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仟仪

1、来信

　　球体运转的第70 亿年，人类再次苏醒，所有人体内自带通讯器核芯片。此时的球体只存在一片陆地，从中心点向四周蔓延，半径约为3341千米。球体停止公转自转，一半光明一半黑夜。

　　板块世纪300年，球体休眠期终于停止，第一批苏醒人员通过探索发现一片辽阔无边的陆地，为了维持秩序平衡，将整个陆地划分区域，而尚未划分区域的人员可通过体内芯片值数增加，选择区域生活，越高等级的区域，所需数值越高。

　　今天是大营的月末。

　　敬和溪打完最后一场擂台赛，手撑着栏杆一个翻身落地，奔向早藏在角落里的自行车。

　　“哎！再来一场啊！”

　　“不打了，你们太菜，我要回家吃饭咯。”

　　忽略掉身后的一阵笑骂声，敬和溪跨上车座，熟练地避开换岗的监督员，一路朝家骑去。

　　无区域一区。万里晴天，公路两侧便是农户家庭种植的小麦田，正逢生长期，金灿灿的一片，清风拂过每株都微微晃着。敬和溪狂蹬着自行车在公路上奔驰，一个拐弯急刹，石头屋就展现在眼前。她跳下自行车，稳当当地停在角落。

　　“师父师娘！我回来了！ ”

　　石头屋走出来一个背着手的中年男子，面容却像是六十多岁的阶段，鱼尾纹展在他的眼角，笑盈盈看着归来的身影。

　　他向敬和溪招手：“小溪，回来了。”

　　敬和溪两三下跑到门前，屋子里香气四溢，锅铲碰撞叮叮当当地响。

　　“好香啊，师娘又搞什么新菜？”

　　许媛在厨房里应声，“还是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加了水煮鱼片，你师父今天中午刚钓上来的。”她擦着围裙，把菜端出来，“可以开饭了。”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着，董江南先问了敬和溪近况，“这个月在大营如何？武力值有没有增长？”

　　敬和溪把嘴里的吃食都咽了下去，才开口回答，“还是那样，刚打完一场擂台赛回来的，赢了。”她狡诈地眨了眨眼，“只不过武力值还是没什么变化。对了，我上个月走前师父你说回来要给我看什么？”

　　董江南和许媛对视了一眼，“先吃，吃完再说。”

　　敬和溪在大营练出了吃饭速度，扒拉几口就吃完了，坐在一旁等着。

　　董江南帮许媛把饭碗收拾了，从卧室里拿出一个匣子和一把小刀。他放置在桌上，把刀递给敬和溪，“取一滴血，滴在这儿。”

　　这个匣子制作精细，正上方镶嵌一个宝石状的感应器，四周蔓延蛇纹样的凸起，没有可以开启的锁孔。

　　敬和溪虽然疑惑，还是照做了。

　　鲜红的液体滴到感应器上，转瞬消失，细微的一声啪嗒，匣子开出一条缝隙。

　　董江南用小刀沿着缝隙划拉一圈，然后用力撬开了匣子，里面只存放着一封泛黄的信件。

　　他取出来，交给敬和溪，“这是你父母的遗信，看不看由你。”

　　敬和溪怔愣，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是师父师娘抚养她长大。却没想过有一天会收到素未谋面亲人的来信。

　　手中的信件像烫手的熔岩，她看着师父不知所措，董江南拍了拍她的背，“如果还没准备好，就先和师父来一场吧。”

　　屋外的视野广阔无边，绿树成群，白湛的天空一如既往，偶然飞过的信鸽传递着来访的消息。

　　空旷的院子中师徒两人过着招，一来一回，董江南的招式更为稳妥，下盘丝毫不受袭击的影响，敬和溪则更偏向于主动方，从各个方位出招。

　　一场下来，敬和溪出了不少汗，喘气虽多但不显颓色。董江南负着手看她，夸赞道:“不错，还是有进步。”

　　通讯器芯片在人体内接收各方面的信息，分为三个部分:武力值，能量值，精神值。武力值则对应着一个人近身搏斗的能力。
　　数值越高，能力越强，敬和溪的武力值已经达到一个瓶颈阶段，大营的训练已满足不了她的增长需求。

　　敬和溪跟着董江南坐在屋门口歇息，许媛切了一盘冰镇西瓜一起吃。

　　董江南抬头望着远方，不知在看向何处，他开口道：“小溪啊，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跟你父亲其实是相识的，我们共事在很多年前的研究所里。”

　　敬和溪知道研究所，可以说是各个区域人员趋之若鹜的地方，神秘的地理位置，庞大的研究体系，传颂于人人的口中。

　　但她也猜得到，师父和她的父母是认识的，不然怎么会抚养她那么多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董江南看着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信件还是看看吧。”他摸了摸敬和溪的头发，和许媛一起回屋了。

　　球体没有黑夜，天空仍在光明，周围安静地只剩风拂过落叶的沙沙声，敬和溪吃完剩下半个西瓜，抓着信件回到房间。

　　屋内的光线不比外面，还是有些黯淡，她打开台灯，郑重地坐在桌前，深吸了一口气，把信封拆开，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时间长久，纸质虽然泛黄，笔墨仍清晰可见，或许是用了什么特殊的墨水。

　　亲爱的孩子——映入眼帘的是这一句话。

　　原谅我们无法伴随你长大，此时此刻，我和你的母亲，以及所有研究人员都在攻克一个难题，这是一个难以选择的分岔口......

