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小姐复仇记》遮青山

3、第 3 章

　　半个月后，林府书房。

　　“主子，已让人探查清楚。京城工部尚书薛家嫡女薛晴于前日发丧，理由是身染重病，不治身亡。”身着夜行衣的暗卫半跪在地上向男子禀告。

　　“已经死了？那我府中这位是谁？”

　　男子手持书卷，转过身来，俨然就是那日收留薛晴的蓝衣公子林清钰。

　　可此时的他神色清明，仪态端正，一幅翩翩公子模样，与他当日的轻浮截然不同。

　　“发丧是真，但尸体是假。”暗卫继续补充。

　　“哦？”林清钰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书卷，示意暗卫继续说。

　　“半个月前薛家大小姐薛晴因觊觎妹妹簪子被工部尚书薛衔凯禁足，十天后却被人发现身染重病，难以救治。后来我们的人查到，那死去的‘薛家大小姐’乃是用了易容之术。所以，真正的薛大小姐，下落不明。”

　　“易容之术？全天下会易容之术的可没几个。”林清钰冷笑。

　　林清钰突然想起那日朝他弯下腰，颤抖又坚定地说“求林公子助我”的姑娘。

　　“原来你叫薛晴啊……”林清钰拿起桌子上放着的阴阳双玉佩，微微出了神。

　　“主子，薛姑娘求见。”阿明的声音自屋外传来，拉回了他的思绪。

　　将玉佩收好，林清钰将薛晴请了进来。

　　半月不见，薛晴的伤似乎好的差不多了，只见她穿着鹅黄色刻丝窄袖纱裙，如瀑般的黑丝只用一根兰花簪簪住，身体挺直，仪态端正秀丽。她走到林清钰面前，行了一个时揖礼。

　　“叨扰林公子。今日前来，是想询问一些事情。”她斟酌着开口：“不知，我父亲，有没有寻我？”

　　薛晴这几天回忆着与父亲相处的时光，总觉得父亲不会在得知她失踪的情况下无动于衷。

　　林清钰歪歪扭扭地坐在楠木椅上，把玩着扇子。

　　他凉凉地开口，带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巧了，我的人刚刚传来消息，说是薛家大小姐已经死了，前日发的丧。”说罢他身体微微坐直，嘴角勾起一抹笑：“所以，你是谁？”

　　薛晴愣在了原地，难以置信。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死了？父亲怎会不找我？”一行清泪从脸颊滑落，掉落在地板上。她的双拳紧紧攥着，不愿接受。
　　“前日发的丧？我在这里半月有余，那棺材里的人绝不可能是我！”薛晴抹干眼泪，愤愤道。“可她们是如何做到的？找了一个人假冒我？但父亲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呢？”

　　“刷”的一声，林清钰将扇子合上，严肃道：“你猜的不错，你的庶母找了一个人假冒你，但巧合的是，这个假冒你的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林清钰没有将易容术全盘托出，这种秘术越少越人知道越好，而且……呵。他的眼里迸发出一股杀气，但转瞬即逝。

　　“什么？”薛晴再次愣住。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她从未有过其他的兄弟姐妹。难道是用了什么秘术？骇人听闻。

　　“不行，我要回去！”薛晴似乎下定了决心，快步往外走。可走到一半，她又想起自己没有任何的依仗。

　　白仁村距京城300里，她不会武功、没有马车、没有人护送，她怎么回去？想到这里，她又转身折返回去。

　　薛晴定定地站在林清钰面前，开口道：“这半月承蒙林公子照顾，小女感激不尽。但小女还有一事想请求于公子，望林公子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你是想让我送你回京城？”林清钰抬眸，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为什么帮你？”

　　“待我回京，我定……”薛晴话在嘴边，却停住了。

　　“你定如何？”林清钰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薛晴走去。

　　“你定奉上金银财帛，高官厚禄？”他冷笑。

　　“别忘了，薛家大小姐已死。就算你此时回去，也改变不了事实。众目睽睽之下，丧事都已办完，你若回去，你让你父亲脸面何存？薛府脸面何存？”他的声音似冬日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点一点用寒冷蚕食着薛晴的心脏。

　　“再退一步，就算你父亲接纳了你这个女儿。但你半个月不知所踪，清白可在？且看你这布满疤痕的脸，你在京城贵女中又如何立足？”

　　“更别说家中还有狠毒的庶母和庶妹，你回去定会受尽磋磨。”

