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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Someone is always com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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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辆警车很快赶到现场。
  警灯在晨雾里闪着,映得四周一片冷蓝。
  交警先快速拍照勘验,固定证据,然后让双方各自挪车,靠到前方最近的服务区。
  那里宽敞,也便于进一步处理。
  东风卡车缓缓启动,发动机发出疲惫的嗡鸣,车前盖也在微微冒烟。
  忆芝开得极慢。
  刚才的剐蹭中,右侧两条固定带都被刮烂了,轻微的刹车和打方向都有可能造成笼子位移。
  车上所有人都没说话。老六紧紧勾着靳明脖子,把水豚护在中间。那两只老猫也缩在座椅下面,只露出两条尾巴。
  妮妮一直在笼子一角,跪着,低着头。
  忆芝每次看后视镜,心里都紧一分。
  天色大亮,服务区广场上聚着不少人。
  过夜的大车司机、停车吃早饭的私家车主,还有一整辆刚从景区夜游返程的旅行团巴士。
  “怎么回事啊?”
  “出事故了?谁撞谁?”
  “好家伙,大象啊……活的,活大象!”
  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网红车上的几个人早就打开了直播,冲着镜头各种嚎叫:
  “家人们,今天咱们可是差点丧命啊!”
  “你们看看,他们这是想杀人灭口啊!”
  “人命在他们眼里还没有畜生的命值钱!”
  弹幕飞快地刷过:
  【卧槽直接撞?这么猛?】
  【这卡车司机该不会酒驾吧】
  【女司机还敢开大货,给爷整笑了】
  【抓起来!必须重判!】
  “行了,别吵吵了,现在是录口供,把你们直播都关了。”交警脸色很冷。
  但网红还在高声嚷嚷,生怕声音小了观众听不清:
  “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这人撞了我们还打人!”
  “别吵。”警察打断了她,看向靳明和忆芝,
  “你们的手续、驾驶证行驶证、检疫文件,都带了吗?”
  “都在这。”靳明把文件夹递过去,语气已经尽量克制。
  忆芝从驾驶室下来,先查看了妮妮的状况,手伸进笼子拍了拍她的胖脚,轻声对她说,“别怕。”像是在安抚她,也在安抚自己。
  警察翻看了几页,皱着眉头:“转运手续和线路倒是合规。但现场情况和责任,我们得回所里调查,双方车辆和人员都得留下。”
  “她不能留下!”靳明一下子抬起了声音,指着妮妮,“你们要调查多久?天气太热,她会脱水休克的!”
  和前一天不一样,这天从半夜起就极闷热,却又不下雨。才早上七点多,日头就升起来了,毒辣辣地照着地面。
  “那你什么意思?”警察也有点为难,“我们总不能先放你走吧。”
  他撇了一眼刮擦严重的卡车,
  “再说了,你们这车都撞成这样了,我不可能再让你上高速。”
  气氛僵住了,围观的人群渐渐多了起来。
  “警察同志——”忽然一个女声插进来。
  所有人转头。
  一位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妈妈,刚从一辆白色私家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个小男孩。
  “我们有行车记录仪,”她说,“我们在他们侧后方,全程都录下来了。”
  “我们也有。”一对中年夫妻快步走近,女士手里举着手机,
  “我们就在那辆白SUV后面,看到他们怼着那辆卡车拍,就觉得不对劲。”
  “我们都拍下来了,就在这手机里。”
  “后来他们撞了,我们不敢在高速上停车,只能开过去。但想着不能不管,就在下个口下了高速,才重新绕回来。”
  警察立刻让两人把证据交给另一个同事,先进行调取查看。
  人群外又传来一阵轰鸣。
  几辆皮卡呼啸着开进服务区,车上跳下来几个光头大哥,肌肉混圆,手臂上有刺青,满身都是机油味。
  “哪个王八蛋欺负咱家大象了?!”
  带头的大哥嗓门洪亮,朝妮妮看了一眼,立刻心软地啧了声,转头骂,“大清早哥儿几个遛车吃早点,就听你们扎堆儿商量怎么造谣引流。还他妈直播?把美颜关了播啊!”
  交警那边已经看完了两位私家车主提供的视频,直接拿起对讲机叫增援。
  网红车人太多,他们两辆警车带不走。
  这时候,那个叫小x的男网红,悄悄关掉手机,压低帽子打算回车上开溜。
  旅行团里一个戴着小红帽的大妈忽然嚷了起来:“别让那男的跑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去。小x一愣,还想反驳,声音却没直播时洪亮了。
  “我……又没撞车,引起事故的是她,不是我!”他抬手一指那个胖胖的女网红。
  这话光头大哥不爱听了,几步就走到他面前,
  “你个怂货敢不敢再说一遍?人家大车司机要是不打轮,你早挤成肉饼了。”
  “对,卡车师傅是为了保护你们,才撞上护栏的。”那位带着孩子的女车主站到忆芝旁边,为她打气。
  旅行团里老年人居多,马上气愤地教训起来:
  “年纪轻轻,直播赚钱不能不讲良心啊!”
  “要不是有人作证,这两口子今天得多冤枉啊……”
  “不行就找个班儿上,当什么破网红?丢人现眼!”
