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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口头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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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口头禅
李朝元
一
我的朋友不多,特别是谈人生,谈理想,谈文学的几乎没有。可是,有一天,一位朋友突然和我大谈人生哲学,大谈人的行为和结果,他用的是递进式三段论。
第一段。他说,一样的性格,一样的际遇,有着同样的命运结果。
说过,他强调说,这是伟人说的。朋友说这话时我非常赞同。而且我认为所指伟人就是我们平时特指的伟人。
第二段。他说,一样的性格,一样的际遇,却有着不同的命运结果。
说过,他强调说,这也是伟人说的。朋友说这话时我一般赞同。此时,我纠正了之前的“认为”——所指伟人大概率不是我们平时特指的伟人。但,我仍然认为他说的是伟人,伟人多的去了,不知他指的是哪位伟人。
第三段。他说,一样的事情,一样领导,一样的地点,一样的环境,命运结果却完全相反。
说过,他仍然想强调说,这是伟人说的。我抢在他前头,说,这是“尾人”说的。我用的是尾巴的尾,朋友当然听不出来。
朋友说的这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它充满折理——折来折去的折。既隐含着事物的辩证关系,又揭示了矛盾的对立统一。但是,随着一段段地递进,我怀疑他一再强调的所谓“伟人”并不是伟人,而是“尾人”。
他继续说,一样的性格,一样的际遇,同样地点,不同的两个人,面对不同的领导,命运却完全相反。
说过,他再次强调说,这是伟人说的。
我靠!我差点跳起来,这也是伟人说的?别侮辱伟人、泛化伟人概念了。好像有位差点成为伟人的人说过,中国 500 年才出一位伟人。华夏文明五千年,被这500年一除,算下来也就 10 个左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这些伟人,是被伟人点名的伟人。这么算,剩下的伟人没几个了。像三皇五帝、武王文王、康熙乾隆,算不算?算哪个?当然还有更多,比如,朱元璋、杨坚;比如,三国的刘备、曹操、孙权,等等,不胜枚举。算哪个?
由此推论,朋友说的伟人大概只是他认为的伟人,没有被历史、被大多数民众公认的伟人。
朋友还在滔滔不绝的讲他所谓的伟人名言。我实在是无法忍受这种泛化,甚至是低俗伟人的行为。讽刺一句,你所说的伟人是狗屁吧?朋友竟然听不出我的讽刺,不反感、不恼怒,反而惊讶一句,你怎么知道的?我真的是哭笑不得,抬腿要走——家事一大堆等我回去处理。没想到,朋友折回来一句,“狗屁”是我们给他起的绰号,韦仁是他父母给他起的大名。
我靠!我再次想出口一骂。突然就觉得,骂谁?骂朋友还是骂朋友所说的韦仁?还是骂我自己?骂朋友时,骂他什么?这些个“名言”又不是他说的,他只是陈述例句而已。骂韦仁时,骂他什么?他只是呈现生活的感受,或者发现、或者总结而已,难道他有错吗?
没有理由骂朋友,骂韦仁,那只能骂自己了?
那就骂自己吧:你彪了或者膘了或者飙了或者标了,等等。biāo,是青岛的“青骂”,就像“操”是国骂一样。biāo,就是傻或者呆或者脑子进水或者猪脑子之类的意思。刚来青岛,女同事被“青骂”时非常恼怒,把它认作婊子了。我是男性移民,婊子和我绝无关系,却我还是听懂了,绝对不是婊子。但是,是彪还是膘还是飙还是标,我却搞不定。这四个biāo字是我常见于当地文字的表述,所以,都把它们收集在一起,任由你的选择,避免我的错误。
可到底,我还真的错了。
理由之一是意识错觉;之二是代称错误;之三是主观性错误;之四是不调查研究地错误;之五是过于投入的错误;之六是思维惯性指向导致错误。当然,还可以不胜枚举。可枚举再多,在biāo字面前都没有了意义。只有biāo字囊括了所有的意义。
一言以蔽之:我真的很biāo。
我的biāo在于:怎么就不问朋友,他朋友这个“伟”字是姓还是名,“人”是仁还是壬还是韧。
一阵觉悟后,我补充问道,是哪个wěirén?朋友说,姓韦的韦,歌唱家韦唯的韦,单立人右边一个二,仁义道德的仁——韦仁。所以你看,我能不骂自己吗?!我确实很biāo。
朋友刚解释完“韦”字,唐代诗人韦应物立即跳出我的脑际,“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出自他《滁州西涧》里的名句。朋友直接举出这个例子多好,一下子就明白了。对了,朋友不懂文学,我把这事给忘了。我又biāo了一回。
朋友继续说,韦仁的“名言”毫无例外都是他一家人经历的总结。
我怕我再次骂自己biāo子,我必须问清楚他朋友的绰号“狗屁”是啥意思?
