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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还家2 ...

  •   “到了。”我半睡半醒之际,听到陆舟的声音。光线透过眼罩缝隙挤进来,我保持眯眼状态,摘下眼罩。我终于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景色才会有这样爽洌的空气。抬眼看去,山林青绿,偶有几棵枯黄的树点缀其中。陆舟的老家房子就在山脚,就在眼前。这屋子看上去老旧乖顺,仿佛在守候着谁,一等就是很多年。

      陆舟下了车就开始搬车上的东西。我想上前搭把手,脑门却晕乎乎的,走起路来有些抖。陆舟见我刚下车没缓过来,扶着我进客厅休息。

      喝了点水,那阵难受劲缓和许多。我半睁着眼看陆舟清扫屋子。在狭长的视线里,陆舟的身影慢慢变小,慢慢模糊,逐渐变成一个动来动去的黑点,最后无限放大,直到我的视线一片黑暗。

      “小舟啊,你回来了,饿了没?”

      我循声望去,是陆舟的爷爷从屋后探出头来。这个年迈却康健的老人满头银针似的短发,眼睛藏在堆叠着的皱纹里,只能看到一条缝。他手上还有三个茄子,显然是刚摘的。陆舟停住脚,笑嘻嘻地蹦跶过去,她跳得很轻盈,两条辫子上下飞舞着。陆舟接过爷爷手里的菜蔬:“爷爷,我还不饿,我要先去看电视。”

      这是……梦?我狐疑地跟着陆舟走进门。屋子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红漆斑驳的旧木桌,四条红漆斑驳的长凳,一个装锅碗瓢盆的木橱柜,橱柜旁边的角落摆着煤气灶,开着火,灶上是胖蒸锅,蒸锅往外冒着白雾。

      这时的陆舟年纪不大,看上去只有十来岁。我跟在她的身后,进了房间。这里摆着他们爷孙的床,一人一张,上面垫着干稻草,还铺上了被褥。

      陆舟把书包放到床边的竹椅上,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书本拿出来,放在角落的木桌上。这木桌也有些年头了,抽屉的小锁看上去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桌上的电视机屁股很长,还盖了一块黑紫色薄纱布,用来防尘。陆舟精准摸到电视下面的开关,按钮一按,电视就亮了。

      我坐到陆舟身边,想感受一下稻草垫着的床铺坐起来是什么感觉,我抚摸着垫在最下面的绒毯,才发现我没有触觉。这就是陆舟的童年吗?陆舟性格开朗,但她鲜少同我谈起童年时期的事情。我只知道陆舟的母亲在陆舟还不满岁就离开了这个家,她的父亲一张火车票往南走从此再没回来,她是她爷爷一手养大的。

      陆舟不停地切台,终于换到了自己喜欢看的动画频道。她踢掉鞋子,蹦到床上,跟着里面的动画角色做各种动作,模仿他们都台词。真是个幼稚鬼。我这样想着,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忽然泪流满面。

      陆舟,你只潦草地告诉过我你的过往,但是你没告诉过我稻草垫着的床睡起来是什么感受,你没告诉过我趴在昏暗的旧木桌上写字是什么感受,你没告诉过我和爷爷相依为命十五年整是什么感受,还有很多,你都没有告诉过我。

      那些我未曾参与过的岁月,你是怎么度过的,你没有告诉过我。

      “舟舟啊,吃饭,快来。”爷爷推开门,催促陆舟关掉电视出来吃饭,目光却转移到了我身上。他似乎有些惊讶,说:“清清,你来了?来了好啊,快来,一起吃饭。”

      我闻言擦干眼泪,有些不好意思,正欲起身,忽然意识到我从未见过陆舟的爷爷。陆舟的爷爷在陆舟十五岁去世,我和陆舟是在十六岁认识的。

      我瞳孔微微放大,发现爷爷一直盯着我,不停念叨“清清,快来吃饭,清清……”

      起初,我还能听到,越到后面,我感到眼花耳鸣,连爷爷的口型都看不清了,却仍觉得四周有声音在环绕:清清,快来吃饭,清清……

      我猛然睁开眼,从桌上抬起头,大口喘着粗气。陆舟被吓了一跳,见我醒来,状态不佳,忙为我顺气。“清清,你睡着了,做噩梦了?没事的没事的……”

      我脑海里不断闪回梦中的画面,梦中的一切都变得灰蒙蒙,只有爷爷的脸在无限放大,最后我只能看到他浑浊的双眼。我闭上眼睛,双手捂住整张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淌出。陆舟听着我的呜咽,着急忙慌拉起我的手,不曾想看到的是我婆娑的泪眼,一时乱了阵脚,从裤兜里掏出纸巾为我擦去泪水,“怎么了?清清?”

