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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崖底的蚀灵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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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肩传来的剧痛几乎让我晕厥。
  借着吴江东那老匹夫重剑的冲击力,我如同断翅的鸟儿,坠入雁过崖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之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有上方隐约传来的、吴江东那不甘的怒吼:“封锁崖顶!这蚀灵雾厉害,她撑不了多久!待雾气稍散再下去搜!”
  蚀灵雾?
  我心头一凛,难怪吴江东没有立刻追下来。这雾气竟是能侵蚀灵力的蚀灵雾!对于灵力充沛者或许只是麻烦,但对于我这般灵力近乎枯竭、又身受重伤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崖底潮湿松软的腐殖层上,避免了粉身碎骨,但巨大的冲击力依旧让我眼前一黑,喉头腥甜,又是一口血涌出。右肩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上那件在黑市换来的、早已破烂不堪的灰色散修服。更糟糕的是,周身弥漫的灰白色雾气仿佛活物般缠绕上来,皮肤接触之处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体内那本就微薄得可怜的灵力,竟如同遇到骄阳的冰雪,开始缓缓消散。
  额间那月牙状的印记,此刻灼烫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皮肉下燃烧,与周身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对比。
  不能停!必须在灵力被彻底侵蚀殆尽,或者上面的人下来之前,找到藏身之处!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和眩晕。我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刺痛让我混沌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左手死死按住右肩伤口,也顾不上什么形象,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踉跄着冲向最近的一片怪石嶙峋的区域。
  崖底的光线极其昏暗,浓雾阻碍了视线,只能看清周身数尺的范围。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凹凸不平的碎石,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蚀灵雾无孔不入,加剧着灵力的流失和伤口的恶化,我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灵力的消散而一点点抽离。
  借着浓雾和地形的掩护,我拼命压榨着体内最后一丝微薄的灵力,施展着并不高明的敛息术,尽可能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同时躲避着雾气中偶尔可见的、散发着惨白微光的蚀骨草——那是伴随蚀灵雾而生的毒物。
  每一次移动,右肩都传来钻心的痛。鲜血滴落在苔藓上,我不敢停留,只能用脚胡乱拨弄泥土和落叶掩盖。
  逃亡……又是逃亡……
  这场景是何等熟悉。这半个月来,我从无圣宗所在的西部,像丧家之犬一样,一路向北,逃入药王宗那弥漫着灵草清香的地界。本以为能借复杂的地形和炼丹师们相对淡漠的态度躲藏,却被几个想巴结无圣宗的附属宗门弟子发现,又是一场恶战,勉强脱身。
  不得已,折转向中部的天衍门。天衍门修士擅长推演卜算,我不得不时刻扰乱自身气息,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胆战。在那里,我亲眼看到仙门灵网上,关于我“罪状”的描述越来越详尽,也越来越不堪。而关于师尊的消息,只有冷冰冰的“闭关静修,不再过问”。
  每一次看到这几个字,心脏都像是被冰锥刺穿。
  如今,竟又被逼到了这东边的剑气宗地盘。五大仙门,东西南北中,我已流窜其四,只剩南边的碧海阁未曾“踏足”。真是讽刺。
  躲藏、奔逃、疗伤、再被发现、再逃……循环往复。灵力在一次次消耗与勉强恢复中变得越来越稀薄,身上的丹药早已告罄,师尊赐予的护身灵宝也一件件损坏、耗尽。那面替我挡下吴江东致命一击的青色玉牌,此刻正静静躺在储物袋里,表面布满了裂痕,灵性大失。
  师尊……对不起……音儿又把您给的东西弄坏了……
  眼眶有些发热,我狠狠眨了眨眼,将那股酸涩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不知在迷雾中摸索前行了多久,意识因为失血和蚀灵雾的侵蚀而越来越模糊。终于,在一个倾斜的岩壁下方,我发现了一道狭窄的、被几丛枯死藤蔓掩盖的石缝。缝隙很窄,仅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但似乎能隔绝部分雾气。
  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拨开藤蔓,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石缝内部比入口处稍宽,可以勉强蜷缩起身子。我瘫软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的剧痛。
  外面依旧是一片死寂,只有雾气无声流淌。崖顶的人似乎真的被蚀灵雾暂时阻隔了。但这安全是短暂的,一旦雾气减弱,他们必然会下来进行地毯式搜索。
  我蜷缩在黑暗中,左手紧紧攥着那支碧玉短笛,这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师尊相关的东西了。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闪过许多画面。
  想起第一次穿上无圣宗那身月白云纹的亲传弟子袍时,师尊站在云霞峰顶,负手而立,衣袂飘飘,清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淡淡说了句:“尚可。”那时我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觉得那是世上最好看的衣裳。
  想起有一次我贪玩,偷偷溜下山下小镇,回来时误了晚课,惴惴不安地跪在殿外。师尊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面前放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灵米粥。那温暖,至今仿佛还熨帖在心头。
  想起十四岁那年,宗门大比,我为了不丢师尊的脸,拼着重伤险胜了对手。师尊亲自为我疗伤,指尖冰凉,动作却轻柔。那一刻,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清艳绝伦的侧脸,心跳如鼓,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感瞬间将我淹没。我知道那是不该有的妄念,却无法控制……
  只要她能一直那般清冷从容,不因任何事烦忧,我做什么都愿意。
  可现在呢?我成了她的污点,她清名上的瑕疵。那些曾经嫉妒我能常伴她左右的人,此刻怕不是在暗中拍手称快吧?
  蚀灵雾的侵蚀还在继续,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渐渐涣散。额间的印记却愈发滚烫,那红光在黑暗中微弱地闪烁着,像风中残烛。
  我好像……撑不住了……
  师尊……音儿好像……等不到见您最后一面了……
  如果我死在这里,化作这崖底的一具枯骨……您……会不会偶尔想起我?想起您曾经有过一个不成器、还给您惹来天大麻烦的徒弟?
  还是会……觉得解脱?终于甩掉了一个包袱……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仿佛看到师尊站在云霞峰那棵歪脖子树下,清冷的目光遥遥望来,带着我从未见过的、一丝极浅的担忧。
  是幻觉吧……
  真好啊……
  一滴泪,混合着血与尘,悄然滑落。握着玉笛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