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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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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舒云被爷爷奶奶带大,长于麦田一望无垠的乡村,有犬吠、有牛牟,有麦浪被风吹起,直到初中。
那天,家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姜舒云看到她手上的指甲,涂了红红的指甲油,亮亮的,就像家门口挂着的红辣椒。却更油亮、饱满。
踏着黑亮的高跟鞋,她的母亲在不大的房子里慢慢踱步,发出“哒哒”的响声。一双细细的眉蹙起。很漂亮。
太漂亮。
以至于看一眼,就知道她不属于这逼囧的地方。
那时,奶奶轻轻拍愣愣的姜舒云的背——“乖乖,叫妈妈呀。”
在日复一日的期盼里,她似乎忘记了思念的模样,但那时,她几乎是一霎湿了眼,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童年里关于母亲的所有幻想和期盼,在这时都化成了一团看不见的云朵,把她轻轻环绕,那样温柔和梦幻。
叶想微微牵起嘴角,就一下子打破了姜舒云心里所有的忐忑,她几乎是扑到母亲的怀里。
女人依旧笑着,有些胖的手在她背上轻拍安抚着。
姜舒云该注意到的,两位老人凝固的表情:已经两鬓斑白的老人,眼神晦涩而无奈,不言一语站着,像两具突然失去生机的枯树。
但激动的情绪让她几乎忽视了一切,只见得眼里只有自己的母亲。
那天下午,她就被带出那个不大的老屋子,留下爷爷奶奶在那里,在久远的、温暖的记忆里遥遥望着,是时隔多年的分别。
没有一点预告,那样匆匆忙忙,可以留念的东西都没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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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孩子到了新的环境,什么样的表现是正常的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姜淑云许久许久。
她拘束地站在家门口,看见了奶奶口里,经常提到的,自己的弟弟——姜予安。
男孩见了她,兴奋极了,拉着她要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两人年纪差了五岁,姜淑云有些手足无措地慢慢追着眼前的小男孩,特地放慢了脚步。
姜予安虽然是个小孩子,但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连续几天都黏着姜淑云玩着,丝毫不厌倦,对姜淑云提出的游戏严厉拒绝,非常“专一”。
连续四五天后,姜予安终于不满足于这样温温吞吞的玩耍,肉肉的手指比划着,换了种方式:“你跑,我来追你!”
姜淑云绕着茶几跑,慢悠悠的。觉得游戏方式好像变了,却和没变一般,仍旧很无聊。
姜予安边跑边笑着,好似被莫名戳中了喜悦的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与开心。
听着弟弟属于幼儿时期的清灵笑声,姜淑云心里的无奈消散了些,甚至升起了丝丝的喜悦:他开心就好,谁让他是我弟弟呢。
但很快,这份喜悦就被突如其来打破,她甚至没看清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忽然响起的、孩子尖锐的哭喊声;
眼前,肉乎乎的小孩倒在地上,捂着眉间。
有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手中流出,在孩子白嫩的肤色上,红得刺眼。
这一幕对她太过惊悚,心脏似乎都为而瞬间停止了一瞬。
她微微颤抖伸出手,想扶弟弟起来,还没碰到哭泣的孩子汗湿的身体,自己就被捏着手臂猛地往身后一扯。
姜父急急忙忙拉开她,把姜予安抱起,眉头紧皱,“怎么搞的!”
姜淑云不知道父亲在问谁。
那时,好像连时空都似乎被打乱得七零八落,迷蒙的水汽不知不觉罩着眼,脑袋懵得有些晕晕乎乎。
父亲在叫囔着,声音里的急躁能在空气里点火。
母亲也很快跑出来,神情焦急。
“你好端端逗他干什么?”父亲的嗓门总是很大。
“先去医院,去医院......”
