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她指凉》茉玄

33、“和解”的咖啡

　　日子像是被缓缓拉回的橡皮筋，看似恢复了原状，却绷着股不易察觉的紧。

　　许晚棠趴在莱青美术学院资料室的长桌上，下巴抵着冰凉的桌面，对着眼前摊开的厚重大部头文献唉声叹气。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纸的沙沙声。

　　“啊……要疯了疯了……”她极小声音地嘟囔，抓了抓头发，“这什么鬼公式，欺负我数学不好那么是吧？”

　　旁边同样在查资料的同学投来疑惑的一瞥，许晚棠立刻噤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坐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那些天书般的符号上。

　　她已经这样跟自己较劲好几天了。那蓝色染料的稳定性问题像个顽固的堡垒，久攻不下。但她憋着一股劲儿，不像以前那样，一遇挫就立马掏出手机找白青泠哭诉。现在，她更多是自个儿生闷气，或者对着书本龇牙咧嘴，然后继续埋头苦干。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白青泠的消息。

　　「吃饭了？」

　　许晚棠瞥了一眼，手指飞快敲字：「还没，跟这本破书死磕呢[吐血]」

　　白青泠：「先吃饭。」

　　许晚棠：「不行，今天必须把它拿下。感觉就差一层窗户纸了。」

　　白青泠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一会儿，最终只回过来一个字：「哦。」

　　许晚棠看着那个“哦”，几乎能想象出白青泠的想说什么又忍住的样子。她撇撇嘴，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再次扎进文献里。

　　又过了煎熬的一小时，就在她感觉脑子快要变成一团浆糊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旁边那本之前没太在意的《传统染料与现代应用》。她烦躁地随手翻着，直到那篇关于地中海植物色素的短文再次跳入眼帘。

　　这一次，她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叮”了一声。文中提到的某种辅助媒介的特性，和她之前失败过无数次的一个高温快速固色法，在她脑子里莫名其妙地碰撞了一下。

　　“等等……如果不用来加速，而是用来……稳定结构呢？”她喃喃自语，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也顾不上别的了，她抓起笔就在草稿纸上疯狂演算起来，之前的疲惫和烦躁一扫而空，整个人像上了发条一样。等她终于从那种忘我的状态里抽离，资料室已经亮起了灯，窗外天都黑透了。

　　看着纸上那条虽然粗糙却清晰可行的新思路，她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强忍着欢呼的冲动，她第一时间抓起手机，点开和白青泠的聊天框。

　　打了一大段话描述自己的灵光一闪，临发送前，她又犹豫了。这么咋咋呼呼的，好像自己多不淡定似的。

　　她删掉重写，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一点： 「刚想到个可能有点傻的主意，明天试试看。[摸下巴]」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震了。

　　白青泠：「嗯。」

　　紧跟着又一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白青泠的书桌，台灯光线下，摊开的素描本角落，用极细的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头圆脑的、竖着大拇指的简笔画火柴人。画风极其幼稚，甚至有点歪歪扭扭。

　　许晚棠盯着那个丑萌丑萌的火柴人，愣了两秒，随即爆出一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哈哈哈哈哈哈…」她手指飞快地打字。
　　「这什么啊，丑哭惹，白青泠你的画技是被我吃掉了吗？」

　　白青泠：「……不要拉倒。[冷漠]」

　　许晚棠：「要要要，存惹。以后这就是你的黑历史证据之一了。[截图]」

　　白青泠：「删掉。」

　　许晚棠：「偏不~[略略略]」

　　隔着屏幕斗了几句嘴，许晚棠心情大好，感觉连日的阴霾都被这个丑火柴人驱散了。她收拾好东西，哼着歌走出资料室，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在资料室灵光一闪后许晚棠感觉自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第二日她整个人都扑在了实验室里。那条结合了地中海植物特性和高温快速固色法的新思路，像一把全新的钥匙，虽然还没有完全打开那把锁，但已经让她听到了锁芯松动的“咔哒”声。

　　她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试，而是制定了严谨的计划表。每天要测试哪些变量，记录哪些数据，都写得清清楚楚。

　　失败依旧常有，但她不再轻易沮丧，反而能从每次失败里咂摸出一点新的信息。

　　“酸浓度还是高了点……下次调低0.2试试。” “加热时间也许可以再延长五分钟？” 她一边在实验记录本上奋笔疾书，一边自言自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同实验室的同学都笑她快成“科学狂人”了。

　　休息间隙，她会拿出手机跟白青泠分享进度，但不再是抱怨，而是带着点小得意地汇报： 「报告小白泠，今日失败了三次，但每次都有新发现。[科研民工.jpg]」

　　白青泠通常回得很简单：「嗯。记录挺好。」有时会回一张她那边窗台上那盆生石花的照片，小花依旧顽强地开着，或者是一张她刚画好的、极其精细的排版网格线稿。

　　这天，许晚棠终于取得了一个阶段性突破！她成功地将那种不稳定的蓝色保持了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明显褪色。虽然颜色深度和均匀度还远未达标，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鼓舞。