朋友说,韦仁总是夸夸其谈,总是否定别人的意见,不让别人阐述意见,当你获得阐述的权力时,他总是“狗屁狗屁”地把你的意见“狗屁”一边,于是得了“狗屁”这个绰号。
我再具体、详细地问,“狗”就是鸡狗的狗,“屁”就是放屁的屁吧?朋友不耐烦了,说,和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对一个绰号进行深入一点探究竟然如此复杂,不问清楚吧恐产生误解,误解过后如果是骂自己还好说,要是骂别人岂不冤枉。要想问个清楚,问个心安理得吧,朋友还嫌我啰嗦。如果意欲为我的啰嗦解释一番,朋友会不会像他的朋友韦仁那样,把我“狗屁”一边。
难呐,问也难不问也难!
可再难,如何比得做人难,做个老实人难,做个好人更难!
二
朋友接着给我讲述“狗屁”家的难事。讲述“狗屁”父辈和“狗屁”兄弟的难事。
“狗屁”的父亲和“狗屁”的叔叔是一对双胞胎,供职于G市一家集团公司。这家企业很大,分有AB两个分公司。“狗屁”的父亲在A公司,居城市之南,“狗屁”的叔叔在B公司,居城市之北,他们都干着同样性质的工作——设备维护和检修。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这事是真是假,并无科学确定,只是就一些偶然现象得出的结论,却它对于“狗屁”父亲和“狗屁”叔叔这对双胞胎,真地很灵验。
例子如下:
企业的薪酬和职务有着很大关系,该企业的薪酬一律朝一线倾斜。打个比方吧,一线班长的薪酬比三线的分公司科长、主任都高,基本和二线的科长、主任持平。毕竟,机器是否正常运转是靠他们带领班组员工干出来的。这种机制已经形成十数年,可今年不一样了,大环境变了,社会上都是官本位,只要是个官都会名利双收,哪有当官的比当兵的拿钱少的道理?拿某某行业、某某企业来说,领导和职工的收入都成级数递增。以往的民主、当家做主、主人翁精神慢慢被侵蚀。这家大型国有企业也被传染,染上了普遍的社会疾病。
又一届职工代表大会正以前所未有的改革气魄,在集团公司总部大礼堂召开。会议现场,大礼堂的迎宾大道两侧,横幅标语,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大多数代表来自生产一线,都是班组长等生产骨干。对于他们,最关心的莫过于薪酬改革,因为,它已在职工中传播了很久很久,也在领导层酝酿了很久很久,这次会议是见分晓的时候。对于这些来自一线的生产骨干们,心里也早有了准备,也秘密地作了组织准备,一旦,一旦……
大会走过繁琐的程序,终于来到最让人揪心的薪酬改革议程。集团公司人资部主任提出薪酬改革方案,第一类是一线中层;第二类是二线中层,第三类是三线中层,然后才是一线班长。讨论的时候一线班长不干了,理由是一线员工战高温、斗酷暑、冒严寒、迎风雪,无论白天黑夜,随叫随到,辛苦得很。不信你试试。倒不用试,公司绝大部分干部都是一线提拔上来的,当解其中滋味。就在大家认为会议会以压倒性多数否定方案时(生产一线的代表占多数),人资部主任却高调宣布,根据讨论情况和代表投票表决,该改革方案获得通过。这让班长们极为不快。班长H发动了几个代表,要求查看会议程序和投票表决情况。经查,所有程序合法合规,投票表决也都是压倒性多数通过。班长们不淡定了,秘密准备的组织、非组织一起闹事,能说会道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找领导论理;然后是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再就是请病假事假,一天接一天的在家美食啦,家务啦,哄孩子啦。论理归论理,但它不影响生产。而消极怠工,出工不出力,请病假、事假的行为直接影响生产,把车间主任难住了。机器必须运转,设备必须定期维护,否则,一旦停产,居民生活必然受到影响,企业生产必然停摆,将造成不良后果,重者还会影响社会稳定。A公司领导顶不住了,带头改变,许诺将对薪酬进行二次分配。所谓二次分配,就是公司拿到集团公司核定的奖金总额后,不按集团规定下发到车间和职工个人,而是混合后再行分配。B公司领导同样顶不住了,许诺从灰色收入里调剂。所谓灰色收入,是将半新半旧的设备当废品卖给集团公司的第三产业公司,将所得收入分配给一线的班组长。由此,职工队伍总算稳定了一阵。也就是一阵,就在这“一阵”的时间里,那些潜伏者、叛逆者、伪装者不淡定了,事情告到集团公司纪委,纪委下来查账,倒是没查出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的问题。却还是一纸红头文件下来,限时纠正“二次分配”和“灰色收入”的错误。错误得到了纠正,可班长们卷土重来。无奈,领导只得撤换闹事的班长,先是撤换一个,试点效应,一个班长掀不起浪花。然后断断续续找这个借口那个借口,将进入黑名单的闹事班长一个个撤换下来,换个干净。那些如温水煮过的青蛙班长们,个个感叹着自己的无奈。得意的分公司领导们则宣称自己是改革的先行官。