出门前,姜父习惯性地将客厅的灯关上。
黑暗如一张幕布,毫无预警地忽然落在她身上,罩得微微窒息。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没听见落锁声,似乎因为太着急而忘记了。
她站在有些漆黑的客厅,落地窗外,对面那栋楼几户人家的灯光亮着,照着屋内微亮。
光亮的大理石地板微微泛着光,古色古香的木质色茶几,还有那非常、非常大的电视......和她曾经儿时梦见的爸爸妈妈居住的房子明明截然不同,但给她的感觉却又能奇妙地融为一体。
如梦的画面。
不真实。
有点冰冷和陌生。
晚间的微风透过纱窗吹进客厅,她感到脸上微凉。
是很舒服的天气。
她伸出手摸了摸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
时钟指向10点。
而父母和弟弟都未回来。
姜淑云心里不安,她从沙发上站起,打开客厅的大门,走到屋外的走廊。
小区亮着暖光的门口大厅,她透过走廊的玻璃仔细盯着每一个进来的人,想从中找到些许熟悉的背影。
电梯突然响起的时候,她在安静的走廊好似都只闻见自己极大的心跳声。
飘忽地盯着地板,她不太敢抬头。
电梯门开了。
但来人并不是父母。
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妇女,穿着很简约,最普通的白色短袖,下身一套黑色裤子。身边的男生背着黑色的书包,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潦草地搭在光洁的额头上。男生个子已经超出姜淑云一个脑袋,有了属于少年人的身形。
他的眼睛十分吸引人,是一眼就能注意到的程度。眼尾上挑修长,如画。很浓丽的一张脸。
妇女还未开口,男生就微微弯下腰,不太礼貌地、直勾勾地凑近了距离,盯着她的脸,“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门口?”
姜淑云脸颊忽然发烫,躲避着他的目光,抿嘴没应声。
妇女很快接上话,“你是隔壁家的孩子吧?几天前听你爸爸妈妈说要把女儿接回来呢。”
她的笑容和蔼可亲。温热的手掌很柔软,十分自然地摸了摸面前女孩的脑袋:“怎么站在这?没有带锁吗?还是家里没人?”
声音很温柔。
陌生人的关系让姜淑云眼眶发热。
男生这时却猛地凑近:“你哭了?”
她忍不住盯住他的探究的眼睛,感到被冒犯。
还好,妇女看出了她的尴尬与抗拒,轻轻握住她的手,同时掏出钥匙开了对面的门,“先来我们这坐一坐吧,等你爸爸妈妈回来好不好?”
她摇头拒绝。
妇女叹了口气,“没事的,进来吧。”
姜淑云见她皱起的眉头,深吸一口气简单解释“我把弟弟弄伤了,现在等爸爸妈妈回来,不是忘带钥匙了。”
“我在这等就好了,谢谢阿姨。”
妇女劝她回家等,但见姜淑云坚持,叹了口气,便和男生回到对面的那间屋子中。
走廊的灯是声控的,因为人的离去,再次黑暗一片。
灯亮起的时候,拐角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
“我当初就说不要给爸妈带了,我看她来我们这那么多天,还戒备得和别人家的小孩似的。”
母亲的声音。
她迈出的脚突然僵住。
沉默着,身体的反应更快,她猛地收回倾斜大半的上半身,蜷缩在比她高半个头的鞋柜旁。
鞋柜的影子,完完整整罩住女孩瘦小的身体。
“不知道别人的小孩怎么样,和予安小时候也不像,不爱说话,一副养不熟的样子。”
“......被她爷爷奶奶养的那么自私,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偶给弟弟拿了像被抢了什么宝贝一样,死活要拿回去。”
“老人就是容易溺爱。哪里会懂什么教育啊什么分享啊.....”
“晚上予安还被弄伤了,你知道吗,我出去看她的时候就傻乎乎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
心脏,被泡在酸涩的苦水里。她木着脸,呆愣地看着母亲的柔美的侧脸被手机的光照亮了半边。
嘴里吐出的话,如刺般锋利。
她看见门被关上,没有动。听见门落了锁,仍旧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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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尽出门见到的,就是姜予安靠着鞋柜,把自己团成一团。
他皱眉,心想,直接坐在地上真脏。
有些嫌弃地伸出手拍拍女孩的肩。
一副哭得显得呆愣而傻乎乎的脸露出。
他被李姨叫出来送夜宵而产生的不耐突然消散。
“你怎么还在哭啊?”
他盯着姜淑云乱糟糟脏兮兮的脸:“真丑。”
姜淑云抬头看他,他逆光面对着自己,光晕把男生的脸照得模模糊糊。
她心里的不甘和倔强一下子喷勃而出,对着眼前的男生:
“你别和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