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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烧佛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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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柳莺儿称病没有去和父母和二哥哥一起吃早饭,而是窝在自己的被子里,面无表情地思考该通过何种手段能让自己见到皇上一面并且能够得到他的赏识。
昨夜的情况让她筋疲力竭,身体有些撑不住,四肢酸痛,还有一阵一阵的耳鸣。
咳咳,柳莺儿捶了捶胸口,想要呼出一口浊气。
可就在这时,门外却响起声音。
翠儿走进屋,主动解释:“主母听说您病了,正和老爷一起赶过来看您,小姐”
柳莺儿压下不适的痛苦表情,撑着力气笑着点点头。
……
“莺儿,我们柳氏一族现在处于危难之际啊”
“也是怪你那两个哥哥不中用,否则你爹怎么舍得……唉”
刘瑛瑛坐在床头拉着柳莺儿的手,神色不忍。
柳莺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盖在身上的白色被子像是她的棺椁。
“你爹他……他还没下定决心,可是娘得提前告诉你一声啊”
“你是娘从小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根本就没怎么接触外人”
“这冷不丁地让你去皇上身边……娘担心你”
柳莺儿心里酸苦的可以滴水,但抬头的一瞬间露出灿烂的笑容。
“娘,不必担心”
“莺儿会做的好的”
柳莺儿看着眼前这位女人,疑惑地打量,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母亲一般,十几年的亲情如蒸气一般晕迷了双眼。
她突然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好笑,自己怎么能逃得掉呢?
呵呵。
什么放弃过往,展望未来,永远是给那些有退路的人准备的,像她这样的有什么退路呢?
她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条路走到黑。
如果说她前些天还在疑问自己的的身体或是血肉是否有效,那么现在一切都明晰了。
按照父亲的性子,只要是能维系柳族荣光的路子,他没什么不舍得的。
可他竟然没将自己立刻送出去……只能说明他心中有疑虑,他不想失去这副专为柳族供养的血肉之躯啊。
还真是贪婪的一个人呢,荣光、权势、财富……他为了这些还很可以的嘛,亲生女儿也是不屑一顾。
柳莺儿对着母亲甜甜的笑,眼中不是如莲花一般温润儒雅的母亲,而是熊熊燃烧的佛堂,以及她想得到的未来。
…………
晚饭过后,柳莺儿自己前往佛堂,仆人也按照父亲的意思没有“押送”。
一路上,柳莺儿耳边回荡着语重心长的话语,像曾经听到的诵经声一般惹人生厌。
她却只能笑意盈盈地点头,礼貌地回话。
人就是这样很奇怪,有爱的时候还会展露自己的情绪,但当爱慢慢远离时就会越来越完美无瑕、善解人意。
爱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柳莺儿呵呵笑一声,放下了这个深奥的无解的问题,脚步加快的走向佛堂。
毁灭的情绪在心中坠乱,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找到未来,想看到问题的答案,而解题的第一步又是这么盛大而美丽。
柳莺儿慢慢跨过镂刻黄花木门的门槛,熟悉的威压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跪倒,想要破血消灾。
她硬生生地扣住自己的手心,宁可是痛苦,也不要麻木。
她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在炎热的夏日又是选了一个没有纱料的裙子,但选了一个好看的月白色绸缎的襦裙。
过往的她从不怕伤疤被展露,因为在她心里这什么也不是,就像人要喝水吃饭一样习以为常。
可偏偏重活一世的她越来越想刻意忽视掉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就像提醒着她是个蠢蛋一样。
黑夜好似埋伏在暗处的猛兽,伺机吞噬一切活生生的东西。
燃灯佛端坐在佛堂中,低垂的眉眼垂怜世人,金淬的佛身在暗夜中发出点点金属光泽,在身旁明明灭灭的佛灯映衬下,又像是披着佛像肉皮的地狱业火,借着偷来的供养一点点蚕食人世间一切爱意,信仰与怜悯,只吐出血肉模糊的断肢残骸。
柳莺儿在殿中徘徊游走,身影同做鬼那时缥缈,白色的襦裙搭在瘦削的骨骼架子上。
她抬起头颅,仰望燃灯。
燃灯似笑非笑堪称“悲悯”的神色映在她的眼中,她忽然就笑了,轻轻地把一缕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
柳莺儿自顾自地说起来,同时拿起供奉的一只白烛点燃。
“飞蛾扑火,尚存孤勇”
“漫漫长河,暗涌如黑夜”
“我望不到尽头”
她像拿酒樽一般微微倾了下手中的白烛,烛泪一瞬间在她手背上落成一朵花。
“无尽无尽的悲悯和愧疚救不了我,亮如白昼的“它”才能…救我”
柳莺儿粲然一笑,毫无留恋地向燃灯佛掷过烛火,垂长的墨发在涌动的气息中飘飘荡荡
白烛穿过佛像间隙,拥向其背后立着一层层的木质牌位,牌位哗啦啦地倒下,一瞬间火势熊熊,百尺高的业火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像是要将这个不敬奉神明的瘦弱女人生吞活剥般,火光带着黑气直乎乎地冲过来。
白飘盯着熊熊焰火,心中涌起一阵畅意。
素白衣裙下的肩骨一下一下地耸动,口中发出嗬嗬的嗤笑声,墨色绸缎般的长发飞舞,毫无畏惧地对峙着直面而来的火光。
整个人活像一堆骨头在撑着一副人皮,一口气推着向前走。
“哈哈哈哈哈,你们总是说脱离苦海,可谁说痛苦是一件坏事?”