集团人资部主任带领干事们下来调查取经,欲将其作为人事改革的经验向上汇报,并在全行业推广。
A公司老总得意地说,最重要的一条经验是分时分断各个击破。B公司的人资部主任毫无避讳地说,先把他凉在那里,给工作组长布置任务,然后,挑拨关系。哎哎——B公司老总知道“挑拨”这个词不可乱用,急忙止住主任已到嘴边的话。集团人资部主任追问不放,挑什么?B公司老总回答,挑担子。集团人资部主任自然明白挑担子就是给工作组长们增加肩上的担子。选人的原则呢?集团人资部主任问。A和B公司老总异口同声,当然要选老实的,听话的。完了,A老总强调不要能人。B老总强调不要嘴巴勤快的人。
“狗屁”的父亲和“狗屁”的叔叔都满足两位老总的条件,于是,他们同时被A公司和B公司提拔为班长。
自此,“狗屁”的父亲和“狗屁”的叔叔走上了领导岗位。“狗屁”以此证明他的第一段“折理”——一样的性格,一样的际遇,有着同样的命运这样一个结论的正确性。
我插话,那是碰巧了。朋友问,碰哪个巧?我说,老实呗。朋友说你只说对一半。说对一半?那另一半是?我问。朋友说,都属一个公司(集团公司),遇到同样的问题。哦,经朋友点拨,我一下子豁然开朗。然后我不无总结的总结起来,双胞胎本来就言行一致(心理感应),遇到同样的领导(集团公司),那不就等于一个人和一个领导的关系,本来的联合体变成“一人体”。
狗屁,朋友这样怒怼我。我说咋了,哪不对?朋友说,不是我说你狗屁,当初我也这样理解,“狗屁”就这样怒怼我,说我狗屁。我说,哦,愿闻其详。朋友说,“狗屁”说了,人怕出名猪怕壮,最壮的猪,必然先上砧板,出了名的人,各种诽谤接踵而至。虽然“狗屁”的父亲和叔叔算不上出名,却时不时被诽谤。一说他俩会“舔”,开会发言、表明立场时,从来都领导高见、运筹帷幄、完美无缺、远见卓识等等拍马屁的话,然后就唯唯诺诺,是是是地执行。二说他俩行贿,有人在商场门口看见“狗屁”的父亲塞给总经理夫人一块名表。有人看见“狗屁”的叔叔提着一包钱钻进车间主任家。
我说,兄弟俩老实木讷,不善言辞,从书本上摘下几句应付领导的话,表个态,不为过,但送表和钱的行为实在不应该,玷污了他俩的名声,他们本来不是靠行贿上去的。朋友怒怼我:“狗屁。”还说这不是他骂我,是“狗屁”这么认为的。
他说:“狗屁”说,那块名表是总经理夫人拿去修的,修表工是他父亲的同学,父亲也去修自己的手表,父亲给总经理夫人捎回去手表,这不,在商场门口正好遇见她。他叔叔就更冤枉了,拿着一块改造好的集成电路板去主任家讨论自动化生产问题,电路板是解决自动化程序的一个关键组件,如果改造成功,将对公司作出巨大贡献。
别看“狗屁”的父亲和“狗屁”的叔叔只有初中文化,却善于钻研业务,常常搞个小革新小发明。氢是易燃易爆气体,所以制氢设备是一级防火区域。“狗屁”的父亲想,氢气一旦着火爆燃,靠人力灭火绝无可能,如果有个自动灭火装置岂不万事大吉。于是,双胞胎兄弟翻书熬夜,发现金属受热时会膨胀伸长,冷却后可恢复原来的性状。兄弟俩利用这个原理发明了制氢设备自动灭火装置。获得过集团公司技术革新二等奖。“狗屁”以此例为证,臭骂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制造者。
听过朋友的讲述,我说,吐沫星子淹死人。狗屁!朋友依然说。我说,“狗屁”又骂你狗屁了。朋友说,是我骂你狗屁!我不解地问,咋的骂我?朋友严厉地反问我,吐沫星子能淹死人?你见过?我说那不是比喻吗。朋友说,比喻要看用在谁身上,用在双胞胎身上显然不合适。我问,那用什么比喻合适?朋友说,吐沫星子漂起人!我愣了一下,漂起人?吐沫星子能漂起人?朋友说,你不是要比喻吗?这就是比喻!我终于听明白了,“狗屁”的父亲和“狗屁”的叔叔再一次获得提拔,升任车间副主任。狗屁!我等着朋友骂我“狗屁”,或者听他说被“狗屁”骂他狗屁。等来的却是一句肯定:恭喜你,答对了!
