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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断线的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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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考结束的铃声,像一道赦免令,瞬间释放了被禁锢已久的青春。那个夏天,阳光炽烈得仿佛要融化一切,空气中弥漫着冰镇汽水的甜腻、烧烤摊的烟火气,以及少年人肆意挥霍的自由味道。班级群里消息刷得飞快,晒录取通知书的,约着毕业旅行的,讨论新手机新电脑的……一片喧嚣热闹,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离别的狂欢。
然而,属于我的这个夏天,底色却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林屿那耀眼的702分,如同一根无形的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每次看到群里有人@他,祝贺他“科学满分”、“学神”,甚至有人调侃他“一己之力拉高全班平均分”,那根刺就会狠狠地搅动一下,提醒着我那15分的鸿沟,那近九百名的落差。曾经一模时并肩的荣耀,签约时对未来同校的期许,甚至被陈默和赵磊点燃的那点隐秘希望,都在他光芒万丈的成绩面前,显得苍白而可笑。
我们之间的交流,在考后本就变得稀少而客套。恭喜他考得好的消息发过去,只收到一个干巴巴的“谢谢,你也一样”。讨论开学要准备的物品,他回复得简短而敷衍。那条一模时被调侃为“比翼双飞”的轨迹,在中考成绩揭晓的瞬间,已然失衡。而这份失衡带来的微妙隔阂,在暑假的闲暇里,被无限放大。
真正的裂痕,源于一次微不足道的小摩擦。具体是什么,如今回想起来甚至有些模糊。或许是在群里讨论高中分班时,我对理科实验班表达了“压力肯定超大”的感叹,他回了一句略带优越感的“习惯就好”;或许是我分享了一个文科班的趣闻,他接了一句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有点扫兴的评论;又或许,仅仅是因为某次微信聊天,他久久未回,而我追问了一句“在忙?”,被他解读成了催促和压力……
导火索微不足道,却在两人都敏感而紧绷的心弦上,擦出了火星。
争执在微信对话框里爆发。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冰冷的文字,带着被误解的委屈和少年人固执的骄傲。我说他变了,考好了就目中无人。他说我敏感,想太多,无理取闹。字字句句,都像小刀,精准地戳向对方最在意的地方。
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带着哭腔发过去的语音,试图解释自己并非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他最近很冷淡。
消息发送成功。
几秒后,屏幕上弹出一个刺眼的、带着白色感叹号的红色圆圈!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随即又疯狂地倒流回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令人窒息的绞痛!
他把我拉黑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夏日的燥热,将我瞬间打入冰窖!
没有预兆,没有争吵后的冷静期,甚至没有一句“别再烦我”的警告。他就这样,干脆利落地、毫不留情地,用那个鲜红的感叹号,斩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屈辱和愤怒!像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疼!四年半!整整四年半的喜欢,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些刻骨铭心的难堪,那些公务中积攒的微小心动,那些被“旁观者清”点亮的隐秘希望……所有的所有,在他这个轻飘飘的拉黑动作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我独自上演的、可悲至极的独角戏!
原来,在他心里,我连最基本的沟通资格都没有了。我那些试图靠近、试图理解的话语,在他眼里只是“烦人”,只是需要被“拒收”的垃圾信息。
痛彻心扉,莫过于此。
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委屈的啜泣,而是带着一种被彻底羞辱、被弃如敝履的绝望嘶喊,却只能无声地淹没在滚烫的泪水里。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极了我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这一次,不是月考被他超越的失落,也不是中考分数差距带来的黯然。这一次,是彻彻底底的、来自他本人的、冰冷的拒绝和驱逐!
“放下他吧,苏晚。”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带着泣血的嘶哑,“够了!真的够了!你的喜欢,对他来说一文不值,甚至是一种负担!别再犯贱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带着血腥味的决绝,猛地从绝望的深渊里窜了出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亮出了最后的獠牙!
