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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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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听调不听宣的特权,李玟并未要求她入宫,反而是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微服来了妖刑司。
玄衣玉冠的少年身边只跟着一位俊美无须的高大侍从,二人秉着青绢伞朴素立在妖刑司角门前时,漆泥玉仍睡着。
门房万分为难地往漆泥玉门前请了四遍,最后迫不得已回会客厅回话时腿肚子都是发软的。
祖宗欸,昨夜里千叮咛万嘱咐说今日圣上会微服来访,叫他皆时将人带入会客厅安置下,结果掌事自己睡到日上三竿喊都喊不醒!
万般无奈,门房只能在蒋殊文抽筋似的使的眼色中第五次出了会客厅的门。
去找谁来叫醒这没深没浅的漆泥玉!
这边门房如何想的先放一边,蒋殊文强撑着笑脸给崇元帝奉茶,心里快把漆泥玉骂了三百遍。
如此大事她竟硬生生没有知会他一声!如此掉脑袋的大事!
偏头看了眼没比他好到哪儿去的难兄难弟张石三,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苦笑。
李玟啜饮了口杯中清茶,入口香而不涩,余韵绵长齿关留香,竟比起宫中御用之物也差不了几分。
十七八岁少年模样的李玟嗓音低沉许多,含笑叹道:“到底是仙门道君,所用之物也脱俗,不知这茶是如何泡就?说与我听听,回头也好让承荷精进些手艺。”
那高大俊美的随从轻轻颔首,随后双目移向蒋殊文,等他答话。
蒋殊文冷汗都下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漆泥玉胆大包天比皇帝还会享受吗?虽说刚见漆泥玉这奢靡成性非澧泉甘露不食不用的性子也被吓了一大跳,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也习惯了掌事大人淫于富贵的性子,以至于竟忘了这闹大了也是会掉脑袋的错处!
他与张石三再度对视一眼,心肝儿发颤得险些就地跪下去。
李奉春睡得正香,门却被哐哐砸了几拳,一下把梦中会的周公撵回不知名的爪蛙国。
李奉春:“……”
乱梦一夜,一头黑发早乱了个彻底,他黑着脸翻坐起身,老半晌没反应。
门外门房快急疯了,这姐弟俩没一个觉浅的。
漆泥玉的门他不敢砸,李奉春的虽也不好砸,但相较下来还是只有这唯一的选择。
抬手再度砸了几下,门房已绝望地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
第三拳还未落下眼前紧闭的门就被猛然拉开,散发黑脸衣襟散乱的李奉春就这么接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一拳,毫不收力,隐含怒气的一拳。
门房和李奉春俱愣住一瞬,下一秒门房抖着腿哭丧着脸压低了声嚎啕。
“郎君快去看看掌事吧,再不起来就完了啊!”
“?阿姐怎么了?”李奉春黑着的脸无缝切换为诧异,方才还烦躁眯起的眼瞪得溜圆,门都顾不上关便拢着前襟匆匆往漆泥玉那跑。
近几日没受伤啊,不该出事。
难不成旧伤发作了?
李奉春脚下生风,运转起一身顶绝轻功飞似的往漆泥玉房间去。
门房自然跟不上趟,剩下半句也就卡在了嘴里,等他气喘吁吁赶到时漆泥玉的房门已被踹开,黑洞洞的屋子里装潢富丽,他没胆子看,缩在门口扬声。
“陛下已到前院了,郎君您快把掌事喊起来去前厅接待!”
一颗心险些蹦出嗓子眼以至于满脸煞白的李奉春:“……操。”
几乎感受不到心跳的心脏这才雨后青蛙般嘈杂鼓动起来,他喉结动了动,停下摇动漆泥玉身子的手,缓缓跪伏在她床边,脸埋在层层锦被中崩溃大喊。
“能不能不要说话大喘气啊!我他妈以为漆泥玉又死了你在这砸门乱叫。”
门房:?
难不成漆泥玉死了是比皇帝登门却无人迎接还要大的事吗?
后者可是能让他掉脑袋的事啊!
门房急得团团转却不敢顶嘴,窝囊地蹲下去焦虑挠着脚踝。
李奉春缓过了那阵心慌,这才叹口气,认命地去做这漆泥玉起床气的承担者。
她体寒,一旦熟睡过去就不易醒,这也是门房三催四请没把人弄醒的原因,可以说这时候的漆泥玉和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他掀开层层锦被,缩入漆泥玉床榻上,忍着那身寒凉将她环在怀中。
阴雨蒙蒙的清晨连空气都带着湿润,李奉春一手支在颊边,一手轻轻摩挲过漆泥玉寒凉如玉的下颌。
无疑漆泥玉是漂亮的,是她不似人的温度和坏透的性格遮掩了这一点。只有这种时候,只有她因为身寒而深深睡去时李奉春才有机会这样看她。
视线一寸寸描摹过轮廓,明目张胆地在安谧闭合的睫羽上打转。
他的灭门血仇,他前世的未婚妻。
许久没有这样浸润肺腑的温度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如同冬眠初醒,漆泥玉下意识往身前温热的胸膛贴了贴,困倦抬眼,正撞上李奉春骤然偏转的视线。
“……奉春。”她呢喃,将脸贴在他松散开的衣襟,贴在那对锁骨。
“嗯……醒醒,陛下已在前厅候着你了。”李奉春哑笑两声,抬手为她理顺散乱了的额发。
“嗯。”话应着,人却一时没动,在他怀中猫似地蹭蹭脑袋。
门房在门口候着只恨不得自己聋了瞎了。
平日也没见这二人这么缱绻,今日砍刀架在脖子上倒是演上姐弟情深了,谁来管管他这上有老下有下脑袋挂在裤腰上惶惶度日的可怜人。
漆娘子醒了神儿,与李奉春收拾妥当款款步至前厅时,李玟已饮罢第三盏茶,将蒋殊文张石三祖籍何处念过那些书见过哪些人打听清楚了。
“漆掌事终于拨冗来见我了。”漆泥玉一露面李玟就笑起来,竟是站起身来相应。
门房跟在后头骇得失语,身侧李奉春瞟他一眼,见怪不怪地替他顺了顺背,却在抬头看清李玟面貌时猛地一怔。
怎么是个少年?