“狗屁”也同样点赞我的朋友,答对了。这是“狗屁”第一次将“狗屁”憋回肠子里。
后来有个传言,说“狗屁”父亲和“狗屁”叔叔这对双胞胎,是职代会薪酬改革方案通过的始作俑者。之所以这样说,有人看见“狗屁”倾倒自家垃圾时有大量职代会的空格选票——领导看他俩老实、守口如瓶,组织了这场作弊!?这谣言像长了翅膀,在职工中迅速传开。
狗屁!
“狗屁”又开骂了。
狗屁说他倾倒的的确是职代会空格选票,可这是父亲用来画草图的。之后“狗屁”父亲和“狗屁”叔叔职务前面的那个“副”字被砍掉了。
三
再说“狗屁”的第二段“折理”:一样的性格,一样的际遇,却有着不同的命运结果。
仍然是“狗屁”说:我大哥和我二哥同一年出生,比我笨一点,他们都毕业于系统的一所技工学校。
在这里交代一下,“狗屁”的大哥叫韦炟。炟,一般用于人名,如东汉章帝刘炟。二哥叫韦烨,烨,清康熙帝——玄烨。伟大(炟),伟业(烨),韦人(仁),三兄弟连在一起除了皇帝就是皇帝的事业。
听到“比我笨一点”,我忍不住插话,老实巴交的双胞胎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老实。朋友再次将我一军——狗屁!我没有追问,朋友这句“狗屁”是他骂的我,还是“狗屁”骂的他。反正从这句“狗屁”里听出来,“狗屁”的两个哥哥性格和他们的父亲截然相反。我问,咋的啦?
朋友叙述说:系统的技校大多照顾子弟,所以,子弟就有了天然的优势——别看我分数比你们低,就算再低,也能和你平起平坐。在这被照顾的子弟中又分两层,一层是系统划出的分数线,只要在分数线内确保录取,包分配。另一层是分数线之外的一定范围,虽然录取,但不包分配。不包分配政策一出,炸锅了。从入学开始,家长们便各找门路,惟恐毕业后无法就业。包分配的显然安静得多。安静得多的是家长,他们不用东奔西走。可子弟们却没有这么安静。最不安静的有两点,一是谈恋爱;二是打架斗殴。
这“一是”和“二是”暂且一放稍后再叙。
先说东奔西走找就业门路的家长。
那时,我作宣传工作,三天两头小文章见诸报端、电视或者广播,如果有一两周看不到、听不到了,就有职工觉得奇怪,升迁了还是调走了?奇怪是奇怪对了,升迁就免了吧,那是别人的事。这个别人就是和我一起工作的烂干事,他竟然被提拔为我的顶头上司,郁闷之下我做出决定,让我的文笔罢工,所以,有一段时间,也就是一两个月吧,我出工不出力,看这烂干事有何法宝降伏我。可没想到的是,惹来分公司的最高政治工作者极大不悦——我猜是烂干事干的。下班同走楼梯时,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怎么,电视不见影,报纸不见字,广播不听声?我的烦恼陡增,烂干事一年见不到几篇文章照样升迁,而我这边三天两头发文章,一旦停下便惹下烦恼。我说的是烦恼,绝无压力。压力压在最高政治工作者身上,因为他年轻,因为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因为他还想迈更大的步子;还因为他也是从烂干事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我的脾气你知道,我偏偏不发文章,我说编辑都换了。奇迹第一次出现,我因此得到一笔经费。奇迹第二次出现,我和编辑们在一起切磋技艺时,分公司一位副手过来敬酒,当然是敬编辑。那天下班走在楼梯口,副手左顾右盼了一下,见旁边无人,对我说,小李,晚上到我家一趟。副手对于宣传工作是插不上手的,也不便插手,所以我估计是让我给他家孩子辅导作文——我几乎成为这类孩子的作文导师。到了他家,客气、寒暄几句,副手便进入正题。副手的正题让我惊讶无比。他说,他有个侄女,技校马上毕业,是不包分配的那种,长得异常美丽,委托我给通融一下。到电视台做主持人。我的妈耶,吓死我了,主持人都经过层层考试选拔,她一个技校的三流学生,可能吗?我肯定办不了。这样来去几次,我照实说办不了。那天,仍然是下班同走楼梯,分公司最高政治工作者突然说,给你的经费可不是就业辅助金。咋一听,吓死我了。为了改变窘境,我加了把劲,那段时间,无论是用稿量还是用稿层级都迈上新台阶。最高政治工作者也因此迈上新台阶。却副手扶正坐到他的位置上,我的结果……不说了。我不是“狗屁”却办了件狗屁事。
后来我猜,就这个位置而言,这位副手该不会为了侄女的前程作出的选择吧!