　　“那难道我要这样子一辈子吗？！”眼泪如波涛般汹涌，脸上布满泪水，已成一片江河，“让作恶之人逍遥法外，让无辜之士隐姓埋名！我的姓名，我的尊严，我的尊贵，通通被她们抢占，这让我怎么甘心！”

　　“轰隆！”惊雷乍起，一道扯天到地的闪电在窗外蔓延，照亮了薛晴的脸。两道伤口在雷电的照射下更显幽深，鲜血一点点渗出，伴随着泪滴汇入江河，顷刻间，血河初现。又一道红闪划过天际，鸡蛋大小的雨滴伴随着惊雷拍打下来。

　　“抱歉，我失态了。”薛晴丢下这句话，毅然决然地朝外走去。

　　不知何时，少女的兰花发簪在争吵中掉落，静静地躺在书房的地板上。林清钰轻叹了一口气，吩咐阿亮跟着她。

　　雨还在下着，越来越汹涌，就像是薛晴的情绪，不知该如何停歇。

　　远处的闪电与列列房子交叉成三角，像是张着血盆的大口，邀请薛晴走入地狱。

　　“你已无处可去了。”心里的恶魔在叫嚣。“母亲过世，父亲不爱，庶母狠毒，美貌不再，你的身份也被占用，你已是无名无姓无处可去之人。”薛晴一直向前跑着，试图甩掉这些声音，可越跑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大。

　　“是啊，我成了这世间孤魂。”她终于跑累了，停了下来。不知跑了多久，她抬起头才发现她竟回到了那座山脚下。

　　那时的她，以为看到光亮就有了希望，总有人会帮助她。她多幸运，伤痕累累的像个乞儿也能得到林四公子的垂怜，她心中感激却无以为报。可现在，也是他，将她唯一的希望撕碎。

　　“啊……”情绪终于决堤，天黑蒙蒙的，看不见任何东西，薛晴像个无助的羔羊，在黑暗中抱紧双肩，企图获得一丝温暖。“娘……晴儿好想你……”她泣不成声。

　　薛晴是被雾影抱回去的，气急攻心，再加上大病初愈，她晕倒了在山脚下。

　　再次睁眼，还是那熟悉的金纱罗兰草幔帐。

　　“薛姑娘，你醒啦。”雾影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薛晴宛若未闻，一动不动。

　　雾影看她这模样，轻声叹了口气。“姑娘，事情已经发生，便不要执着，若是把身子搞垮了可是得不偿失啊。”薛晴还是没反应。
　　“难道你想让那些你痛恨之人看到你如今这般颓废模样吗？”薛晴终于扭过头看了雾影一眼。

　　雾影连忙拿起放凉的山药粥，哄道：“喝点山药粥补补身子吧，事情总有解决方法的！”

　　薛晴坐直了身，苍白的嘴唇小口小口地喝着。“多谢你，雾影。”别将伤痛带给他人，薛晴忍住心中的悲痛，朝雾影道了谢。
　　薛晴一边喝着山药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京城她是一定回的，但怎么回是个难题。

　　如今她的身份——薛家大小姐已经死亡，她必然不能顶着这个名头回去，且她的脸，薛晴想到这里心里的仇恨便难以掩饰！此仇不得不报！她的脸再也不可能恢复从前那般。

　　还有谁可以帮助她？林四公子明显不愿意淌这趟浑水，细细想来他也没错，太傅之子领着一个已经故去的大家小姐回京，这会有多少流言蜚语？他又该面对怎样的麻烦？太傅的清正家风绝不可能在他这里断送。

　　那么，还有谁呢？父亲连她的真身都能弄错，想必早已不在乎她这个女儿，就算向他求救，他也一定会认为是装神弄鬼。且不说她身上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信物都被范氏收走，她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向父亲证明她才是他的正牌女儿。

　　外祖父外祖母？薛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仅是一瞬，又黯淡下去。母亲凌香凝出身镇国将军凌家，因担忧功高震主，外祖父凌锦荣将母亲低嫁给当时还是五品官的薛衔凯，但因凌家镇守西北，无诏不可私自回京，母亲许久未见过凌家人，只在薛晴出生那一年匆匆见过一面。

　　所以，薛晴可以说是从未见过外祖父外祖母。从未见过，又怎可奢求他们认出我呢？薛晴在心里苦笑。

　　真是无路可走啊！难道我要在这林府苟活一辈子？就算我肯，林府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收留。薛晴放下山药粥，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紫云进来了，朝薛晴说道：“薛姑娘，少爷有请。”

