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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老板,作业交一下 ...

  •   混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意识在其中沉浮,像一粒微尘,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挤压。

      痛。

      不是身体某处的锐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弥漫性的钝痛,仿佛整个存在都被打碎后,又被人粗暴地粘合起来。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琉璃,在一片昏沉中骤然亮起,割裂黑暗。

      神界,万丈霞光,仙乐缥缈。万年一次的三界庆典,觥筹交错,华服霓裳。她跟随妖族族长身后,目光却越过熙攘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独立于喧嚣之外的身影。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晕,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那不是刻意的疏离,而是源自本源的、俯瞰众生的淡漠。

      萧韫能感觉到,她们的气息在本质上有着微妙的相似,都源于天地间最精纯的灵韵。但她是跳脱的、蓬勃的生命之火,而贺华黎,是亘古不变的、冰冷的规则之线。

      “她是天地规则法则中生出的那一抹灵智,”有知晓内情的老者低声告诫,“执掌因果,评判善恶。无情无欲,触之者,非死即伤。”

      可萧韫偏不信。那股冥冥中的吸引,让她鼓起勇气上前搭话。回应她的,是比极地寒冰更冷的眼神。

      所幸,或许真是因那丝相似的本源气息,贺华黎并未直接将她拂开,只是漠然以对。

      这已足够让萧韫雀跃。

      记忆的画面流转,变得明亮而急切。她知道贺华黎的府邸不在神界,而是在一处清寂的规则交汇之地。这给了她极大的便利。除去每日必须的修炼和协助族长处理妖族事务,她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那片冰冷的府邸外。

      她像一块孜孜不倦的顽石,试图焐热那座冰山。送上的奇珍异果被原封退回,讲述的各界趣闻得不到一丝回应。

      她甚至病急乱投医,向族中那些风流倜傥的朋友请教“追求”之法,结果换来了更令人啼笑皆非的骚操作,比如在府邸外用法力催生出一片夸张的花海,或是让灵鸟日夜不停地唱着走调的情歌。

      终于,贺华黎的忍耐到了极限。

      那日,萧韫兴冲冲地再次前往,却一头撞上了一道无形屏障。那屏障冰冷、坚固,将她毫不留情地推拒在外,范围足足扩展了方圆二十里。她连那片府邸的轮廓都望不见了。

      苦涩在心间蔓延。连那个好不容易因为她时常送些小玩意儿而对她露出笑脸的门童,此刻也躲在屏障后,爱莫能助地朝她摇头,不敢触怒主人分毫。

      萧韫站在屏障外,望着那片再也无法靠近的领域,第一次感到了无力和沮丧。风掠过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带着刺骨的凉意。

      然而,记忆的河流并未在此处过多停留,画面再次跳跃,变得柔和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屏障消失了。她终于再次踏足那片土地。贺华黎依旧清冷,但看向她的眼神里,那彻骨的寒意似乎融化了些许。

      她们的关系,在萧韫锲而不舍的“骚扰”下,竟真的悄然改变。

      记忆里充满了宁静的片段:在规则之力流淌的后院,贺华黎抚琴,琴声清越如泉,萧韫便在一旁,随着琴音舞剑,剑光与琴音交织;

      在开满了青莲的池边,她们对弈,贺华黎落子如定乾坤,萧韫则绞尽脑汁,试图在规则的棋盘上杀出一线生机;

      她们共品新采的雪顶灵茶,茶香氤氲中,偶尔也会交谈几句,不再是萧韫一个人的独角戏;她们一起照料那池青莲,看莲叶田田,莲花绽放出朦胧的清光……

      “韫儿。”

      记忆中,贺华黎曾这样唤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冷。那一刻,萧韫觉得,所有的坚持和等待,都值得了。

      但温暖的记忆如同阳光下肥皂泡,绚丽却脆弱。

      画面陡然加速,变得混乱而压抑。

      贺华黎要渡死劫了。作为规则化身,她的劫难远比寻常仙神更为凶险。萧韫那时已逐渐接手妖族核心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对此事竟一无所知。

      直到那个曾对她摇头的门童,满脸惊慌地找到她。

      “少主!不好了!尊上她……她神魂受损,快要散了!”

      消息如同九天惊雷,炸得萧韫魂飞魄散。她扔下一切,冲到贺华黎身边,看到的是一具几乎感觉不到生息的身体,神魂如同破碎的琉璃,光芒正在一点点黯淡。

      不!不能!

