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1、采购

　　第七区大门缓缓打开，第七区区长亲自出门迎接。雅克布森的头发天生是灰白色，他戴一副方形黑框眼镜，目测约一米八七，身材瘦削，瞳孔是有些浑浊的蓝色。他快步走出来，目光在二人之间短暂闪烁了片刻，步履不停地走向夏长墨。
　　“夏首，蓬荜生辉。”雅克布森用这些年与各方周旋交易中习得的通用语言表示尊重。
　　夏长墨微笑握手，用安岛语回应，“/您言重了。/”
　　雅克布森的表情明显因惊喜变得生动，“/您的安岛语说得很好听。/”
　　“他说你安岛语说得好听。”苏渡很好地履行了翻译的职责，同时也没忘记自己的主体性，“确实挺好听。”
　　“/谢谢。/”夏长墨快速结束这场客套，把话头引向苏渡。“/您之前和苏渡交易过，这次交易也由她全权负责，您有任何问题都可以与她直接沟通。/”
　　苏渡挑眉，她倒是从没想过这种情况。这么长的句子，夏长墨说得虽然慢，但是很流畅，一定练了一段时间。苏渡不知道夏长墨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句这么长的安岛语，更不理解夏长墨为什么敢在不懂安岛语、也没带专业翻译的情况下让自己全权作主。
　　雅克布森也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让权”吓了一条，愣了三秒不知作何反应。他当然更偏向于直接和苏渡进行交易，但苏渡之前的离职全星系皆知，安岛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之管卖晶体”的地方都有不少人知道。
　　外界没人清楚真的清楚苏渡和七盟领导层如今的关系，雅克布森只能从种种迹象进行猜测，比如，苏渡和启涟现任最高指挥官一起来晶体中心，这也许说明苏渡在启涟仍然有较高的地位——但这地位到底够不够“全权负责”，他可不敢断言。
　　夏长墨到底是不是在客套？还是在设圈套？
　　雅克布森浑浊的瞳孔似乎更浑浊了，他略带迟疑地组织着脑海中的通用语言词汇，开口问夏长墨：“您是说——”
　　“我是说，/苏渡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雅克布森终于放下心来，他脸上的笑容真了几分，抬手邀请夏长墨和苏渡进第七区。
　　“/这一批新晶体是前两个月刚发现的，第十区挖出来的。本来只觉得是一批坚固性不错的晶矿，结果硬度竟然是平均值的七倍往上。/”雅克布森身后半步处，苏渡虽然没翻译，夏长墨自己也听懂了硬度和七倍这两个词。夏长墨和苏渡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七倍可不是个小数字，亩云现在本身就缺晶体，如果再拿到一批这么好的晶体，即使不是在战时，对七盟的威胁也会大大增加。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雅克布森没回头看二位贵客，他边引着夏长墨和苏渡上楼边继续介绍新晶体的情况：“/我们安岛明面上给各星球出矿，每年只出一批，赶上大小年，大年也不出多，小年有时候两年也不出一批，安岛不设军队，不结联盟，我们是中立星，整个星系都知道。今年这批新晶矿，又多又好，撇开硬度不提，而且不显色，随便用在哪里，都能显得隐蔽。更别提纯度，放在安岛这么大的太阳下面晒也是看不出来杂质的，要不是工人们亲手挖出来的，我都不信这能是纯天然。/”
　　谈话间已进了雅克布森办公室，办公室算不得大，二十平左右，墙上挂着两幅照片，一副是安岛地图，另外一副是雅克布森的全家福。沙发是四人座，雅克布森把苏渡二人迎上座位，又亲自倒了茶。从上锁的抽屉里掏出用安岛语记载的新晶矿的详细材料，递给夏长墨。夏长墨接过，眼神上下扫过资料封面，嘴角带过一丝浅笑，尚未翻页就递给苏渡。
　　“我除了/晶体资料/四个字之外，什么也看不懂。”
　　雅克布森听了这句安岛语和通用语言两相参杂的话，身旁翻译尚未上前他也已大致猜到是何意思。
　　苏渡接过资料，来回翻过两遍，靠近夏长墨耳旁低声说句“确实是好的”，声音不大，但也足够落尽翻译耳朵里，让翻译说给雅克布森听。
　　这话正常，雅克布森没当回事儿，他的目光被苏渡靠近夏长墨耳旁时顺带搭在夏长墨身后沙发上的手吸引。
　　苏渡的手没动，她没有与夏长墨再沟通，直接开口道：“/区长，我们不是第一次交易，我也不是头一次见您。我自诩和您也算有交情，所以就开门见山，希望您能把这批晶体卖给启涟，买给七盟。/”
　　雅克布森略等了两秒，见苏渡是自行开口，也没有为夏长墨翻译的打算，遂面露为难之色，看似纠结地开了口，“/苏小姐，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见面，如果是我来安排这批货，十有八九要落到您手上。但是，/”他顿首致歉，看到苏渡点头后又继续开口，语气迟缓：“/这批新晶矿实在是好，您想必也已经知道，已有几位像您一样的人物来过了。我毕竟年轻，寻常生意还做得了，偏赶上这种时候，又是这样一批新矿，我实在做不了主。索性这差事就交给一区大区长，他来最后拍板。/”
　　“/大区长莫多迪？/”
　　“/是。/”
　　夏长墨听见莫多迪的名字，便已经猜出了七八分。苏渡搭在沙发上的那只手，五根手指轮流抬起又放下。雅克布森低眉顿首那一刻，她和夏长墨对视一眼，彼此就都明白他想说什么。苏渡相信雅克布森这些话里包含着几分真心，但她也深知这真心的来源是因为此事不由他敲板决定。雅克布森本身确实和她有些交情，且置身事外的人总是不介意当个好人的。
　　雅克布森喝了口茶，看了眼挂钟，他清楚这件事儿得给启涟这二位反应的时间，所以特地预留出半小时的空隙。他半小时之后还有晶矿加工的买卖要谈，此刻正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多拿一成利。
　　然而预计而来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几分钟，苏渡便再次开口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见大区长？/”
　　“/我已经提前和大区长说过您要来，以您二位的地位，/”雅克布森面上又浮起淡笑，“/我想大区长肯定是预留出来时间了的。我立刻和大区长问一声，想必您二位就可以直接过去谈。/”
　　“/那就麻烦您说一声。/”苏渡那只手从夏长墨身后移到前方，拍拍夏长墨放在腿上的手，微微俯身，声音还是正正好好。“我们走吧，还得去见莫多迪大区长做定夺。”
　　雅克布森将这些互动尽数看在眼里，他起身亲自带路，深深看了自己的助理一眼，助理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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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多迪是近50岁的中年男人，身型板正，姿态强硬，往那儿一站就像个石碑，风过不动。
　　苏渡没过多寒暄，她开门见山，直接用安岛语和莫多迪沟通，没给夏长墨翻译。夏长墨只是坐在一旁自顾自喝茶，全程未说话。莫多迪看到这幅场景，自然也会疑虑，但雅克布森的助理已经给他发过内线，告知了他夏长墨和苏渡的“亲昵”，他才稍放下心来和苏渡沟通。
　　“/大区长，您比我清楚，这批货卖给启涟怎么都比给亩云要好。价钱方面，七盟给的绝不会低于亩云。/”说到价钱的时候，苏渡故意顿了一顿，余光里果然看见莫多迪朝夏长墨瞥了一眼，她心下了然，继续说道：“/七盟的最高指挥官夏首就在这儿，到时候合同上的数额当然是要她看过、签字才算数。您尽管放心，我只要敢开价，那价格必然是能被她签字的。/”
　　苏渡端过莫多迪倒的茶，喝了一半，“/论紧急程度，自然是亩云更需要这批晶矿，但目前局势您也不会不知道。亩云要这批大宗货，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进攻，是为了发动战争。如果安岛在这个时候给亩云供货——/”
　　苏渡恰时停顿，莫多迪立刻截了苏渡的话头，“/苏小姐，说话可要小心些，亩云总务钱蕊小姐之前也来过，，您说的什么冲突、战争啊，人家可是只字未提。安岛供货从来都不偏向谁，就算是卖给亩云，那也是正常商品交易、货物买卖，苏小姐这帽子扣得太大了。/”
　　苏渡只是露出笑容，这笑容假得太明显，甚至像是挑衅。
　　“/大区长，人言可畏啊。/”
　　莫多迪后背一僵，从苏渡的话头里感受到赤裸裸的威胁——管你是灰的白的花的，只要敢把这批新晶体卖给亩云，七盟都能给你描成黑的。莫多迪看向夏长墨，发现后者只是盯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目光平静，根本没看他。
　　莫多迪心里一沉，看来苏渡说的话确实是夏长墨授意。
　　其实夏长墨根本不知道苏渡说了什么，她其实只听懂了几个单词，但是听苏渡的语气她也听出那是在威胁。威胁当然要威胁到位，她自然不可能驳苏渡的面子。
　　莫多迪沉默半晌，终于是点了头，“/还是苏小姐考虑得全面。/”