  一个摄影助理脸色煞白,却还下意识举着手机。
  “还拍?拍你妈呢!”大妈一巴掌拍在镜头上,直播间的画面瞬间一黑。
  一位老大爷一个箭步蹿到网红车前站定,背着手,松弛感拉满,
  “我看你们谁敢走?今天就叫你们见识见识嘛叫天津伯伯。”
  高速上车流渐渐多了起来,增援的警车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气温却上升得很快。
  一部分人回到大巴车上休息了,精神好的还在围着妮妮拍照、聊天,讨论这场突如其来的“奇遇”。
  靳明首先察觉到了妮妮的不对劲。
  她本已平稳下来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鼻子一扬一扬的,像是在努力寻找什么。
  ——水。
  靳明翻出车上的大水桶,一溜烟跑到休息区卫生间,接了满满一桶水回来。妮妮的鼻子伸进去,几乎是一瞬间,就把整桶水吸干了。
  他再跑,再接。一趟又一趟。
  很快,跟在他身后一起跑的人多了起来:卡车司机,大爷大妈,年轻情侣,带着孩子的妈妈,手里端着保温杯,举着饮料瓶,还有一个阿姨,拎着一个电饭锅内胆,也加入了送水队伍。
  谁出门旅游会带电饭锅啊!
  他们干脆让靳明在卡车边守着水桶,大家一杯一瓢的,反复把水桶续满。
  多余的水,就听靳明指挥,直接泼到妮妮身上,帮她降温。
  她的大耳朵舒展开来,轻轻地扇了扇,鼻子卷起水,洒在自己背上,发出短促而满足的呼噜声。
  一名警察走了过来,抬手摸了摸铁笼栏杆,霍地一声就弹开了。
  烫得像铁锅。
  他看了靳明一眼,皱皱眉,幽幽地丢下一句,
  “有困难找警察啊。”
  然后拿起对讲机开始摇人。
  消防车和增援的警车几乎同时赶到。
  那群网红被一锅端了。
  几个消防员跳下车,穿着统一的藏蓝色T恤,个个身姿挺拔,二话不说拉开水管。
  ——开喷。
  粗大的水柱冲向天空,落下来的水珠像一场小型瀑布,洒在妮妮和整个笼子上,噼噼啪啪地响个不停。
  妮妮扬起鼻子,发出一声低沉而轻快的啼叫。
  像是在说——谢谢。
  老六翻出车窗,夹着水豚君爬上车顶,迎着洒落的水雾双手高高举起,
  活脱脱《狮子王》翻版。
  又有两辆消防车陆续赶到。
  这个地方是省内三市交界,三个临近的消防局同时接到了警用频道的请求,争先恐后地往这赶。
  倒不是这活儿有多急需,只是这三个市谁也不服谁。
  ——散装某省,名不虚传。
  缺水的问题解决了,可忆芝看着卡车右侧的战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外观还是其次,发动机在刚才的撞击中肯定出了问题,单听声音,她就知道。
  这台快二十年的老古董,怕是熬不住了。
  一名卡车司机拎着大葱,端着碗酱靠近了。
  “小嫚儿?”大哥是山东汉子。
  “这个车……走不了了吧。咋个办?”
  忆芝叹了口气,
  “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修理厂。”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车八成是修不好了,关键是——妮妮等不了。
  大哥就着酱碗咬了口大葱,慢慢嚼着,像是在思索什么。
  老六溜达过来,蹲在他脚边。
  大哥没低头看那只猴子,只是顺手掰下一块大葱递过去。
  老六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口,下一秒辣得龇牙咧嘴。
  大哥咽下一口大葱蘸酱,撂下一句,
  “俺给你想辙,别捉急,木大事儿。”
  说完转身回到自己的卡车旁,把其他几名司机也都招呼到一块儿,低声商量起来。
  消防车走了,警车也走了,停车场渐渐安静下来。
  一个运水果的货车司机扛来了一整串香蕉,连着枝干和翠绿的叶子,起码有上百个。
  妮妮卷起一个,轻轻地放进嘴里。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齐刷刷的“哇……”。
  就像看见自家孩子学会了一个新字,每一个都值得被夸奖。
  人人一脸姨母笑。
  有人问靳明,“它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得知妮妮是女孩子后,那大哥感叹道,“我嘞个乖乖,俺不中咧……这是个妮儿。”
  所有人爆笑出声,“我嘞个乖乖”、“俺不中咧”,“妮儿~~~”此起彼伏。
  天津大爷接下茬一绝,
  “介大体格子,真耐人。”
  (这体型,真叫人喜欢。)
  上海阿姨不干了,伸手要捂住妮妮的耳朵,
  “囡囡不听,这是恶评呀!”
  发现自己手掌比那对大耳朵小太多,她又尴尬地搓了搓手,笑着说,
  “要我讲呀,小姑娘这双眼睛,噶漂亮,老有神采咯。”
  上海阿姨夸起人来,就是有格调。
  站在后面的广东阿叔,手里摇着折扇,慢悠悠来了一句广普:
  “闻她口气就几道是有湿气啦。小靓吕,要记得饮多些凉茶哦。”
  众人又笑作一团。
  ——无论是谁,只要到了广东人手里,都逃不过湿气这一劫。
  几位货车司机分别在同行群里发了信息,群里很快炸了锅。
  “离你们不远有路政施工,我表哥的吊机就在那。”
  “我车吨位足,指定能拉大象。”
  “我那车也能拉,但只能送到省界,后面得有人接。”
  “K省省界?那我能接,送到S市。”
  “我离S市近,你加我。我给他们一路送到目的地。”
  没人讲什么大道理,也没人问能不能拿到钱。
  但一条条回复,像一颗颗钉子,稳稳地钉进了这段困难重重的旅途里。
  下午,吊车师傅赶了过来。
  他是凌晨被喊去工地的,干了一宿又一个白天,头发被安全帽压的七扭八歪,眼神却还透亮。
  “上吧!”他大手一挥,“兄弟们搭把手,安全绳可拽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