　　她兴奋得差点在实验室跳起来，好不容易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第一时间给白青泠发消息：「成功了！虽然只是初步的。但它没褪色。没褪色啊。[旋转跳跃我闭着眼.gif]」

　　消息发出去，她盯着屏幕，期待着回应。想象着白青泠看到消息时，会不会也替她高兴。

　　但另一边澄棠的白青泠刚结束和导师的讨论，从办公楼里走出来。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正准备回工作室，就听到有人叫她。

　　“白青泠同学。”

　　她转头，看见张钊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下，旁边跟着李炜。张钊脸上带着一种略显局促和尴尬的表情。

　　白青泠的脚步顿住，脸上的神色淡了下去，眼神里带着清晰的疏离和审视。自从上次比赛颁奖后台他那怨毒的一瞥后，她就没再跟他说过话。

　　张钊似乎被她的冷淡弄得更加不自在，他走上前几步，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那个……白同学啊，之前比赛的事，还有后来……后来一些场合，我可能态度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后来仔细看了你的《蚀》，确实……做得很好，概念和完成度都没得说。我输得心服口服。”这话说得有点僵硬，但听起来还算诚恳。

　　白青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判断着他这番话的真伪。

　　张钊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赶紧补充道：“其实……我最近也在准备一个关于‘纸张肌理与情感表达’的主题项目，遇到点瓶颈。想到你对材质特别有研究，所以……就想冒昧问问，能不能请教你几个问题？或者……看看你当时《蚀》的一些材质样本和过程草图？就一会儿功夫，绝对不会外传。”

　　他语气放得很低，姿态做得很足，甚至带着点“后辈请教前辈”的谦卑。

　　李炜在一旁也帮腔：“是啊是啊，白学姐，钊哥这次是真想好好做项目。”

　　白青泠微微蹙眉。比赛过去有段时间了，现在才来道歉和请教，显得有些突兀。

　　但她对设计和材质本身的专注，让她对“纸张肌理与情感表达”这个话题确实产生了兴趣。而且对方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或许真是认识到差距了？

　　她不喜欢把关系搞得太僵，尤其是在学术领域，交流本身是有价值的。

　　“可以讨论一下。”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样本和草图涉及未公开的细节，不方便外借。可以口头交流。” 她保持着警惕，划清了界限。

　　“好好好！口头交流就很好！”张钊立刻答应，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那……要不找个地方坐下聊？我知道附近新开了家独立咖啡馆，环境挺安静的，他们家的豆子据说很不错。我请你喝杯咖啡，就当是……赔罪和感谢？”

　　他努力让邀请显得自然，像是单纯为了找个舒适的交流环境。

　　白青泠对咖啡兴趣一般，但“独立咖啡馆”和“安静环境”确实比站在路边聊要合适。她看了一眼时间，下午暂时没有安排。

　　“可以。”她同意了，“不过不用你请。AA。” 她不想欠对方人情，尤其是张钊的。

　　“行行行，AA挺好的！”张钊从善如流，“那……现在方便吗？”

　　“等我回工作室放一下东西。”白青泠说道。

　　“咖啡馆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她依旧坚持保持距离，不想让对方知道工作室具体位置，也不想同行。

　　“没问题！我这就发给你！”张钊答应得很爽快。

　　白青泠转身离开，走向工作室。心里那点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但也被对专业讨论的期待压了下去。

　　她拿出手机，看到许晚棠发来的那一连串兴奋的感叹号和动图，嘴角微微弯了一下。

　　她回复：「很好，继续。」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晚点聊。」

　　她决定先不跟许晚棠提和张钊喝咖啡的事。要是许晚棠知道了肯定要跳起来反对，说不定还会直接冲过来。还是等顺利结束这场有点奇怪的“学术交流”再说吧。

　　而另一边，看着白青泠走远的背影，张钊脸上的谦卑和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计谋得逞的冷笑。

　　他快速拿出手机，发出了一条消息：「鱼上钩了，老地方，按计划准备。」

　　李炜有些不安地低声问：“钊哥，这样能行吗？她看起来挺精的……”

　　“怕什么？”张钊不屑地哼了一声，“她都答应去了。咖啡馆里‘自然’地拍几张‘交流学习’的照片，多发点‘请教大神’的朋友圈，谁看得出来？先把关系拉近点，以后……哼。”

　　他没把话说完，但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道歉和请教都只是幌子，制造接触机会、放松对方警惕、为自己塑造“迷途知返”的形象，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会儿朋友圈要配什么文案。

　　许晚棠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正对着实验室里那盆终于没有快速褪色的蓝色染液傻笑，心里盘算着下一个优化步骤，迫不及待想等白青泠忙完了，跟她好好分享这份喜悦。

　　阳光明媚，咖啡馆的邀约看似平常。但平静的日常之下，心怀鬼胎者已经悄悄布下了第一步棋。

　　白青泠的谨慎和许晚棠的沉浸，都让这场看似“和解”的咖啡，蒙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