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5、暮申星冰灾

　　上午八点二十，夏长墨和苏渡准时进入船舱。苏渡向乘务员要了杯冰咖啡，又冷又苦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她脑海里的残留火苗才终于暂时熄灭。

　　八点四十，飞船已平稳飞行十分钟，夏长墨开着悬浮台处理公务。苏渡百无聊赖，打开手机看新闻。训练营和研究中心的日子塑造了她，最高指挥官的生活又固化了她。她辞职后一直也没养成所谓的“个人爱好”，甚至没能习惯连续半小时以上玩手机。

　　乘务员来问她们需要提供什么早餐，提供了菜单并贴心地表示菜单上没有的她们也可以立刻准备，尽量满足需求。夏长墨手指还在敲击键盘回复消息，示意让苏渡先选。苏渡看了眼菜单，琳琅满目十几种菜品。

　　她眉毛一挑，差点忘了当最高指挥官时的日子过得有多奢靡。这艘飞船上只有夏长墨和她两位乘客，却配了8名乘务员，还有4名近卫——其实根本不需要近卫，她们二人都实打实地接受过训练，危险分子遇见她们才是遭了罪了。

　　近卫在执行保护任务的过程中不能进食，乘务员的用餐时间在八点十分之前，也就是说这十几种菜品只为了满足她和夏长墨两个人。

　　“这是速冻的吗？”

　　乘务员立刻摇头解释，生怕速冻这两个字让面前的人心里不快。“您放心，全部都是今早刚运到的新鲜菜品，都是现做的。”

　　“准备了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
　　这艘飞船是指挥中心特级官员专用，军方准入资质，除了夏长墨、艾翁和启涟领导层那11人，没有其他人能坐。

　　乘务员这才明白苏渡是在指浪费问题，“您放心，剩下的食材我们会在当天送达至启涟及其他六星指挥中心食材管理部，用于后续各部门职工备餐，不会浪费。”

　　苏渡赞赏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感慨有些习惯太难改，即使不断告诉自己这些事都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仍然忍不住问。
　　“是我多管闲事了。”

　　乘务员因为这句话手足无措，求助似的看向夏长墨。

　　夏长墨早在苏渡问出吃不完怎么办的时候就已经把视线从悬浮台挪开，她冲乘务员安抚性地一笑，然后接过话头，“艾翁改的，这么实行已经有半年多了。275年年底预结算的时候，艾翁就打算推行这计划了，但是很困难，他愁得不行。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之前有三十几种菜式呢。”

　　苏渡了然一笑，她在任的时候确实是三十几种。她那时已觉浪费，但这种事情属于内务，最高指挥官的莫名指责只会让乘务员受罪。后来开会之余，她和艾翁偶然提过一次，艾翁叹气摇头，说他在尝试，但不简单。苏渡也知道不简单，食材采购过程有多少油水可赚，采购来的高级食材倒卖又有多少利润——七盟的通用货币是塔拉，天晓得南采的粉色大蘑菇如何在黑市卖到十几万塔拉一颗，还根本不好吃。

　　没想到她离任后，这件事情反倒真的有了改变。

　　苏渡把菜单递回去，“我要一份蟹黄小笼包，谢谢。”
　　夏长墨立刻接上，“给我来同样的就可以，谢谢。”

　　————
　　一般来讲，从启涟到安岛要将近8小时。最近由于星际局势紧张，亩云楠珐开战，星际航线管制，时间变成了10个半小时。苏渡咬着酸奶吸管，向左偏头看窗外——黑漆漆一片，实在没什么好看。她的小笼包已经吃完了，夏长墨的还剩下两个，估计已经凉了。乘务来问她需不需要换新的，夏长墨摆手表示不必麻烦。