我抹掉脸上狼狈的泪水,捡起摔裂的手机,屏幕的裂痕割着指尖。解锁,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已经被拉黑、头像灰暗的名字——林屿。指尖悬停在屏幕上,带着毁灭一切的颤抖。
然后,狠狠地按下了“删除联系人”!
不只是微信!□□!手机通讯录!所有能找到的、与他有关的联系方式!像清除病毒一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感,我疯狂地删!删!删!
每删除一个,心就像被剜掉一块肉,疼得抽搐,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解脱般的轻松。删掉他,就是删掉这四年半的卑微,删掉那些自作多情的幻想,删掉所有因他而起的患得患失和痛苦难堪!
当最后一条与他相关的记录消失在手机里,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像一片被大火焚烧过的焦土,寸草不生。巨大的虚脱感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感席卷而来。我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结束了。苏晚。这场长达四年半、耗尽心力的漫长暗恋,该结束了。那个叫林屿的少年,连同他身上的药水味、他不扣的校服扣子、他打羽毛球时跳跃的身影、他低头浅笑的侧脸……都该被埋葬在这个夏天了。
然而,删掉联系方式,真的就能斩断所有吗?那深入骨髓的习惯,那刻在青春里的印记,真的能一键清空吗?
巨大的痛苦和强烈的不甘像两条毒蛇,依旧在啃噬着空洞的心房。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那所谓的“当局者迷”,那“唯一一个”的评价,难道真的只是陈默和赵磊的误判?难道他对我,真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超越“兄弟”之外的情愫?那些微小的靠近,那些公务中的默契,又算什么?
被拉黑的屈辱和删掉联系人的决绝背后,是对答案的执念,是不甘心就此不明不白地画上句号。
几天后,在一次初中同学小范围的聚餐上,我看到了陈默。大家聊着高中的去向,气氛还算轻松。我找了个机会,把陈默拉到一边。夏夜的风带着暑气,吹不散我心头的阴霾。
“陈默,”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努力维持着平静,“上次……你说‘当局者迷’……” 我顿了顿,感觉喉咙发紧,“关于林屿……他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默看着我,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复杂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词句。
“苏晚,”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说实话,我现在……也不清楚了。”他推了推眼镜,避开我追问的目光,“他这个人,有时候心思藏得挺深的。拉黑你这事……我也挺意外的。”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看上去……应该是不喜欢你的。”他特意加重了“看上去”和“应该”这两个词,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模糊感。
“那……那他之前那些……”我不死心,想追问那些让我误会的细节。
“至于他不拒绝你的靠近,或者说,没有明确划清界限……”陈默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我觉得,可能更多是不想伤害你。毕竟……你一直对他挺好的,而且,大家同学一场。”
不想伤害你。
这五个字,像五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捅进了我的心窝!
原来如此!
所有的“特殊”,所有的“唯一”,所有的“当局者迷”,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他那些偶尔流露的温和,那些公务中的靠近,甚至那份心照不宣的疏离,都并非源于喜欢,而是源于一种居高临下的、带着怜悯的“不想伤害”!
多么仁慈!多么讽刺!
原来,我小心翼翼捧出的真心,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需要被“仁慈”对待、避免“伤害”的麻烦!他享受着我的喜欢带来的那点虚荣和便利,却又吝啬于给予任何明确的回应,甚至在我试图靠近时,用最冰冷的方式来划清界限,还美其名曰“不想伤害”!
巨大的幻灭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最后一点残存的希望和自尊。那个被陈默和赵磊描绘出的、可能也喜欢我的林屿,如同阳光下脆弱的泡沫,在这一刻,被“不想伤害”这冰冷的现实,彻底戳破、消散,连一丝水汽都没有留下。
原来,旁观者未必清。或者,他们看清了,只是不忍心告诉我这血淋淋的真相——他从未喜欢过我。所有的靠近和疏离,只是少年人别扭的仁慈,或是权衡利弊后的冷漠。
那个夏天最后的温度,也随着这彻底的幻灭,消失殆尽。断线的风筝,不仅失去了牵引,更在坠落的过程中,看清了放风筝的人眼底那份清晰的、冰冷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