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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只是一个实验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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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动物园回来后的几天,白绒身上有种按耐不住、偷偷雀跃的气息。但这种快乐在看到严则修的时候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有时还会变成一个鬼脸。
严则修试图跟他沟通,无论说什么,得到的回应永远都是一个硬邦邦的、带着赌气意味的:“不。”
餐桌上,严则修看着他把面条摆弄来摆弄去,终于忍不住开口:“吃饭就好好吃,不要玩面条。”
白绒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故意将手里黏糊糊的面条“啪”一下摔在桌上:“不。”
严则修猜测,他还在为动物园受惊的事闹别扭。他特地给白绒买了一本厚厚的动物百科全书作为赔罪礼物,递到白绒面前的时候,他还移不开眼,眼睛里就差写着喜欢两个大字,那点不情愿的情绪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绒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抓起几根面条截成小段,贴在了自己脑门上。
严则修抱臂看他,差点暴毙。他在脑门上贴出了一个“王”字。
白绒昂起头,指着书封面上的老虎,耀武扬威地朝严则修说:“我就说,我是,老虎。”
严则修忍住笑,拿出手机面无表情地对着他这幅样子360度无死角地拍了好几张照片:“行行行,老虎大人,现在你能好好吃饭了吗?”
白绒一脸严肃:“不是饭,是、面条。”
自从那天晚上撞门之后,严则修卧室的门就对白绒彻底敞开了。他想睡那个房间,什么时候溜进来,都随他高兴。
之前生气,白绒很少过来,今天晚上却主动翻了他的牌子。
白绒屁颠屁颠爬上了严则修的床,怀里抱着那本今天早上严则修送他的书。他指着书上插画的旁边:“这个、是什么?”
严则修顺手将他揽过来:“这是文字,用来记录别人说的话。”
白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指着书上的蛇:“那,这个、尾巴说了什么?”
严则修瞥了一眼,将他搂进怀里:“它说它是眼镜蛇,有剧毒,像你的尾巴一样。所以看到它的时候要跑远一点。”
白绒半知半解,皱着眉问他:“尾巴,有毒。为什么,你不、跑远?”他看向严则修,像是发现了一个重大逻辑漏洞。
严则修迎上他的目光,反问:“那你会伤害我吗?”
白绒摇摇头:“不知道,我有时候,对你不好。”
“那你以后对我好一点。”严则修顺杆往上爬,晃了晃他手里的书,“我就每天给你讲这个。”
白绒晃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答应了。
白绒已经被变相禁足半个月了。严则修用尽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今天雨太大,白绒看着外面阳光明媚;今天太阳太毒了,外面阴雨绵绵。
白绒撇撇嘴,用着他在电视上学来的话:“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理由。”
起初白绒还会耐心地听完,后面他就直接用手捂住耳朵,气鼓鼓地转身回了房间。
那本百科全书都快被他翻烂了,居然也能零星认识几个字。严则修考虑给他请个家教,一方面解闷,一方面也能正儿八经学点东西。但白绒还在单方面冷战,严则修只能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有外人在的时候,尾巴绝对、绝对不能露出来。不能乱说话,不能……”
白绒眼神飘忽,显然没听进去几句。
严则修对找来家教老师——唐芷柔的说辞则是另一套:“我弟弟……这里有点缺陷。”他指了指脑袋,语气沉重,“他说什么奇怪的话,您别往心里去。”
此刻,白绒正竖着耳朵,警惕地贴在门板上,听着外面严则修和一个陌生女人的低声交谈。
“……我弟弟有点特殊,希望不会吓到您。”
弟弟?
谁的弟弟?严则修还有一个弟弟?
这个认知像根小刺,猛地扎进白绒心里。他不要什么弟弟。
他抗拒地缩回房间角落,对陌生人的天然排斥,尤其是对穿着白色衣服的人的恐惧,让他不想踏出房门一步。
“白绒,出来。”严则修在客厅提高声音叫他。
白绒执拗地和他比谁声音更大:“不要!我不喜欢!白色衣服!”
严则修对着唐芷柔尴尬地笑了笑:“他有点怕生。”
唐芷柔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白绒想起那个凭空多出来的“弟弟”,越想越气,隔着门喊话,试图讨价还价:“我出来!你就不要弟弟了!可以吗?”