　　大雨过后的庭院氤氲着水汽，湿哒哒的，让人身上感觉一阵潮湿，地面将干未干，就像事情悬而未决。薛晴穿过庭院，来到书房前。她还不知如何面对，深吸一口气，薛晴推开了门。

　　只见林四公子似浪荡子一般，一只脚跨坐在楠木椅上，整个身子歪着，衣袂随意垂落地板，好不值钱。看见薛晴进来，他凤眸微挑，稍稍坐直了些。

　　“我林府不养闲人。”林清钰冷冷开口。

　　薛晴猛得抬眼，一股屈辱涌上心头。双拳紧紧攥着，虽然屈辱，可他说的是事实。

　　“要我帮你回京，可以。”林清钰再次凉凉地开口。“作为婢女随我一起进京。”

　　薛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一双剪眸充满了怒火。

　　“啪！”薛晴怒极，一只手用力拍在桌子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语气沉沉。

　　“如你所想。”

　　“我乃薛家大小姐，怎可居于你之下！更别说做你的婢女！”薛晴的语气越来越愤慨。

　　“薛家大小姐？你难道忘了，薛家大小姐已经死了。”林清钰凉薄一笑。

　　“好…好！林清钰，你怎敢如此羞辱于我！”薛晴气得直呼他大名。

　　紧接着她嘲讽一笑，说道：“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她慢慢靠近林清钰，声音沉沉：“紫云和雾影，不是家仆吧？”
　　“你什么意思？”林清钰神色渐渐严肃。

　　“她们二人，脚步轻便，身形敏捷，莫非——是你养的暗卫？或者是——私、兵？”她凉凉一笑，加重“私兵”二字，继续补充道：“私自豢养私兵，莫非——你想造反？！”

　　她走到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还是说，是太傅想造反？”

　　还没等薛晴反应过来，脖子就被眼前的人掐住。他终于卸掉那些风花雪月的伪装，露出他真实的爪牙。“你想死么？”阴鸷的声音如地狱的厉鬼，在她耳边响起。

　　“想必我堂堂林家四少爷在家里处死一个不听话的家仆，也没人会知晓。”林清钰的手慢慢合拢。

　　薛晴使劲捶打着林清钰，企图挣脱他的双手，可这点挣扎非但没有给林清钰造成半点打击，反而像小猫挠痒痒似的，让人心里烦闷。
　　他将薛晴的双手制住，撑在雕花窗上。薛晴的脸涨得通红，拼命摇头，一双含泪的双眸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发狠的男子，心里恨到极致。

　　不要！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能死！

　　薛晴发了狠，张开嘴重重咬在林清钰的手上！像是羔羊外表下住着一头未经驯化的野狼，薛晴多日的压抑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死死咬住林清钰的手不放，就算脖子的重量已经完全消失，口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也不松口。

　　这次换林清钰挣脱薛晴了，她像疯了一般，死死咬住他的手不放，他从未想过女子会有如此行径，他为自己刚才说出过激的话语感到后悔。

　　“我答应你！我可以让你回京，不用以婢女的身份！”林清钰感受到右手的痛感越来越强，急忙开口，若继续下去，他的右掌有可能废了！

　　感受到薛晴的力度有所松动，他继续补充：“但在此期间你必须听我的，如有不从，此事作罢！”薛晴终于松口。

　　林清钰低头一看，布满血的牙印整整齐齐得排列着，他看向薛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忌惮。

　　薛晴也没好到哪去，脖子被掐得青紫，口中不断渗出鲜血，当然，这血是林清钰的，两条伤疤排布在左脸上，似地狱出行的恶鬼。
　　“你说话算话，带我回京。”薛晴张着血盆大口说道。

　　“从明日起，你跟着雾影和紫云去幽谷，她们会告诉你怎么做。”林清钰握住不断往外冒血的右手掌，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还有，管好你的嘴，有些话，再也下次，你必死无疑！”

　　“你是让我当你的暗卫？”薛晴皱了皱眉。

　　“婢女和暗卫，自己选。”

　　“我知道了。”薛晴沉默下来。

　　“还有，你的真实身份不可对外泄露，我会警告雾影和紫云，她们不会往外说。”林清钰捂住伤口，停顿了一下，“给自己取个代号吧，过往之名，不可再用。”

　　一股悲凉自薛晴心中升起，“薛晴”此名，随着京城的发丧，早已烟消云散；而“薛晴”此人，自今日起，也将消失于世间。

　　“断崖，就唤我断崖姑娘吧。”薛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