柳莺儿此情此景想起了灰飞烟灭时的场景,她口吐恶言,她心有不甘。
回忆起这些,她癫狂地看着佛像,像是透过佛身看见了内里的血肉一般。
“咳咳”
浓烟呛得她有些晕眩。
柳莺儿捡起地上半块烧成木炭一般的牌位,牌位早已看不出名字。
她用手细细搓了搓木屑低头研究着材质,而后缓缓地抬头,甩手把牌位砸向燃灯佛
“不够亮,烧的还不够亮!!!”
她的眼球像要凸出一般,白白的眼珠上布满红血丝
“你不就是想用这些困住我?哈哈哈???”
“什么苦海无涯?什么回头是岸?”
“……”
大笑过后的柳莺儿看着这个曾经充满在她从生到死的种种,雕梁画栋、直栏横槛、瓦缝参差……先是一点点地,随后是大片地掉落,被火光拥住。
她看着这些在毁掉,就不自觉地流泪,想起自己的前半生,她如同戏院里供人逗乐的小莺鸟一般,叽叽喳喳地活了几天后被看戏的人逗引着撞死在木柱上。
他们还要把她可怜兮兮压扁的身躯一针一针地缝在白色绢布上,一辈子逃不行,走不了。
回忆中的自己不自觉地跌坐在地上,失去了全部力气,她脑中的愿景,鼻中的燃香气,耳中灌进的诵读声都不断地催促着,“快!快快!小莺儿!做错了怎还这般得乐?”
“本该如此的”
“你积下的业,这结下的果,自然是你受哇”
她极力地捂住脑袋,想要把融在脑液里的声音挤出来,转过身一步步地爬出佛堂,身体不断痉挛着抽搐。
“不!不!我没错!”
“我死了也不会给你们供养血肉”
她逐渐适应,享受着“清醒”的痛苦,肢体难忍,却还是口出恶言来畅快心中所感。
“哈啊!滚远点!贱东西”
烈火逼得她口耳鼻开始流出一串串的鲜血,像雕塑佛身上描摹的纹路一般。
柳莺儿抹了抹鼻下和嘴角的血液,笑容也恶劣起来,不再维持着重生以来的冷静安稳。
“嗬哈,靠着奉养的怪物别来沾生人的活气了!”
“死东西,没有活气的,靠着人供奉的下贱玩意儿哈”
她终于半个身子爬出了高高的黄花木门槛,剩下的半身没什么力气去借力出来,她只好伸出双掌在粗粝的地面上摸索,摸到地面上一块凸起的石板就狠劲拉住,一点点地蹭着出来,素白的布衣上沾满血迹和灰尘。
一下子她从三步石阶上滑下去,逃出了那个吃她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扭过脖子,尘土混着血迹的脸庞看向熊熊大火,痴痴地笑起来。
她的第一步,斩断自己的畏惧,斩断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了翠儿呼喊的声音。
“小姐!小姐!”
“快来人啊!来人啊!佛堂走水啦”
柳莺儿笑了一下,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可体力不支随即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