果然他的侄女就去了电视台。
这是闲话,也是闲事一桩。如若被“狗屁”知道,会把它“折”到哪一类“折理”里去?
话说回来,“狗屁”的两个哥哥,长得又高又大,健壮如牛。本来学校忧患不断,他俩的加入,加剧了忧患,他们的身躯威吓住那些妄想称霸一方的学友们。几次较量下来,印证了那句“常言道”。常言道,他们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兄弟俩的表现自然被列入学校的另类名单,思想工作并非万能,成绩是他俩的软肋,也是校方的紧箍咒。每次成绩出来,挂了科,兄弟俩便老实一阵。可这事儿反复不得,它约束了哥俩性格的自由发展,为此兄弟俩高招迭出,软硬兼施,班长、副班长、学习委员都沦为他俩的枪手。然后是两个女生怀了孕,挺着大肚子仍坚持上学,拒绝堕胎。“狗屁”父母、“狗屁”叔叔和婶子花了一大笔钱才摆平这事儿。系主任想趁机刹刹这股歪风邪气,要给哥俩处分。哥俩得知后,一人提着一桶麦乳精去找系主任。刚坐下,大哥就问:“孩子呢?”系主任回答上幼儿园了。二哥紧接着问:“是不是子弟幼儿园?”未等系主任回答,大哥便提醒:“注意啊,小心坏人。”二哥也跟着说:“车来车往的,小心被撞着。”说完,哥俩起身告辞。系主任嗅到了异味,打开麦乳精,黄灿灿的,一桶是液体,另一桶是……你一定知道是啥。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第三年,学校来了个新学生,成绩超好,属于学霸的那种,因为家庭……学生根本就没有家庭,少失怙恃,寄住在武师家里,几次辍学又几次让政府资助回校。毕业时,学生放弃了升高中的机会,第一志愿报考这所技校。学生的愿望实现了,他以该校录取新生第一名的成绩,被学校免除所有学杂费并一切生活住宿费。学生脸上挂着一条疤痕。“疤脸”是入学后同学给他的绰号。“疤脸”以前的绰号叫“旋风”,“旋风”的绰号是从“黑旋风”那里化名而来,是故乡水泊梁山的馈赠。因为“旋风”一如“黑旋风”李逵一样扬名故土,又因为他不黑,几乎白的像女孩,所以没有被“抹黑”。“旋风”差点被定义为英雄——那夜,“旋风”偶遇一桩抢劫□□案,三拳两脚将一人打成重伤,一人轻伤,一人丢魂丧胆夺路而逃,“旋风”脸上也受了一刀。是“重伤”者那份医疗鉴定让“旋风”失去英雄的称号,可他依然是人民英雄。“旋风”将一身英雄气概带进学校。那天他要会会哥俩,同学要和他一起去,他说不用,会会而已。见到哥俩,“旋风”指着其中一个,问,你就是韦炟?哥俩不答。“旋风”手掌猛然一击,课桌蹦去一角,哥俩吓出一身冷汗,大哥藏在袖口里的快刀嗞溜一下子掉出来,割破虎口。“旋风”丢往地下十块钱,说:上医务室包扎去吧,不够再跟我要。围观的同学无不惊讶。从此,校风肃然。
哥俩毕业了,分配到W市的一家企业,这家企业也很大,有CD两个分公司。“狗屁”的大哥在C公司,居城市之东,“狗屁”的二哥在D公司,居城市之西。他们都子承父业,干着同样性质的工作——设备维护和检修。
大哥二哥很快在工作中锻炼成长。成长的原因之一是看到山外之山,人外之人,比如“旋风”。然后是双方父亲溘然长逝,他们就此长大。他们同样成为生产骨干,然后是工作组长。尤其是大哥。大概是大哥的虎口割裂过,大概是虎口上那一串针眼疤痕常常提醒,所以,大哥较之于二哥进步得多。他的工作组每次都是出色完成检修任务。大哥能团结人,每次得到奖励从不自贪。哈酒哈酒,走走走,哈酒去!大哥总是拖着工作组成员喝酒,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同样对待。