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作证》刻我

1、第一章

　　孟昙下了晚自习，司机尽职将她接回别江宴半山腰的一处私人住所。

　　车内开了空调，温度湿度把控在最适宜的频率上。等私家车开出人流量大的地方后，孟昙半降车窗，让温热的晚风涌入车内。

　　市中心热闹，又正好碰上晚高峰，国道上两头的车来来往往，路边等红绿灯过马路的行人也一波接一波地换。

　　孟昙坐在车后座，大脑放空了几秒，紧接着思绪随着滑过的路灯毫无意义的延展，各种不搭边的想法天南地北地钻进她脑海里，纯粹是当做消遣时间。

　　车程大约二十来分钟，很快就到了。孟昙一下车，别墅外的雕花大门自动开合，她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进去。

　　“晚上好，柳姨。”孟昙冲着在大厅清点摆放绿植的女管事打了声招呼后，自顾自顺着旋转楼梯往上走。

　　柳雪站在大厅，手里拿着一份报表单，上面有这个月要处理的大小事宜，同她问过好后提醒道：“小姐，该上香了。”

　　孟昙停住，随手把书包丢在楼道，点头表示：“我知道。”

　　她已经上了几阶楼梯了，转过身刚好能看见挂壁上的神像，版幅占了半面墙，颇有一种气势恢宏的神性压迫感。

　　摆放位置很有考究，既讲究五行风水，又遵循天人合一。

　　孟昙不怎么迷信这些神佛论，只觉得是封建糟粕。但孟今昼却深以为然，对此坚信不疑，三令五申要求她必须初一、十五净手焚香，虔诚拜上一拜。

　　敬天地，拜鬼神。

　　说来，她亲爱的daddy才是深受封建迷信荼毒第一人，年年烧高香敬神明，隔三差五还要请风水大师上门。

　　按照惯例，她洗过手后在烛火上点燃三炷香，拜了三下，然后插入香炉，空气里很快溢满檀香，袅袅一片白。

　　香炉里未燃完的香还在烧，飘渺虚无的烟雾在空气里升腾又散开。

　　拜完之后，她站在神像前抬头，头顶的吊灯照亮她漂亮完美的脸，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结束了，孟昙转身上楼，拎起书包回自己房间，门口旁边堆了整齐一列的快递，是她最近网购的东西。

　　她简单看过一眼后准备开门，突然右手握门把手的动作一顿，疑惑地重新看向那堆快递。

　　目光落在一个薄状的长方形快递盒。她不记得自己有买过这么大的物品。从包装来看，里面的东西像一张大尺寸被相框封好的照片，长和高的规模是50cm×70cm。
　　孟昙看了两眼，最后还是先把东西搬了进去。

　　她的房间开阔，位置极佳，拉开窗帘就能看见精心打理过的中式庭院，靠窗还有一棵西府海棠。

　　快递堆在角落没急着拆，她随手从书架上拿出一本数学练习册。
　　孟昙刷题速度很快，但翻来覆去发现有挑战性的难题无非几种类型。她觉得没意思，百无聊赖地转了转手上的中性笔，目光再次看向那个奇怪的快递。

　　看了几秒，孟昙直接从书桌下的抽屉里拿出美工刀。她走过去，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眼快递订单标签。

　　包裹竟然是保密隐私的订单，除了发货地址和收货地址以外，其他的信息全都星号加密。
　　连寄件人和收货人都没有，很奇怪。她觉得不对劲。

　　收货地址也只有一个笼统的大致区位——京安十三区别江宴，没有详细地址，能到孟昙手上，估计是送货员送错门牌号了。

　　还是还不回去了，所以到底开还是不开？不会开出什么恐怖故事吧？
　　孟昙思考着，用美工刀的刀尖在快递硬盒上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

　　没犹豫多久，她沿缝隙划开了快递盒边缘，拆开外包装，才发现里面还简单包了一层报纸。

　　报纸没什么特别，她扫过一眼，接着撕掉崭新的报纸，不觉中还有点紧张，她怕拆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但孟昙确实拆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一副画。
　　从颜料质感来看，是纯手工画的一副油画；从视觉上来看，整幅画光影流转，明暗相间。

　　白色画布上是一座巍峨屹立的雪山，风像是被揉皱了，本该是没有形状的意象，却跃然呈现，与雪交织。

　　静态转动态，满天霜白共一色，又在另一视角上表达出分明的美感，光影和构图做到了恰如其分的融合，色彩单调并不鲜明，也增添了怪诞艺术的特色。

　　这幅画很有代入感，好像她就站在终年冰冻的雪山顶上，扑面而来一股凛冽寒风。

　　孟昙不怎么了解艺术，但美是一种感觉，而表达美是一种天赋。

　　这样的天赋不需要登峰造极的画技，只凭直觉。

　　她想起一句话，长情的画师会一遍又一遍描绘所爱之物。

　　*

　　谁画了这幅画？孟昙躺上床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这个问题。

　　这幅画明显是耗废心血的大工程，起码得给人家送个消息过去，不然就白画了。
　　想到这，孟昙一下从床上支起上半身，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毯上，从最上面的书柜里拿出信纸。

