。

　　“通知欧美事业部高管、签证部和公关部一个小时后在八楼会议室开会。”许嘉晴吩咐完，独自进了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里有个暗门，里面是配有衣柜、床和洗漱间的休息室。

　　许嘉晴刚从义乌回来，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一向对外表有高要求的许嘉晴不能允许自己风尘仆仆地出现公司高管们面前。

　　洗漱一番，换了一身光鲜的衣服，许嘉晴斗志昂扬准备迎接一场攸关公司未来发展的战斗。

　　钟秋柏这边也继续投入到工厂的工作中，许嘉晴离开义乌后，钟秋柏也看到了网上的新闻，他知道美国那边政策收紧事关重大，不敢打扰许嘉晴。

　　在厂长办公室刚开了个头的话题没能继续下去。

　　钟秋柏心里像吊着个水桶七上八下的，钟秋柏实在拿不准许嘉晴是怎么想的。

　　他们之间的相处……肯定不是兄弟，也不只是朋友，毕竟没有朋友会亲吻……

　　两次！

　　隔在两人中间这层窗户纸，一直没被捅破。

　　钟秋柏甚至怀疑老天在故意整他，每当他想踏出那一步时，总会有情况出现。

　　钟夏羽昨天回美国了，父亲钟达生的体检报告出来，确实有胰岛素抵抗的情况，严格意义上还不算糖尿病，其他体检项目结果正常。

　　钟秋柏和母亲文女士一起接父亲钟达生出院，文女士三令五申要钟达生在家休息。

　　钟秋柏则继续盯着工厂。

　　在厂长的协助下，领导班子的几个老家伙终于妥协，全体工人加班赶工，加班费双倍，最后一批货成功按期装箱启航。

　　钟秋柏刚松了一口气，又传来消息，他们运货的船还在大海上，美国联邦政.府宣布把对华关税提升到100%。

　　这是又要打贸易战。

　　小商品外贸本来就是低利润率的生意，钟秋柏算了一下，如果增加的关税由他们钟家承担，那这批货不仅赚不到钱，扣除海运等成本还要亏损八成。

　　如果取消这笔交易，损失更惨重，还要丢掉企业信誉。

　　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美国客户那边承担这笔关税的支出，一想到和客户的交涉要面临的困难，钟秋柏就头疼不已。

　　好在国内这边立马宣布反制对等关税，钟秋柏和父亲商量后决定花点钱把这批货暂存到保税仓库，先观望一段时间。

　　钟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这批货直接不要了，也不能由他们承受这不合理的关税支出。

　　好在最后美方宣布新关税政策暂缓90天执行，钟家这批货才顺利清关，交付给客户。

　　忙碌的日子没时间想念，一闲下来，钟秋柏的头脑就被许嘉晴乘虚而入占满了每个角落。

　　许嘉晴笨手笨脚攀岩的样子，许嘉晴一脸幸福小口咬着榴莲的表情，许嘉晴卧室里那包他送的纸巾……

　　想念像潮水一样把钟秋柏淹没，堵住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义乌距离京市1300公里，相当于柏林到巴黎，钟秋柏甚至开始怀念他在环宇办公室擦过的那棵发财树，不知道许嘉晴在公司路过看到，会不会想起自己。

　　还有他送给许嘉晴的那束蓝目菊，应该早就凋谢，被许嘉晴扔了吧。

　　如果钟秋柏还是二十出头的学生，他会每天给许嘉晴发无数信息，可他是马上28岁的银行人，许嘉晴还是他的客户。

　　许嘉晴一日没变成他的男朋友，钟秋柏一日没有立场打扰。

　　钟秋柏也怕过多纠缠会让许嘉晴厌烦。

　　“我说你也心太大了”电话里芒少听完钟秋柏这番离谱观点忍不住开始数落。

　　“许总是谁，那样貌那家世，追他的人不得从你们中区排队到密云水库啊？”芒少恨铁不成钢。

　　“那我……”

　　“我什么我，我说你也真沉得住气，现在叔叔身体不是没事儿了吗，赶紧回来追人啊！”芒少都快急死了。

　　钟秋柏还在思考，此时手机上收到了许嘉晴这几天发来的第一条信息。

　　———我想你了。

　　京市的第一场雪今年在平安夜前一天降下。

　　美国联邦政.府和哈佛大学达成和解意向的新闻为环宇和合作大学们的交涉提供了助力，尽管这次环宇最后不得不将向大学收取的佣金下调一个百分点，这已经是远远超出预期的好结果了。

