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 之 香销》苏月千

1、一

　　一
　　这故事刚开场时却也与其它故事没甚么不同。主角是龟梨和也这样一个孩子，扶着阳台栏杆下望，远远见车开到园子门口。和也眼尖，看到司机装束，心里便有了数。眼看着下来一人，身姿俊秀，不是锦户家大少爷又是谁。
　　亮绕到这边开车门，便跨出来一个人。也不睬亮伸出的手，一扭身登登地上了台阶。和也看得真切，那人身段娇小，将银狐大衣下摆一撩，麂皮靴子起脚便踩进雪里，恨恨踢开一团晶莹。
　　亮一把抓住他，力气大了些扯得他一晃身栽进怀里。那人恼起来，回手便一耳光。亮生生捱了这一下，一把搡开他手。那人更恼，抬脚便踢，却给亮扣得牢牢，动弹不得，勉强挣了两下。亮俯他耳边不知说些什么，渐渐也似耳鬓厮磨。他软下来。
　　夜里冷，他两个却不觉得。丝丝的白气呵在黑发上，别是一种秋露薄霜的荡漾。和也痴痴看这一幕，一阵风来，打个寒战。这才觉出冷，暗骂自己不知好歹。
　　眼看楼下那两人腻在一处，亮捧了他欺霜赛雪的小脸便吻。一边吻，一边往怀里揉搓，直把那裹了狐裘的纤细身子揉得要融进胸膛里。
　　冷不防怀里的他又挣开，抬脚狠狠踢在亮腿上。亮不防，一矮身便蹲下，抬头恶狠狠看他，想是给踢得不轻。他却不理，径自一裹衣襟，匆匆地走回来。靴跟在大理石台阶扣出一连串散乱清脆。
　　和也连忙下了楼去，先把门厅里那只雪白狮子狗赶开，再亲自开门。这早晚姑妈早已睡了，若是给她晓得龙也这时才回来，明日又有一顿好絮叨。龙也性子又烈，非滔天大闹一场不可。
　　进门便闻到他身上酒气，和也忍不住问，“喝酒了？”
　　“废话。”水汪汪的眼乜斜看过来，艳里夹着三两分倦意。银狐大衣敞着怀，当件棉袄般随便披着，进门便掼到地上。和也忙替他拾着。看龙也脚步散乱地上楼去，一件月白雪纺上衣全是酒渍，红的有几分森然。外面穿那么厚，里面穿这么薄，他惯常如此。
　　和也跟他进了房间，挂好衣服，听他在浴室里呕，忍不住敲门进去。龙也扶着梳理台直不起身，窒得满眼是泪。和也扶住他，忍不住轻轻抱怨，“这是何苦。”
　　龙也一把搡开他，放水洗脸。泼了几把冷静下来，只说句，“他要结婚了。”
　　和也一怔，陡然竟不知道是该忙不迭冷笑还是跌脚叹息。毕竟还年轻欠老成，一时竟愣在那里。龙也擦了脸，回头看他，噗嗤一笑，却道，“你那是什么德性。”
　　和也打个寒颤，怔怔看他。龙也扯了椅子坐下，“帮我通通头发。”旁边搁架上整套的紫灰水晶玻璃梳子，由粗齿到细齿，七八只一排放着。美得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就像他这个人，极美极讲究的，生生地教人不敢碰一指头，怕的是一碰就碎。
　　才梳了两下他又嫌轻了，抢过梳子。和也从镜里看他，愈看愈惊心。桃花醺然的脸，几缕刘海漆黑透湿垂在眼睛上。幽幽的眸子半睁不睁，偶然一抬，眼神如泼墨烟雨，只是眼白里淡淡的血丝教人心疼。他梳了几下累了，抬脚轻轻踢和也，织锦拖鞋挂在脚尖，啪嗒落下。
　　“你怎么还不睡？明天不是还有课要上？”
　　和也轻声答，“明个儿家里请客，姑妈叫我不要去了。”
　　龙也眉一拢，劈手便是一下。和也不敢躲，痛得哎哟一声。龙也丢了梳子，一把揽他到怀里，拖住手腕只是吹个不停。和也又不敢挣，这也是常事。龙也抬头看他，一双眼似梦非梦地含着泪，美人的眼，醉里看花他也总是个美人，低声说，“你给我老实读书，别搅和进来。这些事，可我一个糟蹋也就罢了。”
　　和也待要说什么，见他已是烦了，只好转身出去。刚关门便听身后呛啷一声响，不问也知他又在砸东西。这更是常事。大不了明天也只换来姑妈一句，“这孩子又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