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医院 ...
-
戚喆被送进了手术室。
“他的家人还没来？你能为他负责吗？你能签字吗？”医生连珠炮似的质问让谢元初身子发飘。
医生没有恶意，谢元初理解，但现下，他必须承担下这个责任。
“家人……在联系。我是他的，他的朋友，我会支付他所有的治疗费用。”
家人。终于要见到吉吉的家人了吗？
在戚喆口中极少提及的家人，那个他不愿回去的家。
谢元初捏紧拳头。
远处走廊里走来四个人，应该是保险公司帮忙联系到的。
一对看着像父母，一对或许是兄妹。
“是谁送戚喆来的？”穿着西服的男人厉声向周围质问，护士连忙阻止他大声说话，却被瞪了一眼。
“是我。”谢元初站起身，揉了揉肿胀的眼睛，挺直脊背。
“戚喆什么时候去的L国？你是他的朋友？”男人喝问。
“一年前。我是他的……男朋友。”
啪！
谢元初的脸颊猛然如火烧一般，他甚至来不及反应。
小护士吓了一跳，连忙去叫保安帮忙。
“混账！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有男朋友！一定是你个贱种勾引他！”男人指着他的鼻子骂，时不时地爆粗口。
“他是生是死，以后都和我们家没关系！我们家不可能出现同性恋！他就是别的小三的兔崽子！”
金发的女人在他身后悄悄抹泪，那对兄妹也不敢说一句话。
谢元初愣在原地。
原来他的家里人都不知道吗？怪不得……他不愿意回家。
谢元初盯着男人的眼睛，唇角忽然勾起略带讥讽的笑意。
“我知道了。我会陪伴他一辈子，不论生死，都和他的原生家庭，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他贫穷或富贵，都轮不到你们置喙，更别妄想分割他的财产。
“他去医院手术的签字，我来签。他的胳膊我来买。他的未来，我去陪。”
他躲过男人的巴掌，异常冷静地补充。
“麻烦你们尽快起草一份断绝关系的协议，作为未来打官司的依据。我会仔细核查。”
正好保安大哥们赶来，拦住了要打人的男人。
趁着男人挣扎，女人连忙走过来，小声对谢元初说道：“小伙子，对不起。”
“阿姨，我会照顾好他。后面的事，麻烦不要再打扰他。”
那两个小孩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跟着母亲，和被架出去的父亲灰溜溜地离开。
谢元初摸摸火辣辣的脸，接过护士递来的冰袋，瘫坐在椅子上。
戚喆家庭的事姑且解决，他的健康只要在医院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钱。
存款因为这次意外已经快支出殆尽，有医保和商业保险报销，勉强能包揽治疗费用。
谢元初家里能提供给他的不过是之前的学费与生活费，再多了也凑不出什么。更何况，他不好意思向家里借钱，来治疗一个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他必须想办法赚钱。
目前当研究员的薪水只能维持正常生活与房租，但后续的治疗费用……包括还没有进行的心理治疗，恐怕无法负担。
谢元初想，自己能傍身的只有一技之长——算法。
现在做什么来钱最快？黑灰产，但这是违法的。
还有卖课。前提是你能炒出自己的身份。
谢元初其实不缺身份，但他的导师刚刚出事不久，对他的声誉算是不利影响。
接私活也是一种，但算法方面不像是做个软件那么“立等可取”，除了专业领域相关，他更多是偏向算法理论的研究。程序的话，做模板化的会更容易，但也更不值钱。
或者还有一条路，比赛。
在当今世界的计算机圈子里，比赛的种类很多，算法也是其一，平均分布在一年之中，几乎每个月都有。有些比赛，只要你实力过人，就能拿下奖项——顶多奖金比较少，但是可以给简历小小地镀金。
谢元初的眼睛睁开又闭上，慢慢再睁开。
他立刻开始检索还在报名期限内的比赛，线上，或者就在本地。