　　环宇全公司上下都送了口气，股价在震荡中逐渐回稳。

　　许嘉晴每当觉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就会给钟秋柏发信息。

　　——我想你了。

　　——想吃榴莲酥。

　　——冬天看不到满月，讨厌冬天。

　　许嘉晴说讨厌冬天是假的。许嘉晴喜欢下雪，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圣诞节前的雪。

　　在剑桥读书的时候圣诞节几乎没有遇到大学，通常许嘉晴和朋友一起逛Market Hill的周边的精品店，在闪亮的圣诞灯饰下细心挑选圣诞礼物，提前很久预约国王学院的礼拜堂听圣诞颂歌……

　　剑桥市的圣诞节几乎不下雪。许嘉晴向往的雪花漫天飞舞的平安夜是回到京市后才体验到。

　　京市寒冷的冬夜，商铺平日早早关门，但是平安夜会有一些小商贩售卖包装精美的平安果。

　　这种中式自创的祝福因为蕴含的美好寓意，让许嘉晴十分喜欢。

　　所以，环宇每年平安夜都会给全体员工一人发一个平安果，今年许嘉晴让行政部多准备了两份。

　　一份给自己，一份给钟秋柏。

　　可惜圣诞前来不及送出去，个头又大，分量不轻的两平安果现在躺在许嘉晴手里的纸袋里。

　　今天还没有收到钟秋柏的圣诞祝福，也许义乌那边不流行过这个，许嘉晴闷闷不乐地猜想。

　　为了感受雪花飘落的夜晚，许嘉晴把迈巴赫留在地下车库没开回来，打了台出租车，让司机停在里家两条巷子距离的地方，在小雪中散步回家。

　　雪花一粒粒落在许嘉晴的大衣和围巾上，还有一些落在许嘉晴俊秀的脸上，很快被体温融化成小水滴。

　　许嘉晴抹了一把脸，把凉意抹掉。

　　巷子两旁的树早已落光了树叶，光秃秃地盛不住雪。几乎不会有行人在这条路上行走，许嘉晴加快了脚步，拐出巷子，远方一片光亮。

　　许嘉晴知道，那是他家小区门口竖起的巨大圣诞树，没想到晚上亮灯以后能照亮那么远的地方。

　　离圣诞树越来越近了，许嘉晴眯起眼睛，认出圣诞树下站着的一个人。

　　“钟秋柏！”许嘉晴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像电视剧里那样煽.情，可内心强烈的渴望让他还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快速向那人走去。

　　钟秋柏头发上、黑色大衣上、眉毛上都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他看到许嘉晴向他走来，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只是微微睁大眼睛里的笑意和放松的嘴角出卖了他。

　　“许嘉晴，圣诞快乐。”

　　许嘉晴终于得到自己等了一天的祝福，他却顾不上太多。

　　许嘉晴像树袋熊一样一见面就紧扒上去，气势汹汹结结实实地给了钟秋柏一个热吻。

　　钟秋柏只愣神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回吻许嘉晴，空无一人的大门口，喷泉池水早已结成厚厚的冰，只有圣诞树下久久相拥亲吻的两个身影。

　　“什么东西？”许嘉晴听到窸窣声。

　　钟秋柏变魔术似的把一束蓝目菊从身后拿出，送到许嘉晴手上。

　　“其实，我也有礼物，”许嘉晴想起袋子里的平安果，掏出一个塞到钟秋柏手里，“你也圣诞快乐，男朋友。”

　　钟秋柏终于有了名份，开心到感觉不到寒冷，不管不顾地抱起许嘉晴转起圈来。

　　“你还要回义乌吗？”终于被放下来的许嘉晴喘着气笑问。

　　“不用，我姐再过几个月就回来帮我爸了。”钟秋柏着迷地看着许嘉晴，目光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银行那边？”

　　“我打算考CFA和FRM，争取两年内转到我们行资产管理部工作……”

　　“哦？这么有志向……”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了，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蓝目菊？”

　　“你知道蓝目菊的花语吗？”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融进雪夜……

　　——沉默不语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