大哥从工作组长提拔为班长,仍然是哈酒,可酒钱不再是自己获得的奖金,酒钱是班组截留下来的奖金。那些叛逆者、伪装者、潜伏者不淡定了,告到领导那里。大哥表面纠正错误。大哥有的是办法整治这些“者”,他心里清楚“者”是谁。有了工作任务,就是不分配给“者”。没有工作任务必少拿或不拿奖金。大哥降伏了一个“者”。有个“者”不识好歹,仍然闹事,大哥就将最脏最累的活分配给他。大哥又降伏了一个“者”。当然大哥还有很多办法,大哥看准“者”的弱点,或糖衣炮弹、或软硬兼施,一个个修理,一个个负负得正。大哥的成绩斐然,大哥成了父亲第二——提拔为车间副主任。这是领导的一致意见,不啥猫,不管啥鼠。二哥去找大哥,我也是如此如此,怎么就不成功?就不如你呢?大哥说,根子在你的领导,他们不欣赏你,更不能容忍你的做法,所以啊,你就不如我。
“狗屁”说到这里,洋洋得意他的第二段“折理”:一样的性格,一样的际遇,却有着不同的命运结果。
后来呢?我问朋友。
朋友说,“狗屁”说二哥拿着麦乳精去领导家,二哥学着父亲和大爷木讷、老实的样子去领导家。这事过去半月,公司将要任免一批干部,包括班长。二哥欣喜若狂,以为大功告成。这边,大哥先得到坏消息,问,桶里装的啥?二哥说,钞票。大哥怒起,说,你纯粹biāo了,他油盐不进,好事叫你搞砸了。接着,二哥被纪委书记叫去,指着“麦乳精”,说,点点数,拿回去吧。
四
“狗屁”长到十八岁,高中毕业了,考了两次大学都名落孙山。“狗屁”父亲着急。那天集团公司下来政策,动员年过50体弱多病的员工提前退休,许可一个孩子顶替入职。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父亲虽然不在体弱多病范围,但年轻时抢险救灾受过伤,以此为由办理了提前退休,“狗屁”顶替父亲成为一名国企职工。“狗屁”很努力,自学法律取得大专文凭。“狗屁”除了常常挂在嘴边的“狗屁”,样样都比两个哥哥强。那几年,国家强调依法治国,企业纷纷跟上成立了政法室,“狗屁”是A公司唯一持有法律大专文凭的员工,再加上父亲的底子,“狗屁”成为政法室两名干事之一。“狗屁”不但具有雄辩的口才,还有超人的胆略。企业遇到纠纷他都自报奋勇。
一名员工下班去游泳溺水而亡,家属纠集一众亲戚堵在公司门口闹事。“狗屁”出面。赔偿已经破格,是按照工作时间溺亡做出的决定,企业做到仁至义尽,再闹,立即撤回决定,走法律程序,一个个狗屁,不知好歹的狗屁。你怎么骂人?我骂你了?我骂我自己,我就是“狗屁”,你打听打听,咋的,骂不得自己?还要你批准。事件得到平息。公司领导拿着赔偿款去死者家。我去!你们去不得!“狗屁”劝领导说。之前B公司也出过类似事件,死者家属纠集一帮乡亲将那送赔偿款的领导打得头破血流。“狗屁”和司机一起去到死者家,一众愤怒的乡亲围拢上来要动手,司机胆怯了,“狗屁”不慌不忙,来来来,点点数点点数。“狗屁”掏出赔偿款,先是掏出压在赔偿款上面的尖刀,那是一把造型精美的新疆英吉沙小刀。点点数,我好回去交差,别碰那刀,锋利无比。“狗屁”说。死者家属点完钞票,“狗屁”起身出门,围拢的乡亲闪开一条道。回到车上,司机说,吓死我了,他们真要动手怎么办?“狗屁”抄起英吉沙小刀朝司机捅过去,一股“鲜血”从司机的手臂喷出来,轿车“嗞”地刹住,司机脸色煞白。“狗屁”双手一折,英吉沙小刀如一弯半月挡在司机面前,然后说:看把你吓的,影视道具,狗屁吧!
政法室自然要管企业纠纷和法律官司,“狗屁”和企业委托的律师一起出庭辩护。法官对“狗屁”的雄辩和“狗屁”的口头禅很是怵头。
“被告有吗?狗屁!芝麻点的热力公司,连个工程师都没有,还数据数据,还自己测量?”