严则修差点笑出声,还是从善如流地哄道:“不要了不要了,谁都不要,只要你。”
听到这话,白绒才磨磨蹭蹭地挪着小碎步,从房间里探出身来。
唐芷柔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身后那条自然垂落、偶尔还会下意识轻轻晃动的黑色尾巴。她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极高的职业素养。以及严则修预付的、令人无法拒绝的丰厚薪酬——时薪五百,日结一千,外加五万封口费,让她迅速管理好了表情,
严则修紧盯着她的反应,见她神色如常,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白绒早把严则修的叮嘱忘到了脑后,尾巴尖甚至无意识地、挑衅般地在空中甩了一下。唐芷柔温声细语地说:“叫我唐老师就好,不用紧张。”
白绒看向严则修,得到他点头示意后,才不情不愿地、含糊地喊了一声:“唐老师好。”
严则修事先调查过,唐芷柔有个罹患肾衰竭的弟弟,急需用钱。这一点,让他稍微放心把人放在白绒身边。
“好了,跟唐老师去书房吧。”严则修示意。
白绒的视线还黏在他身上,带着一丝不安:“你别走。”
严则修挥挥手,像打发小狗:“不走,就在这儿。”
书房里气氛有些凝滞。唐芷柔看着对面安静还有些倔的白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白绒则用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她。
“你好啊,”她尽量让声音柔和,“你叫白绒,对吗?”
“……白绒。”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你想和老师聊点什么吗?什么都行。”唐芷柔引导着。
白绒似乎突然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有些急切地用手比划着,语序混乱:“严则修!跟你,说了,弟弟。是谁?”
唐芷柔看着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担心自己地位被取代的焦虑,反而冲淡了些许恐惧。她笑了笑:“是你啊。”
“我?”白绒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不对不对。不是弟弟。”
唐芷柔耐心解释:“你就是他弟弟呀,他是你哥哥。”
这个答案非但没让白绒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担忧。他猛地跳下椅子,尾巴不安地摆动,一路小跑冲出书房,径直扑到客厅的严则修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腰。
“你不要我了?”他把脸埋在严则修怀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指控。
严则修被他撞得后退半步,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我是弟弟,你说不要弟弟了。”他这时候逻辑还十分清晰。
严则修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没好气地说:“那你有没有听到后面那句?只要你。”
白绒瞪着他,似乎权衡了一下,最后不服气地得出结论:“严则修,你是一个,很聪明,很坏的人。”
严则修挑眉,居然有点欣慰:“那叫狡猾。”
白绒“哼”了一声,又跑回书房:“我知道!才不要你说!”
他转向唐芷柔,脸上阴转晴,带着点小得意:“严则修说,他要我。”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一些,自言自语地嘟囔:“没人要,是不好的吧……电视里,没妈妈要的动物宝宝,都死掉了。”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唐芷柔一下。她收敛心神,轻声说:“人和动物一样,都会生病,会变老,会死。只是如果有人好好照顾,就能活得更久一点。”
白绒若有所思,雾蓝色的眼睛望着她:“那我……会活得更久一点吗?我,是什么啊?”
唐芷柔被他如此直白的问题问得一怔,停顿了片刻才说:“你跟我们一样,都是人类。”
白绒立刻追问:“是吗?那为什么,只有我,有尾巴呢?”
唐芷柔掌心微微出汗,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可能是因为……你比较特别?比别人都厉害,所以才有别人没有的东西呀。”
这个解释白绒似乎很喜欢。他点点头,认同地说到:“我的尾巴,很好。它很乖。”说着,他似乎想展示一下,灵活的尾巴尖倏地探出,轻轻巧巧地卷走了唐芷柔鼻梁上的眼镜。
唐芷柔的身体瞬间僵硬,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白绒把眼镜递还给她,好奇地观察:“眼镜?你是眼镜蛇吗?哦不对……你刚刚说,你是人类。”他像是自己得出了结论,肯定地点点头:“人类,可以戴眼镜。”
他用尾巴卷起桌上的一支钢笔,递到唐芷柔面前,眼神里带着恳求和新奇:“你可以,教我写字吗?我还不会,写字。”
唐芷柔看着他那双清澈得近乎透明的眼睛,恐惧慢慢褪去。她接过笔,声音恢复了温和:“当然可以。你想学写什么字呢?”
白绒突然神秘地凑近她,压低声音。唐芷柔身体又是一僵,不敢动弹。
他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几个字,然后退开,笑嘻嘻地补充,手指竖在唇边:“要小声点。不要告诉严则修。你也不能,告诉他。”
监控屏幕前,严则修看着两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画面,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微妙的不爽。什么话,别人都能听,就他不能听?
家教时间还没结束,唐芷柔就起身告辞。白绒大概是学累了,蜷在书房的椅子上睡着了。
严则修走进书房,拿起桌上摊开的练习本。上面是白绒折腾了一个小时的成果——线条歪歪扭扭,基本没有什么结构可言,像某种神秘的涂鸦,无法辨认。
严则修认了很久,即使他有着极强的联想能力,也仅仅辨认出了他的名字。
上面写的是:如果严则修不要白绒,那白绒也不要严则修了。
然后,他拿起了笔,在那行字下面,用力写上了另一行字。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坚定即将动摇的信念。
他只是一个实验体,只是一个任务目标。
写完,他盯着两行截然不同的话,指尖在纸上稍作停留,他随手撕下这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