　　————
　　安岛的夜市繁华，苏夏二人换了常服，在酒店附近找了个做当地特色菜的饭店落座。
　　苏渡摘下帽子放到一旁椅子上，“大概是没问题的，安岛要是早想和亩云订买卖，就没必要等到我们来。她们一直保持中立，本来就害怕和战争扯上关系，现在又被我威胁了一通，自然不敢再做什么了。”
　　夏长墨点点头。“辛苦你了，还好有你，节省了很多时间。”
　　苏渡心想这人也忒有礼貌，“我没明白的是，指挥中心怎么会特地要你和我过来？若是要看着我，随便派个谁来都好；若是为了和钱蕊平级，从其他六星挑一个指挥官或总长来就行。”
　　夏长墨把菜单悬浮窗推给苏渡，“七盟一级一等及以上在任官员，只有我一个人是新换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和你有过交集。可能领导层对你不放心吧。”
　　“就对我防备到这种地步？甚至让你这位日理万机、必不可少的最高指挥官来，她们就不怕我挟持了你？”苏渡语气逐渐轻佻起来，玩味着讲完这么一句，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好笑，忍不住笑了。
　　夏长墨也轻笑起来，苏渡看着对面人微张的唇角，话里更是带了笑。
　　“怎么，你笑我说大话？”
　　“说什么大话？”
　　“你安静、温和、不露锋芒，在晶体中心给足我面子，但我知道七盟对最高指挥官的标准是什么。你的功夫、见识、手段，绝不会在当初的我之下。更何况现在，我已经这么久不在任了，哪里还有劫持你的能力。”
　　夏长墨似是想说些什么，又因为知道苏渡这话是实话，所以没能说出来，只慢慢说：“我不是因为这个笑。”
　　“那你笑什么？”
　　“你的玩笑话自己都说不下去，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所以我跟着笑了。原来，/苏小姐/还要管别人怎么笑？”她故意模仿莫多迪用安岛语说出苏小姐三个字。
　　苏渡第一次听到夏长墨的玩笑话，喝茶的手都停下来，目光也忘记挪动，只盯着夏长墨看。夏长墨说安岛语的时候音色和平时略有不同，更低更沉，沉到苏渡心里。

作者有话说

　　/……/的内容是安岛语。[青心][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