　　敬和溪逐字逐句地读着，每一句话都那么至关重要，时空深处的来信像一个漩涡，把她拽入封闭的回忆，扼住呼吸。

　　......如果可以，我们多希望你不要踏入这个深渊，但是，只有你，我们的孩子，只有你才可以拿回来。

　　——我们会保佑你平安。

　　——你的父亲和母亲。板块世纪203年留。

　　现在是板块世纪709年，跨越五百多年的时间点，“这怎么可能，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敬和溪难以置信。

　　信中寥寥几语，提到的只有一个关键信息——最高研究院。

　　胸中的那口气堵的不上不下，这就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里面放着一团模糊的，理不清的线团，盘绕在她的心中。

　　外面无休无止的明亮天色，照不透看不清这个谜题。

　　无区域管理局。

　　一个留着利落短发，薄唇紧抿的年轻女生大步走向三楼尽头办公室，明明动作很急，却没落下一点脚步声。她用力推开那扇门，巨大的力气将老旧的墙皮震得脱落。

　　无视掉漂浮在空中的灰尘，以及正在汇报工作的小职员，她直直盯着桌前擦拭眼镜的男人。

　　小职员瑟瑟发抖，话都磕巴了，“呃...下个季度...”

　　付桑打断他，“先出去吧，所有报表整理好发我通讯箱。”

　　小职员忙点头，贴着门框溜了出去。

　　南含平的火气已经将整个空气中的分子炸开花了，付桑不紧不慢地将另一边镜片擦完，再把眼镜布方方正正地叠到它的专属小盒里，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笑眯眯地邀请面带冷色的女生，“坐，站着不累吗？”

　　南含平猛地甩出一把匕首，稳稳地扎在付桑的手边，仔细看，桌面上有许多重复的刀痕印记。

　　付桑丝毫不见怪地收回手，假惺惺捂着心脏：“我亲爱的阿南，扎坏我的双手，谁来给你发工资呢。”

　　南含平冷冷地看着他，“一个月五百的牲口费？”

　　“别这么说，多伤感情呐。”

　　南含平不欲与他多掰扯，长腿几步迈到桌前，拔出匕首，把玩在指间。“为什么把我安排到训练营。”

　　付桑讶异看着她，“消息这么灵通。”

　　“回答我。”

　　“去玩玩，体验体验人生，你老自己一个人跟个木头似的。”付桑边说着边打开电脑上的肥皂剧。

　　南含平沉默地看着眼前没个正形的人，修长的手指灵活转动着匕首，越来越快，堪堪要飞出去的那一瞬间，付桑老实回答了她的问题，“研究院的任务，让你去监控一个人。”

　　他拉开抽屉的第二层，将档案袋和一张照片递给南含平。

　　是一张正面照，女孩柔和的五官,弯弯的眼角边有一颗小痣,恰到好处的笑容，明媚得让人挪不开眼。

　　南含平面无表情举着照片观察了几秒，就丢回给付桑，利落转身。

　　“哎，不再看看？”留给付桑只有一个你少管的后脑勺。

　　“啧，这臭脾气。”

　　中心局楼层不高，没有修建电梯，楼梯也没有设置大门，和办公区域无缝衔接。

　　修羽和同事并肩走过楼梯处，余光一瞟，愣了一下，一阵风带过。他冲到楼梯栏杆处，往下望，只看见一个黑色短发的背影。

　　同事跟到他身边，“怎么了，看什么呢。”低着头也往下望，空旷旷一片。

　　修羽记住了那个背影，侧脸虽只是瞬晃一过，“不会错的。”

　　陆地中心区，一个不在通讯器上显示的区域。

　　天空不再是自然的世界，这里建筑了数万栋漂浮在空中的大厦，围绕中心点层层向下排列，形成一个金字塔状，最顶端的就是最高研究院。

　　可透视的玻璃窗折射出每个人匆匆忙忙的背影，高处的楼层云雾缭绕，只能依稀看见冰冷的机械室，第三百八十层，院长办公室。

　　黑色的布局压抑黯淡，除了一面墙的书橱，只剩一张桌子和落地台灯。

　　旋转椅上的人隐没在阴影里，手间的金属打火机燃出火苗，带来一点昏暗的光亮。秘书模样的机器人站在门口汇报工作，毫无情绪起伏地传递。

　　手椅旋转，男人的面容暴露在光线下，金色的卷发遮住眉眼，鹰钩的鼻梁延伸凹陷的颧骨，深绿色的瞳仁如同苏醒的毒蛇，幽暗森寒。

　　“我的工作汇报完毕，莱德院长。”

　　机器人嘟嘟一声下线，门口的投影变成另一个人，“莱德院长，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无区域组织派出的是S。”

　　“知道了。”

　　静默了一会，莱德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只裤管空荡荡的晃动，他拄着拐杖慢慢向书墙移动，蓝光扫过他绿白相加的眼球，侧壁打开了一条缝隙，透出些寒意。

　　莱德的身影没进暗格。

　　窗外的雾气糊住了向下的视野，白茫茫的一片，宛如置身于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