      她翻遍了妖族所有秘藏古籍,求遍了族中所有隐世长老。终于,在一个残破不堪的古老玉简中,找到了一个逆天而行的秘法——以魔族至宝彼岸花为核心,重塑魂魄,再辅以混沌青莲的生机之力温养。

      魔族与神界素来不睦,彼岸花更是生长在魔域最污秽血腥之地,与贺华黎清正的规则本源截然相反。此举风险极大,但萧韪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潜入魔域,历经九死一生,夺来了彼岸花。又在贺华黎的莲池中,取来了她们一同培育的、生机最盛的那株混沌青莲。

      秘法在极度隐秘中进行。她耗尽心力,小心翼翼地将彼岸花的魂力与青莲的生机,一点点渡入贺华黎残破的神魂。

      然而,异变陡生!

      不知是哪一环节出了致命的错误,是彼岸花的魔气未被完全净化?还是规则之体根本无法承受这种逆天改命?就在萧韫即将力竭之时,贺华黎的身体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道虚幻却无比威严的身影自贺华黎体内升起,那是她残存的一抹神识,带着规则被触怒的凛然之威,直冲云霄!

      宏大的声音响彻天地,冰冷无情,字字如锤,砸在萧韫的心上:

      “妖界少主萧韫,擅闯魔域,窃取魔族至宝彼岸花,并于神界范围外私自种植培育,以其污秽之力,亵渎天地规则,干扰因果运行!此乃重罪!按天地法则,当流放至万劫死谷,受万般劫难,刑期十年!即刻执行,昭告三界!”

      不……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救你!

      萧韫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那道曾经亲切呼唤她“韫儿”的身影,此刻如同最公正也最残忍的审判者,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巨大的冤屈、不甘,还有……被最重要之人背弃的怨恨,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

      万劫死谷。

      记忆的最后画面,凝固于此。

      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永恒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毁灭性能量。罡风如刀,剐蹭着神魂;魔焰似毒,腐蚀着骨骼。

      一个人,一把剑。

      她站在尸山血海之中——那些是谷中孕育的魔物,以及被流放至此早已疯狂的囚徒。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还要杀多久。身上的白衣早已被染成暗红,凝固的血块层层叠叠。剑刃卷了口,手臂机械地挥舞。

      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灵魂在怨恨的火焰中灼烧。

      为什么……

      为什么我救你,却换来如此下场?

      为什么你连一丝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

      贺华黎……你当真……无情至此?!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怨恨的低吼从喉咙深处溢出。

      萧韫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弹坐而起!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那双原本应带着几分辅导员温和的眼眸,此刻猩红未退,里面翻涌着属于妖界少主的戾气和被流放万载的杀意。

      她急促地喘息着,视线茫然地扫过四周。

      陌生的环境。

      不再是血腥死寂的峡谷的压抑,而是一间布置简洁,甚至有些过于朴素的房间。

      胸口剧烈的起伏尚未完全平复,灵魂仿佛还滞留在那片血腥死寂的万劫死谷,被无尽的怨恨与罡风撕扯。感受着掌心的刺痛和身下硬木板床的触感,这才让她多少有点相信这是一个新的世界。

      铮——

      一阵突兀、尖锐的电子铃声骤然炸响,打破了房间内几乎凝滞的空气,也狠狠打破了萧韫尚未完全收拢的神思。

      她猛地一颤,眼底那未褪尽的猩红戾气骤然收缩。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将翻涌的血海深仇强行压回灵魂深处。

      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眸子里的惊涛骇浪已被强行抚平,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潭,表面覆着一层薄冰,映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略显苍白的晨光。

      她靠在冰冷的床头,缓了缓神,才伸手拿过一旁嗡嗡作响、屏幕亮起的手机。

      来电显示——贺寒晏。

      这个名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一股不属于她、却又与她此刻身躯紧密相连的记忆洪流,汹涌地灌入脑海。

      贺寒晏是被她十年前一次任务中顺手救下的女人。热情,唠叨,带着一种世俗的、不容置疑的关切。

      记忆里,这个女人坚信萧韫是个父母留下丰厚遗产、然后整天无所事事、昼夜颠倒、快要与社会脱节的“失足青年”。她总以关照救命恩人的理由,对萧韫耳提面命,孜孜不倦地试图将她“拉回正轨”,给她找各种“正经工作”。

      麻烦。

      不出一秒,萧韫就判断出来这是个很麻烦的人。

      萧韫下意识地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比起应对邪祟,应付这种带着善意却全然误解的、锲而不舍的“关心”,有时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力与烦躁。尤其是现在,她刚从一场跨越时空的背叛噩梦中挣脱,心神俱疲。

      拇指划过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喂?”