　　苏渡心想，看来夏长墨和自己一样，在吃食上并不挑。苏渡印象里，对吃食最挑的人是叶绍周。但叶绍周不是指挥中心的人，苏渡翻了个白眼，娇生惯养小少爷，真该送他去种地。

　　启涟指挥中心里对吃食最挑的人？苏渡思索着，除了领导层那些人，最挑的应该就是艾翁了。只要有选择，艾翁是绝对不肯吃凉了的小笼包的。

　　夏长墨开着悬浮窗看完了一份文件，神色凝重，思索着打下几行字，又删掉。

　　她打开手机，点开私人通讯软件，播了语音通话。

　　“喂？”

　　苏渡听到这清冷声音的瞬间就知道这人是谁——白芷汀，暮申现任指挥官，七盟一级一等官员。白芷汀作为暮申的指挥官，上任接近三年，在任期间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地方。暮申是极寒之地，极端天气颇多，偏又是军事要塞，因此容易出事，却十分重要。启涟的每位最高指挥官都免不了和暮申的指挥官还有内务总长经常打交道。

　　苏渡挑眉——夏长墨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和白芷汀打电话都不避讳自己。

　　“芷汀，327号报告里的‘暂停M013号军事基地建设’是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字面意思。冰灾太严重了，无法进行。”

　　“启涟已经把基地建设的钱划过去了。”
　　“我挪用救灾了。”

　　“救灾的钱早已经划过去了。”
　　“不够。”

　　“013基地建设已经推了半年了。”
　　“我知道。”

　　苏渡眉毛一挑，白芷汀倒是一点儿没变，说话还是这么生硬，仿佛和她对话的不是高她半级的最高指挥官，而是她的平级，甚至是下属。

　　夏长墨倒是没露出被冒犯的神情，“税金已经减了，款项已经拨了，计划已经推迟过了，5个月后要检查，[暮申]总得给出一点儿什么成果。你现在就恢复军事基地建设，不管到时候进度如何，也算有个交代。”

　　这话是为暮申好，三个人都明白。虽然七盟名义上是七个独立星球的联盟，但相同的政体加上相似的架构，再纠缠上军事基地之间的互通，外交方面的一致，数百年下来，七盟已经成为实质上的一个整体。启涟作为中央核心，需得做到各方平衡。站在七盟官方的角度，暮申不能占了所有的优待，却不做任何贡献。

　　况且——苏渡扯了下嘴角，暮申光要钱不出力，就算启涟睁一闭眼闭一只眼，难道其他星球没有领导层？那些老家伙怎么肯？想靠着这军事基地发财的官员又怎么肯？

　　“恢复不了。”
　　白芷汀的话还是冷冰冰地透过电话传来。

　　苏渡垂下眼帘，心想白芷汀这话着实有点驳人面子，难为夏长墨丝毫没表现出不满。
　　说来也怪，她当初在任时白芷汀也是同样的态度，她丝毫没觉得被冒犯，如今却在担心夏长墨会不会觉得冒犯。难道脱离了权力的人才对权力最敏感？

　　夏长墨没说话，对面的声音犹豫了一瞬，“长墨，你可以自己来看看，你来了就会知道暮申现在的情况。”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知道你的难处，但我实在没办法。”

　　白芷汀肯说这话，必然是现实情况严重到难以处理。夏长墨轻叹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太轻，传不到屏幕对面的白芷汀那儿，却被苏渡看了个清楚。

　　暮申冰灾加上星际战事，自己这辞职还真是时候，全躲开了。
　　全都压在了夏长墨头上。

　　想到这儿，苏渡又忍不住看夏长墨一眼。夏长墨眼神盯着那份报告，自然的卷发垂在背后和胸前，眉间似蹙非蹙，飞船内的柔和光线窗户打在她的面颊和发丝。

　　苏渡看着她的侧脸又晃了神，她长叹一口气，忽然原谅了自己。美人在前，怎能坐怀不乱，更何况这美人不仅对自己柔情似水，还优秀到没边儿了。

　　“联盟现在缺指挥官，所以不会动你，也不敢动你。”夏长墨靠着座位后仰，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但崔渝呢？他作为暮申总务内长，就这样同意你随意干涉经费划拨，到时候随便谁一纸文书告到启涟领导层，要罚他还不是简简单单？”