“今日忙于赵煜失魂一事,精力跟不上是以贪睡许多,陛下恕罪。”
漆泥玉不卑不亢在李玟示意下含笑落座下首,李玟则目不转睛地看她,清亮有神的眼是属于少年郎的恣意飞扬,嗔怪道:“我怪罪你做什么?道君能下山来助我,我已十万分得意。”
李玟没有半分帝王架子,往那一坐喋喋不休的架势还颇有洪都阁几位嘴碎师兄的风姿,话头一开就再停不下来。
“漆娘子不知我这些日子是多么抓耳挠腮地想再见见你,奈何朝中事务繁如牛毛,一个都撂不开手,耽搁到今日才能过府拜会,对了,方才小蒋说你们这泡茶用的是你亲自预备的琼浆玉露,过会儿能否赠我些许?恐入了宫就再难喝到这等清茶了。”
他遗憾似的摇摇头,端起白瓷茶盏再度饮了一口,赞叹道:“薄瓷绿汤阴雨天,再没比今日畅快的日子啦。”
门房悄悄抬臂杠杠李奉春,眨眨眼:这就是天子?
李奉春低眉顺眼看着李玟脚底黑靴没理他。
漆泥玉是撞上什么俏郎君的窝么?李悯徊就算了,凭何当今陛下年近天命之年还能比他鲜嫩?他李奉春才是正经十七岁少年郎吧。
李奉春苦闷地摸摸脸,也不知荣菖平素用什么擦脸。
漆泥玉陪饮,搁下茶杯后佯叹。
“陛下这么草率地微服前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和臣说?”
李玟不满地鼓起一点侧颊,蒋殊文等人面前尚且端着的那点仪态被他彻底抛在脑后,闹着长辈似的闹起漆泥玉来。
“朕无事就不能来吗?你们妖刑司的听调不听宣,我若宣你进宫兴许你要婉拒,你又不爱往宫中去,可不得我巴巴往你这来。好哇,我在宫中事事为你着想,哪个骂你我要找承荷帮我拟话双倍骂回去的!你倒好,不承情便罢了,还不乐意我来寻你玩了。”
漆泥玉托腮笑看他,敛目淡笑。
“骂两句又如何,骂不到我眼前来便是夸我。”
“好个厚脸皮,无怪乎我的爱卿们各个不待见你。”
李玟无言,恨恨瞪她一眼。
“好了,说正事。你叫延霆告诉我那探花名不副实有隐情?细细说来,他说话没你详略得当,略得我一头雾水。”
“……什么探花,是榜眼。探花被您送到大理寺当活靶子去了。”漆泥玉无言。
“哦……哦……那榜眼。”
“赵煜参考时身负邪祟,放榜后更是精元流失终日昏睡,现下那邪祟虽被我除去但赵煜也失魂多日未能苏醒。他是被迫还是主谋仍未可知,只是这次春闱混入了妖邪是板上钉钉之事。”漆泥玉隐去许多内幕含糊道。
“……”李玟的眼神很是失望。
“就这些?我还以为阿玉会讲个十万分有趣生动,跌宕起伏的故事与我听。”
“……下回,容我调查清楚再讲给陛下。”漆泥玉安抚道。
“可朕好想借这机会敲打敲打赵循义,朕不喜欢他。朕也不喜欢裘铨盛,朕以为你能拿出好用的证据来罢黜这二人。”
李玟声音沉沉,神色却是完全剥离其外的天真,歪头看着漆泥玉,像是看进她心底。
“漆娘子,朕没有看错你,对不对?”
杀气骤然弥漫在前厅,承荷自李玟身侧上前一步,薄凉双目紧盯漆泥玉。
“自然。”漆泥玉抬手按下身后炸了毛正待站上前来的李奉春,含笑应着。
“妖刑司会是陛下手中趁手的刀。”
李玟话中意思不必猜了,他压根儿不在乎出事的是榜眼还是探花,也不在乎赵煜是无辜还是主谋。
他要私通邪祟祸乱朝纲的罪名压在赵循义和裘阁老身上。
那漆泥玉就得让所谓真相变成这等模样。
漆泥玉与李玟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窗外惊雷落雨。
似乎又是个雷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