      一个字,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明显的睡意和被惊醒的不悦,这倒并非全然伪装,灵魂的疲惫远胜□□。

      “哇!大小姐,这都几点了?你才刚醒啊?”电话那头,贺寒晏的声音清脆响亮,语速快得像扫射的子弹,充满了活力,与萧韫这边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听你这声音,昨晚又熬夜了吧?是不是又对着电脑屏幕盯了一宿?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那点家底坐吃山空是不行的,人也得有点精神追求和社会联系!”

      萧韫沉默着,没有反驳。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告诉她,这个现代世界并非看上去那么人畜无害,她所在的这个神秘组织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超自然现象管理与应对局,简称“超管局”。

      组织里的任务确实得让她昼伏夜出,行踪诡秘。所以在贺寒晏看来,这自然就是她口中常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作息”。

      贺寒晏显然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她的“拯救计划”:“正好,为了解决你这糟糕的作息,让你拥有一个健康的、规律的、积极向上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我给你找了个活,特别适合你!那个,我们学校你知道吧?我手底下正好缺个临时顶班的,你替我去当一个月的辅导员呗!”

      “啊?”萧韫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真实错愕的音节。辅导员?她?无论是她的哪个身份,一想到去管一群人间大学生的吃喝拉撒和学习生活,怎么看都非常诡异啊!

      荒谬感如同冰水,暂时浇熄了心底灼烧的怨恨之火,让她感到一阵啼笑皆非。

      “啊什么啊?”贺寒晏语气不容置疑,“我跟你说,这工作清闲,稳定,接触的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好感染感染你,让你别整天死气沉沉的!而且985大学毕业的学历正好够用,手续我都快帮你跑完了,你就当帮姐姐我这个忙,也当是拯救一下你自己!”

      萧韫的思绪却飘开了一些。记忆里好像明确表明,她昨天……似乎确实因为追踪那股逃窜的邪祟气息,就近应聘了一个临时驻唱的工作,地点好像就在大学城附近的……“阑诗”酒吧,那也是邪祟最后消失的地方……

      刚想开口拒绝,用她惯常的、敷衍的借口搪塞过去,电话那头的贺寒晏却仿佛洞悉了她的意图。

      “行了行了,别找借口!我知道你肯定又想说不!这次没得商量,信息我都发你了,下周一早上八点,准时到文华楼302办公室报到!就这么说定了啊,我这边忙死了,先挂了!”

      “等等,我……”萧韫试图打断。

      “嘟嘟嘟——”

      忙音传来,电话□□脆利落地单方面挂断。

      萧韫握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一时间竟有些怔忡。这种被强行安排、不容反驳的体验,对她而言,陌生又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滑稽,她有很久没体会过这样的生活了。

      手机屏幕紧接着亮起,一条接一条的短信轰炸而来,显然是贺寒晏准备好的“资料包”——课程表、学生名单、办公室位置、注意事项……事无巨细。

      她没有立刻去点开那些信息。只是将手机随手扔回床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

      她掀开薄被,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缓慢地走到窗边。伸手,“哗啦”一声,将厚重的窗帘彻底拉开。

      刹那间,明媚到近乎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将她整个人笼罩。窗外,是湛蓝如洗的天空,漂浮着几缕洁白的云丝。

      微风拂过,带来楼下绿化带里青草和不知名花朵的浅淡香气,夹杂着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哨声和年轻学子奔跑呼喊的蓬勃生气。

      与她记忆中神界的缥缈仙气、万劫死谷的绝望死寂,都截然不同。

      这是一个真实的、鲜活的、平静的人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阳光的味道,稍稍驱散了灵魂深处萦绕不散的血腥气。

      目光放远,越过校园的围墙,似乎能遥遥望见那个方向——大学城附近,那个名为“阑诗”的酒吧所在。

      所有的思绪,前世的纠葛,现实的荒诞,组织的任务,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名字,在她心底缓缓碾过,带着无尽的复杂意味,一字一顿:

      “最后一个世界了……”

      窗玻璃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的身影,穿着简单的棉质睡裙,黑发披散,面容还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已彻底沉静下来,深不见底。

      她轻轻吐出那个缠绕了她万载的名字,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却带着某种尘埃落定般的决绝:

      “贺、华、黎…”

      阳光在她眼底跳跃,却暖不透那层冰封的寒意。

      她站在光里,身影被拉得细长,仿佛同时连接着温暖的此刻与冰冷的过往。

      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这个世界,该怎么玩,得是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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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这段时间事情太忙了,不定时更新,有时间就会多更两章,感谢大家的喜欢~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