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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第 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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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荒草连天。出了边城地界,身后的喧嚣与杀机似乎暂时被抛远,只余下旷野的风呼啸而过,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
我沉默地跟在陈尘身后半步,看着他宽阔坚实的背影。夕阳将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那柄古朴的长刀斜挎在腰侧,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沉稳得令人心安。
这一路,若非有他……
方才那场厮杀,他如战神般挡在我身前,刀光所向披靡的画面,一次次在脑中回放。那般强悍无匹的力量,那般不容置疑的守护,与我惯常所处的阴影与算计,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也正因如此……
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陈尘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带着询问的眼神:“累了?要不要歇歇?”
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那双依旧清澈坦荡的眼睛。这双眼睛,不该被无尽的追杀和阴谋所染指。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走上前,站定在他面前。
“陈尘。”我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认真。
他微微一愣,似乎因为我这般郑重的语气而有些无措。
我抬起手,轻轻却坚定地掰过他的肩膀,让他正对着我,目光直直看进他眼底。
“你听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试图将所有的残酷都摊开在他面前,“像柳家这样的,莫名其妙的,想要我命的仇家,我还有很多,很多。多到我自己都快数不清。”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跟着我,绝不是什么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我继续道,语气冰冷得像这北地的风,“只会是永无止境的逃亡、算计、厮杀。不知道哪天就会横死荒野,说不准还会连累师门,不得善终。”
我看着他年轻的脸庞,试图在那上面找到一丝退缩或犹豫。
“你救我多次,恩情我已记下。但到此为止吧。”我松开手,向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涩然,“回你的山门去,那里才是你的归处。过你该过的,简单却平静的生活。”
话说完了。像卸下千斤重担,又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气。荒野里只剩下风声呜咽。
陈尘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情绪剧烈地翻涌着,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震惊、不解、痛楚……最后,统统沉淀为一种令我心悸的坚定。
夕阳在他身后缓缓沉落,最后的余晖将他整个人映照得如同燃烧的剪影。
忽然,他猛地向前一步!
在我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伸出手臂,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将我拉入怀中!
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被他抱得更紧。他的怀抱带着奔逃后的热意、风尘的粗粝,还有一种……近乎颤抖的坚决。
“我不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强硬的勇敢,“那块玉牌,‘四筒’,我送给你的时候,就想告诉你了。”
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不管你有没有仇家,不管前路多难,不管你愿不愿意——”
“我都要跟你同甘同苦,同生同死。”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也敲打在我冰封已久的心湖上,激起滔天巨浪。
挣扎的力道骤然消失。
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视线瞬间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滑过脸颊,滴落在他肩头的衣料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我竟然……哭了。
这么多年,离开了师父,早已忘了流泪是什么滋味。
这个武功高强却一根筋的刀客……竟然用最笨拙、最直接的方式,撞碎了我所有故作坚硬的伪装。
风依旧在吹,旷野寂寥。
他却用这样一个狠狠的、带着夕阳温度的拥抱,固执地圈出了一小片天地,不容置疑地宣告了他的选择。
同甘同苦,同生同死。
原来这世上,真有这般不管不顾的傻气。
眼泪一旦决堤,竟有些收势不住。我将脸埋在他肩头,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他坚实胸膛的温热和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似乎也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与我的心跳渐渐重合。他抱得很紧,手臂环着我的脊背,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珍重,仿佛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又仿佛生怕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不见。
多久了?不曾与人这般靠近。不曾有人这般……不管不顾地,要将我护在羽翼之下。
他的话语,简单,甚至有些粗粝,却像烧红的烙铁,一字一句烫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同甘同苦,同生同死。这八个字,重于千钧。
我从未敢奢望过。
情绪如同奔涌的潮水,冲垮了常年累月筑起的冰墙。我任由自己在他怀中微微颤抖,汲取着这片刻的、带着血腥气的温暖。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地抱着我,下颌轻轻抵着我的发顶,呼吸拂过我的耳畔。
旷野的风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骨了。
良久,我才慢慢止住那不合时宜的脆弱。轻轻动了动,想要退出他的怀抱。
他却像是受惊般,手臂又收紧了一瞬,才缓缓松开,但依旧虚虚地环着我,低头看来。他的眼睛在暮色中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狼狈的模样——眼眶泛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我有些狼狈地别开脸,抬手想擦去泪痕,却被他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的指尖带着练刀留下的茧,触感粗糙而温热。他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那样握着,目光沉静而专注地看着我,声音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却依旧坚定:“我说真的,鹜落。”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挣开他的手,自己胡乱抹了把脸,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日的清冷,“知道了。”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种无奈的认命:“以后……别后悔。”
他闻言,嘴角缓缓向上扬起,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容在渐沉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明亮耀眼,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
“不后悔。”他答得干脆利落,仿佛这是天底下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那点残存的冰冷和阴霾,竟也被这傻气冲散了不少。我转过身,背对着他,望向远处最后一丝没入地平线的夕阳。
“走了。”我说,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找个地方过夜。柳家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他应道,脚步声跟了上来,依旧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守护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