　　七盟每颗星球都有各自的内务总长和指挥官，理论上来说二者业务各自独立，泾渭分明。两个人互相辅助，也互相牵制。但实操总和理论不同，各个星球都难免存在职务混同，夏长墨和艾翁也都互相帮对方处理过事务，更何况是常年极寒、情况特殊的暮申星。

　　“权力划分？整颗星球超过1/3的地方都在冰灾，都央火277年了，居然还能有人活活被冻死。这种情况下你和我谈权力划分？暮申向来分得没那么清——”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夏长墨没听白芷汀说完，“芷汀，其他的我都可以帮你拖，但是军事建设有多重要、这里面利益链条多深、牵涉范围多广，你比我清楚。”

　　白芷汀沉默几秒，没忍住还是骂了人。
　　“这帮天杀的混账。”

　　“是，是，你大可直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是混账。他们当然不会动你，但也不会放过崔渝。总务内长的候选人他们总还是能挑出来两个的。”

　　夏长墨没挂电话，也没再说话，她换了一份文件继续看，给白芷汀反应时间。

　　良久，白芷汀的叹气声传来，“知道了，我会看情况恢复军事基地建设。”

　　“谢谢。我会联系其他各星尽量派些人手过去。”

　　“你争取得够多了，我知道。先挂了，我们都忙。”
　　“好。”

　　苏渡耳听着通话，手滑动着屏幕看新闻。
　　自亩云正式宣战后，并未再出现大规模袭击，亩云似乎改变了作战方法，正在小规模逐渐蚕食楠珐之前用军舰占领的那块争议空域。

　　“累吗？”苏渡把屏幕摁灭，视线转向夏长墨。
　　她问完觉得这是句废话——不累才怪。

　　好在夏长墨事事有回应。
　　“累。但你当时不也这样吗？”

　　“我当时没你这么累。”

　　“是吗？”

　　“性质不一样，虽然都很忙，但你这是真迫在眉睫的大事。无法控制的战事和愈演愈烈的冰灾，哪一个都够让人头疼的，”苏渡把一次性纸杯里的白水饮尽，开了个玩笑，“这么看来我辞职还挺是时候。”

　　句句有回应的夏长墨这次却沉默了。

　　苏渡浅笑，“怎么，怪我辞职太巧，这些事都落到了你身上？没办法啊，谁叫夏首这么优秀。”

　　夏长墨抵在悬浮窗上的手指顿了一下，只是很轻微的一下。

　　夏长墨：“你可以睡会儿。”
　　苏渡：“嫌我吵？”

　　夏长墨轻声细语：“你不吵。”
　　苏渡戏谑地哦了一声：“那就是被我扰乱了心神，无法工作了？”

　　夏长墨没回应，继续处理工作。
　　苏渡别扭得牙痒。好歹否认一下啊！

　　————
　　两人下了飞船，一起坐上指挥中心派来接夏长墨的车。苏渡和夏长墨一起坐在后座上。闻浅浅坐在副驾，时不时侧身转头看夏长墨。

　　夏长墨在她第三次转身时开了口：“怎么了？”

　　闻浅浅瞥一眼苏渡，没说话。

　　“无妨，说吧。”夏长墨从电子屏幕中抬头，电子屏上还显示着艾翁发来的信息。

　　闻浅浅极度纠结，最终还是开了口。“夏首，虽然还没有正式文书发出来，但是据指挥中心得到的消息，楠珐也出兵了。”
　　苏渡挑眉，夏长墨轻叹一口气。

　　央火277年2月10日，星际标准时间1430，楠珐星的突刺舰队不知道从何处获得了位置信息，发动奇袭攻击了亩云的侦察舰侧翼，击毁亩云侦察舰2艘，俘虏侦查员17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