这是法庭上“狗屁”驳斥被告——一家地方热力公司的辩辞。这家热力公司剽窃A公司的锅炉空气动力场实验数据。这些实验数据都是研究所的专家们,拿着精密仪器测量才得出的结果,这结果被这家地方热力公司剽窃,被“狗屁”的公司起诉至法院。被告狡辩说是他们聘请的专家提供的。法庭传唤“专家”出庭,“专家”像背课文,逐个解释所谓数据是如何得出的。
狗屁!“狗屁”出口一句。
接着“狗屁”说出这数据的来历。“狗屁”揶揄说:知道我是干什么的?知道我“狗屁”为何站在这里充当辩护人吗?我就是干这个的,所有数据是都经过我的整理、核对才最后报备。
被告方的“专家”傻眼了,讷在那里。
“狗屁!败诉败诉。”“狗屁”宣布被告败诉。
法官敲响法槌,斥责“狗屁”,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法官怵头的不止于企业的诉讼,还有员工的诉讼。“狗屁”是个热心人,又好与人争辩,雄辩是他的特长,是他展示自己才华的绝好机会。所以,职工有了诉讼,都来找他,“狗屁”有求必应。狗屁,不就这点事,啥时候开庭,通知我一声就行,“狗屁”往往这样说。
果然是开庭了。
租客偷走了出租屋暖气片当废品出卖,死不认账,被职工告上法庭。还要职工举证暖气片本来的存在。
“要什么狗屁证据?暖气片是房子的标准配置,就像手臂和大腿,你把我的大腿砍断了,还要我证明我的大腿本来存在的证据吗?”“狗屁”说。
楼下原告家的天花板上有条裂缝,楼上被告家的暖瓶打坏了漏下来一流子水,原告狮子大张口索赔二万,理由是新房,必须重新装修。“狗屁”举出民法典XXX条为据——修复原状。原告不依不饶,非要诉至法庭,坚持二万赔偿,被告聘请“狗屁”做辩护律师。
“你把我的衣服撕坏,缝上几针还给我就行了?”原告辩护律师说。
“被告碰伤你的胳膊,你要被告陪你一个人?狗屁!”“狗屁”说,
法官对“狗屁”的口头禅很反感,多次警告收效甚微。那天,法官终于不耐烦了。我再重申一遍,如果再出现第三次口头禅我将宣布法庭休庭,更换辩护人。“狗屁”记住了法官的话,“狗屁”是怕失去这个舞台。
法庭肃静,落针有声。法官宣布,下面由被告宣读辩护词。
谁先骂谁在这里已毫无意义,意义在于我的当事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这就是证据,医院的病历就是最好的赔偿依据,难道还有问题吗?哦,原告骂你一句:“狗……”。法官终于抓住报复的机会,没等“狗屁”念出下面的字,啪地一声震响法槌。
法官说:“第三次‘狗屁’出来了。休庭!”法官宣布休庭。
“狗屁”翻过一页纸,有个“日”在那后边等着,“狗屁”继续着他的辩护词:“原告骂被告一句‘狗日的’,被告就可以大打出手?”
法官已是起身,法官的神经绷得太紧,法官预设的埋伏就是冲着“狗屁”这句话,法官一定要将“狗屁”清除出场,他极其反感“狗屁”这种没有素质又不听警告的人。
“狗屁”看着法官离席将去,强调说,我没说第三句,反而是你说了第三句。
法官停住脚步,说:“我听得清清楚楚是你说了狗……”
“狗屁”说:“对啊,我说了狗,后边的‘日’你(“狗屁”又赚便宜了,现场一片笑声)——你没听见?抬腿就走啊?法院都不守承诺,要法院干啥?走就走吧,走走走,我们也走。”“狗屁”说着拿起屁股也要走。
法官尴尬回座,算是给自己台阶下,然后再一次宣布:“不准再出现第四句狗屁了。”
“狗屁”举起四个手指提醒法官:“哎哎哎,第四次,第四次了,仍然是你。”
“狗屁”火爆了法律圈。但是,“狗屁”仍然得不到单位提拔。领导讨论“狗屁”的提拔任用时,分歧明显,有能力、有魄力、有水平、有威信,但缺乏素质。
这叫什么狗屁素质!“狗屁”听后不屑一顾。
五
整个办公楼停电了,换保险丝,换维修开关的总是那个既老实又木讷的大学生。大学生姓萧,名:博纳——萧博纳。