　　网络科技高速发展，书信早就被淘汰了。这么传统的交流方式，孟昙还没提笔开始写，自己就先笑了。
　　寄封信一来一回，邮局那边投递少说也要三天，但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快递盒上除了一个地址，没别的信息。

　　——To画师：
　　你好。
　　我不认识你，你应该也不认识我，但今天我收到了一幅特别的画，上面没有联系人，所以我给你写了这封信。
　　画上是一座雪山，我没有买过这幅画，所以猜测是派送过程出错了，总之这幅画现在我这里，需要我按照原地址重新寄回去吗？
　　最后我想说，你的画很漂亮，很适合陈列在美术馆。
　　此上
　　柠檬树

　　孟昙随手给自己捏造了一个笔名，写下最后的落款，然后将写好的纸张装进烫金绿皮信封里，等待寄送。

　　睡前，她看了一眼手机，在地图框里搜索仅有的发货地址“平湖区天鹅大道香山路”，屏幕上出现一个红色小图标，她缩小了又放大看，最后得出结论——离这挺远。

　　隔天是周五，照常上课。

　　A市明理中学初三（四）班，一下课教室瞬间炸开锅，上课昏昏欲睡的人也不打瞌睡了，男生女生都分别和自己的专属小团体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感兴趣的话题。

　　孟昙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不属于任何团体，下课基本是独处时间。

　　“哗啦”一声窗户被推开，男生清亮带着少年气的声音响起，“昙妹，快救表哥一命，昨天物理作业借我抄一下。”

　　“你们班是没一个人写吗？”孟昙抬头不理解地看了他一眼，作业谁都能借，特意跑来跟她借，多此一举。

　　孟行舟双手撑在窗户上，上身没有穿校服，人来人往的混在校服里够扎眼，“我比较相信你嘛。”

　　孟昙不跟他扯来扯去，从课桌里拿出一张物理卷子丢给他，不以为然对他说：“读点书不会要你命。”

　　“读书是不会要我的命，但这是对我身心健康的一种折磨。”孟行舟一脸吃了苦瓜的表情，反正他是真不喜欢学习。

　　达成目的，他拿了卷子就要跑回自己教室，窗户重新推关到一半，孟昙突然问他：“你知道平湖区吗？”

　　孟行舟没当回事儿，随口一提：“我知道啊，那地方可好玩了，七中也在那边，我认识几个朋友。”

　　“但是……”他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挺危险的，没熟人最好别去。”

　　“怎么个危险法？”孟昙低头用铅笔在草稿纸上潦写下“平湖区”三个字，又无意识地将它画死。

　　“就是，”孟行舟稍作思考后回答：“这么跟你讲吧，前两天那边刚被清扫过，警戒线都不知道拉了多少条，扫黑除恶第一个要捣毁的窝点非它莫属。”

　　孟昙被逗乐了，她觉得还挺有意思，“照你这意思那边还有□□不成？上面没人管吗？”

　　区有区长，县有县长，省有省长，总不会是三不管。
　　政府宣传语怎么写的来着？横幅上红底黄字拉着“新时代杜绝一切恶势力”。

　　“谁知道。”孟行舟摇头，他也说不清楚，又突然想到：“对了，你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孟昙说得很坦荡，然后将自己左手举到他面前，指着腕表上的时间提醒：“还有七分钟上课。”

　　孟行舟看了一眼时间，吓得他赶紧抽身跑了，边跑还留下一句：“故意浪费我时间，你是不是想害我！”

　　*

　　手写信寄出去就像扔进湖里的石子，听个声就没后续了，等不到回信，孟昙也不再管，时间就这么过了将近半个月。

　　周一的晚上，她提前下了晚自习回来。一进大门，柳雪叫住她，递给她一份牛皮纸包装的文件袋。

　　孟昙看到那个收件人的名字叫柠檬树，愣了一会儿，她都快忘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收到回复，问：“什么时候送来的？”

　　柳雪称职地回答道：“抱歉，小姐，我们一般很少去查看邮箱，今天才发现，应该耽误了几天时间。”

　　孟昙点了点头，“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回到自己房间，孟昙在打开牛皮纸包装之前，先简单摩挲了一下外封雾面的质感，这种正式的包装给她一种冷沉、肃穆的感觉。
　　同时这种未知感又让她有一种揭开谜底的兴奋。

　　拆开之后，里面装着一张A4纸大小的白色硬纸，上面没写一个字，但画了一幅简笔的彩铅画。

　　一棵枝繁叶茂长满明黄色柠檬的柠檬树，树底下画着一个克莱因蓝的礼物盒，礼物盒系着漂亮白色蝴蝶结。
　　最后在柠檬树的树枝上挂着一幅画，寥寥几笔传神的画出了那座雪山。

　　整体背景蓝天白云，意外治愈。

　　往下再看落款了三个字母，WYH。

　　英文字母的笔风是经典的独立宣言字体，墨水轻微晕开。

　　好抽象的表达方式，孟昙腹诽。但她意外读懂了，大概意思是这幅画当礼物送她了，不用再寄回去。

　　艺术家都这么慷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