      “没事,晕车太难受了。”

      陆舟自责道:“怪我,应该早点把窗户打开的。”

      我摇头,看着陆舟满眼歉疚,起身抱住了她。陆舟也抱住了我。在这一方天地中,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确信我怀中的这个人是爱我的,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依然是个未知数。我吸了一下鼻子,感觉好受了些,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的饭菜。

      陆舟挠头:“刚才喊你吃饭来着,但是总喊不醒。”

      饭后,陆舟去外面的小屋烧水洗澡。我发现这屋子与梦中的屋子有些差别,应该是后来修了厨房和厕所,拉了电线,看上去更加现代。

      刚打扫完的屋子少了几分久无人居的寂寥,多了几分人气。木桌还是红漆斑驳的木桌,床铺却不是铺着稻草的床铺。我推开门,看到陆舟铺好的床单被套,掀开一看,并没有稻草,下面是棉被垫着,再下面就是床板了。

      桌面空无一物,没有电视。抽屉也没有小锁,一拉开,里面只有几张褪色到发白的奖状,看样子是从墙上揭下来后放进去的,四只角还有胶带的痕迹。

      夜深的时候,我忽然问躺在一边的陆舟:“你多久没回来了?”

      陆舟没有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十年了。”

      “我高考过后就把屋子收拾完,去南边进了厂,挣到学费以后带着行李直接去了学校,毕业后四处闯荡,没有回来过。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我之前并没有回来的打算。”

      “为什么?”

      “这里太偏僻了,而且,我……”

      说到这里,陆舟偏过头,看了一眼床边的旧木桌。“我爷爷被我爸带走了。他把爷爷火化以后,带着爷爷的骨灰走了,连坟墓都没有。”

      我不自觉地咬紧牙。

      “回来真好啊,就好像小时候一样。”陆舟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说,“你知道吗?以前这张床上垫着稻草,是爷爷在田里收的,睡起来也很舒服。”

      我在黑暗中点点头。

      我知道。我暗自想着。

      这几日,我入睡似乎比以往更快,安眠药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可能是之前药物治疗的成果?我不清楚。

      陆舟把食物塞满冰箱抹了把汗,满意地观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这屋子被打扫后看上去焕然一新,我们带回来的东西一一被摆放在客厅,乍一看整洁又大气。陆舟打开大门,清晨的阳光斜照进来,带着一丝没有融化的寒气,温凉又美妙。

      这种感觉,她很久没有过了。

      家门口很空旷,四周也没有邻居,周围的田地都已荒芜,杂草丛生,虫鸣不断。我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发呆,看着陆舟前前后后走来走去的身影。

      “铃铃铃……”陆舟的手机忽然响铃,打破了这份难得的静谧。是公司那边来的电话。陆舟用几秒时间思考自己的工作交接,翻来覆去想不到哪里有问题。“喂……”

      “陆姐,你怎么不看手机啊,群聊里都炸了!”同事的声音传来,陆舟接话道:“我昨天一直在开车,没看信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经理都生气了,说你们师徒两个一个个都撂担子走人,到现在都还在生气,谁说话都不好使。”

      “什么叫师徒两个都撂担子?田满她走了?她不是马上要转正了,她走什么?”

      同事正要回答,电话里传来经理的声音:“她们走了,你们也坐不住了?手头上的工作都做完了?”

      “你看消息,我先挂了!”

      陆舟诧异地点开群聊,几百条信息差点把她淹没。慢慢爬楼后,她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我们昨天把田满送回公司后,田满正好和自己的父母碰上面。田父田母来找田满,是为了把她带回老家去。田满起初不肯,但她父母焦急地说她弟弟患上了白血病,要她捐骨髓。田满思考了一下午,当天就找经理辞职了。经理本想留她,给她批一个长假,但田满坚决辞职,把经理气得不轻。田满是陆舟一手带出来的,工作能力没得说,现在在这个节骨眼说走就走,也难怪经理发脾气。

      “捐骨髓?”陆舟有些担心,群里田满没有说话,她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就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嘟——嘟嘟——嘟嘟嘟——”

      无人接听。陆舟觉得不太对劲,田满一直是手机不离身,常年开响铃,怎么可能接不到电话?

      再打的时候,已经关机了。

      陆舟越发感到奇怪,想再拨一次,我走上前去,问道:“打不通?”

      “小田的电话一开始没人接,刚才打的时候突然关机了。”陆舟把手机递给我,给我看群里的信息。

      我看着看着,脑海里忽然闪过从车窗里看到的路上那对中年夫妻的身影。是他们?我思绪有些混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边看信息边说:“捐骨髓?这是能说捐就捐的?不用先配型吗?”

      陆舟摇头:“应该被带去配型了,我也不清楚,她电话打不通。”

      “这件事有点奇怪。”我说,“你之前说过,她是偏僻山区出来的。”

      陆舟点头:“是啊,怎么了?”

      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但说不出来。“算啦,别想啦,等她电话能通了,我再问问她。”陆舟拉着我到餐桌,“我们吃早餐吧,面在锅里,我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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