萧博纳是“狗屁”从小学到初中的同班同学,学霸一个。那时候的大学生可不像现在泛滥。萧博纳的高中是重点高中,萧博纳科科排名第一。萧博纳考取全国顶尖的电子大学,学计算机。A公司在他毕业前抢到了人。由此,萧博纳也成为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不用到生产一线实习的应届毕业生。萧博纳一上岗便受命管理整个A公司的电子商务、计算机和无纸化办公系统。萧博纳很木讷,但他有求必应,处理故障时从头到尾不说一句闲话。如若必须要问,便是手和嘴一起动,手是用来指向位置的,嘴是用来提问的。但凡提问,一般就一个字:这?必须两个字时:这里?迫不得已三个字时:是这里?大楼的领导也好,同事也好都知道他是个闷葫芦。所以,没等他问“这”或者“这里”或者“是这里”时,都会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给他说明故障现象。
楼栋里停电,烧断保险丝他必定是第一个跑出来维修。虽然不是他的业务范围,可他常常这样做,为此经常得到领导表扬,奖金自然就比同事高,月月如此,次次如此。
有一天,“叭”地一声突然停电。保险丝臌了?大家都坐在办公室里谈笑风生的等着萧博纳出来处理。等了很久,超出他们认可的时间,出门一看,萧博纳汗流浃背还在那里埋头维修。领导、员工都围过来,快点快点地催。断电前,领导们在看上级指示,同事有打游戏的,有发电子邮件的,有上网聊天的,有看新闻的,当然不缺网恋者。不一会见萧博纳推闸送电,走廊的灯就亮起来。网恋者代替萧博纳宣布,好了好了!萧博纳收拾工具转头回屋。下午保险丝又臌了,第二天又臌了,三天两头臌,萧博纳总是讷讷的处理。
同事们不淡定了:故意的,为那点奖金,鬼心眼多着呢,一点都不木讷。
网恋者跳出来:饱汉不知饿汉饥。
萧博纳有媳妇,萧博纳的媳妇是“狗屁”的妹妹。“饱汉不知饿汉饥”显然是骂萧博纳。
此后,潜伏者、叛逆者、伪装者纷纷上阵,明里暗里都指向萧博纳的奖金,领导果然相信了。萧博纳不计较奖金,萧博纳计较名声,在家里哭起来,
“狗屁”说:哭个狗屁,等我拾掇拾掇他们。没等“狗屁”拾掇,萧博纳走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萧博纳一走,停电的事就没人出来处理。那天,领导叫来专业电工,“狗屁”见他慢慢腾腾,笨手笨脚,呲他一句:“狗屁不懂,在这装模做样。”
电工怼他:“你来你来!”
“狗屁”三下五除二,竟然就修好了。
“‘狗屁’,又跳闸了,你过来看看。”同事知道“狗屁”有这本事,出了故障就叫他。
“狗屁”拖泥带水走过来。“狗屁”就是萧博纳的复制品,奖金啦,表扬啦纷至沓来。领导说,韦仁啊,你就改改你那口头禅,成天“狗屁狗屁”的,我在上头不好说话。“狗屁”领会领导意图,用了三天把那“狗屁”全丢到狗窝里去了。不过,同事们仍然叫他“狗屁”。
“‘狗屁’,我的电脑中病毒了。”
“‘狗屁’,我的电脑死机了。”
“‘狗屁’,我的邮件发不出去了。”
“狗屁”拜妹夫萧博纳为师。萧博纳给“狗屁”一本《电脑常见故障维修和处理》。
每次维修“狗屁”总是拖泥带水走过来,“狗屁”故意让他们焦急。
我看韦仁进步很快,不但改了“狗屁”,还学会了电脑、电工维修——有的领导将它归属于“不但”。有的领导去掉“不但”。“狗屁”——一次次赢得法院诉讼,将那白花花的银子聚拢到财务账上。于是,“狗屁”一次次站在职代会领奖台上。
那天,“狗屁”坐在了政法室领导的椅子上。他藐视父亲和叔叔——出了一辈子死力气;更鄙视大哥和二哥——勇而无谋;“狗屁”对妹夫萧博纳有几分赞赏——因为那本书。除了书,他萧博纳仍然是“狗屁”——还学霸,霸个狗屁!
萧博纳是“狗屁”的同学,又是“狗屁”的妹夫,萧博纳不叫他“狗屁”,叫他:哎。特殊情况下才叫他“狗屁”。“狗屁”的妹妹,则是狗屁、狗屁地叫他,尊敬的时候就叫他狗屁哥。这次,“狗屁”的妹夫萧博纳终于忍不住了,问他:“哎,‘狗屁’,你是怎么做到的?”
萧博纳的意思是,一样的事情,一样的领导,一样环境,一样的地方,我咋就比窦娥还冤。
“狗屁”说,你的错有二——“狗屁”才当上几个月的领导,第一第二的官腔起来。
第一,处理问题你太主动,求一求二求到三时你再出师,这叫雪中送炭。问题一出,你自报奋勇,在人家眼里你是心思不正、目的不纯。
第二,算了,这第二不能告诉你,把你带坏了。
妹妹抢上来说:狗屁哥,我知道,你故意停电。
“狗屁”说:“恭喜你,答对了!”
妹妹最了解“狗屁”哥。“狗屁”办公桌下隐藏着一个短路开关,脚尖轻触开关火线必然短路。
“‘叭’地一声保险丝要是不臌,我给你当儿子——‘狗屁’给妹夫萧博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