最好是那种线上的，一次比赛统计积分的，让他能尽量腾出时间，最快取得名次。
他注册了一个账户，报名了三场他比较有把握的比赛，快速安排了比赛日程，尽快熟悉最近一场比赛的规则与题型。
“戚喆的家人在吗？”
“在！”谢元初立刻跳起来，脑袋忽然一阵眩晕，他连忙扶住墙。
“别着急，手术很成功，需要再养一段时间。但目前左侧胳膊只能保留到上臂，下半部分丢失，伤口愈合后可以更换义肢。”
“好，谢谢大夫。”
戚喆被推出来的时候，被麻药麻得稀里糊涂的，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大叫一声，吓得谢元初以为出了什么事。
“吉吉，我在呢。”他试着掀开被子，却发现他的右臂和右手也裹了绷带，全身上下除了前胸和腿前侧，几乎没一块完整皮肤可以触碰。
连面部也贴了纱布。
但他仍然能立刻分辨出这一定是戚喆。
“初哥，初哥，我没死？”沙哑的嗓子迫切地喊出声音。
“你别动，你活的好好的，你还能长命百岁。”
“初哥，炸弹，炸弹原来不一定是那么大的……我……我胳膊呢？”戚喆的意识稍微恢复一些，下意识地想要动弹，却感觉被困住了，不由得十分紧张。
“吉吉，冷静！别动！你刚做完手术！”谢元初连忙摁住他。
“手术……手术……初哥，我……我胳膊……我胳膊没找到！”戚喆嘴里絮絮叨叨着，眼睛惶恐不安地乱瞟。
“没事，吉吉，你先把伤养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照顾好你。”
“初哥，我是不是变成废人了？”
“没有，吉吉，你冷静一点，只要你的脑子还好使，你就是很有用的人！”
“初哥，初哥，我怕……”
“怕什么，我在呢，我还能丢下你不成？”
“我害怕，我不该去……”
“吉吉。”谢元初叹了口气，被他的公鸭嗓吵得脑仁疼，“我给你喝点水好吗？你先休息一下，不要说话。”
“初哥……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都在水里了。”谢元初到了点水，用吸管送到他嘴边。
“咕噜……呜呜……”
戚喆只吸了一口，就开始发出呜咽的声音。
“初哥，你会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谈了这么多年，还挺过了异地的情侣。”
“那你为什么不亲亲抱抱……”
“等你养好伤再抱抱，好吗？亲亲的话……”谢元初拉上身后的帘子，站起来，在他露在外面嘴唇上贴了贴，“先预支一点，快养好伤，才能更用力。”
“初哥……”戚喆喃喃着，像是在回味，可算是安静下来。
但很快他发现，戚喆睡不了长觉。他一睡觉就会被任何动静惊醒。
或者忽然间做噩梦似的，疯狂大喘气。
而且这家伙有时候醒来找不到他，还会嚷嚷着“初哥”，让隔壁床病人投诉。
谢元初捂着自己饱经风霜的心脏，和隔壁病人道了歉，想着该尽快带他看看心理医生了，大概率是传说中的PTSD。
睡不着觉可怎么养好伤？自己待不住可怎么让他去挣钱？
他先找了心理医生帮忙评估照看，另一边他拿了笔记本，先随便接了两个模板化程序的私活，下了点开源代码拼拼凑凑，先赚出来几天饭钱。
钱总要一点一点攒。
就像日子也要一天一天的挨。
偶尔谭堃也会过来看看戚喆，但这小子的糙相比戚喆有过之而无不及。愿意过来也算是仁义，具体的生活，还是要靠他们两个一起努力。
“初哥，我想你，你别走好吗？”
“吉吉，我要去打工赚钱。”
“初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的，你睡一觉，吃饭，再睡一觉就好了。”
“可我一闭上眼睛，不是炸弹，就是你。”
“那些炸弹都是0和1，我是真实的，会保护你的，知道吗？”
“初哥，你凶我。”
“我没有，我只是好累。”
“初哥，陪我会让你觉得好累吗？”
戚喆像是有很多问题的孩子，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谢元初确实很累。
“我可能没办法陪你说话，让我在你身边趴一会，好吗？”
戚喆安静下来。
他发现谢元初睡着了，趴在他的身边睡熟。
“对不起，初哥，我帮不上你……”
他轻轻抽泣着，努力压低动静。
谢元初醒来，看见他挂着伤疤的脸上湿漉漉的，拿来了面巾纸给他轻轻擦拭，没有埋怨他。
“眼泪是咸的啊，会痛吗？”
“初哥给我擦，就不会。”
“你要好好休息，快点恢复，这样我才好放心去赚钱。”
话虽如此，谢元初在研究所的工作仍有些力不从心。
“抱歉，我照顾家人很花时间，我可能需要辞职了。”
研究所的领导倒是好心，劝他待到下次发工资，按规章制度给他发满了补贴福利和工会慰问，这才由他递交辞呈。
谢元初去参加了第一场算法大赛，闯入复赛，随后又参加了一场线上比赛，拔得头筹，获得了一千块的奖金——这个场次只有这么多，至少比没有强。
他回到戚喆身边。
今天的戚喆已经可以拆去脸上的绷带和纱布了，他原本为了方便处理伤口而剃掉的头发已经长出了几厘米，棕色的发丝里还是带着浅浅的金，果然是天生的。
他变得瘦了很多。
“我没在，你是不是很寂寞？”
“是啊，初哥，你帮我……找点听的吧。”
戚喆的手指伸出绷带，被擦伤烫伤的皮肤虽然愈合，仍旧透着新生的粉色。
谢元初给他找了几个科技类的播客，为他插上耳机，让他听。
他能听很久，没有睡着，而是认真地听着。
谢元初松了口气，麻烦护士时不时帮着摘下耳机，免得把耳朵听坏，随后继续穿梭在赛场，并且找到了一家计算机培训机构，用紫微科技大学的金字招牌注册了讲师。
谢元初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他没有戚喆那么强的表达和展示能力，但他的知识底子确实足够支撑他去讲课。面对学员的疑问，他有问必答，都能讲得正确合理——这对他来说小菜一碟，或者说，大材小用了。
但至少这样能让他赚到钱。
他终于熬到了戚喆拆了绷带，可以回家。
医生嘱咐他们，要经常观察情况，如果有化脓感染，或者肿胀之类的异常症状，也要及时就医。
谢元初带他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家。
戚喆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左边袖子，坐在这张陌生的床上，忽然蜷缩起身子。明明已经长开了，却还像个娘胎里的婴孩，努力想要缩起来。
“这是初哥的家啊，这里能容得下我吗？这里足够安全吗？”
谢元初也躺到了床上，侧身握住他的右手，“我住的地方当然安全，我住的地方当然也为你留了地方。吉吉，你安心住在这里，慢慢适应，我后面一段时间会在外面，如果有顾不上的地方，你给我发消息。我看到之后一定立刻回复。”
“初哥，你也要回来，不要太晚啊……”
“我知道了，还记得怎么用水，怎么点外卖吗？煤气和微波炉先不要用，用电锅，也可以煮面吃，别把水烧干。”
“可能……它会爆炸吗？”
“不会的。正确使用是不会的。”谢元初揉揉眼睛，“吉吉，你要乖乖留在家里，等我回来，不要怕。”
“这里有初哥的味道，我不怕。”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元初这才出门，继续他的下一场授课。
再教几节，做成线上课，就会有“睡后收入”了。
这天的课结束，有学员过来找他。
“谢老师，我们是做能源领域的算法的，我们还有几个建筑、教育、医疗领域的朋友，对您说的算法很感兴趣，我们能邀请您吃顿饭吗？如果合作愉快，我们会聘请您当企业外聘讲师，比这里的讲师费高一些。”
谢元初不喜欢吃饭，但提到费用……
“后面找个时间，简单聊聊吧。”
他答应了。
他也没意识到这段时间他的身子越发瘦削，脸色也越发苍白，越发的像是那种“病弱美人”——那种很容易落入圈套的小白羊。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医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