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水长空》萧远堇

15、番外。昔日青青今在否

　　——八年前•非离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边疆处的军营，长风卷起秦城异域的浓香，到达非离城外时，只剩下了凛冽的风沙。半城、烟沙。

　　“大将军，苏将军到了。”

　　一个侍卫急急踱到帐前，掀开帘幕。
　　蓝奕从案前抬首，缓缓放下笔，看向面前的人。

　　“末将苏子青参见蓝大将军。”
　　眼前的人一头青丝，面目俊朗，虽然身披战甲，那眉目间的谦然淡泊却分明更似一介书生。这样一个人，便是摇光所说的“前途无量，只需好好锻炼即可”的未来的辰国大将？蓝奕一双剑眉几不可见地轻皱了一下。

　　“苏子青？”

　　“是。”苏子青略一点头，毕了礼，站在蓝奕面前。
　　他人如其名，便如无霜城外的青青杨柳，洁净端然，温润美好。眸色极清，不发一语地注视着蓝奕，便隐隐有一丝正气浩然而出。

　　果然一表人才。看来死摇光看人还是不错的。
　　点了点头，蓝奕挥手轻笑：“那么事不宜迟，就请苏少将趁这两日多多熟悉军营，到初五便可带兵向东援助无忧城。”

　　时辰国暄德六十七年，北离大举进攻南下，侵扰西北边境，律帝派出年仅十七的少年大将军蓝奕作为主帅，出兵非离。蓝奕与离对战三回，离军不敌，便偷偷进攻非离城东七十里处的要塞无忧，与此同时，无霜城内公子摇光派出少将苏子青北上援助。

　　是夜，蓝奕从帐中走出，研究了几个时辰的战报敌情，头都大了。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大漠里的夜晚很冷，一阵阵的风诠释着萧瑟。军营中，各个帐篷间又零落的篝火，仰头，天上月明星稀。

　　蓝奕漫无目的地在其间穿梭，忽然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间，有几声奇怪的动静。
　　莫非是敌军的探子？蓝奕挑了挑眉，默不作声地靠近过去，猛地拨开枯黄的草丛——“什么人？”

　　“啊！”那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急促地轻叫一声后，又连忙捂住了嘴。“啪啦。”有铁器掉在沙地上的声音。

　　“……苏子青？”

　　借着不远处的火光，蓝奕可以清晰地看见苏子青那一张可谓漂亮的脸：久居江南才会有的白皙肌肤，端正精致的五官，睫毛在光照下落了两片淡淡的阴影在面颊上，而那双颊，正自微微泛起红晕。

　　“……”一时竟有些怔愣了，蓝奕顿了几秒才想起去拾那柄掉在了地上的东西。
　　那是一柄小铲子。蓝奕发现苏子青的脚边亦有一小捆翠绿的纸条堆在那儿。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蓝奕轻轻一笑，将手中的铲子轻巧地在空中抛了两圈。

　　“回大将军，末将……在植柳。”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苏子青的脸有些红了，一双眸却依然平静地注视着蓝奕：“末将听说，柳，即是留。将士们多出生江南，如今远赴这边关打仗，而这大漠寸草难生，末将便妄想植下一片柳色，将士们见了，如归故土，想必能激起众人的斗志。”
　　他说着，嘴角微微上扬，大漠的夜风吹起，拂过他指间纤纤柳叶，蓝奕深深望着眼前男子，恍然间，竟似回到了江南。

　　他忽然想起那卷被摇光随意丢弃在榻上的书，上面那句词是如何写的？

　　——章台柳，章台柳……

　　“……植柳，你可知这边关沙地，如何能生长得出柳树？”

　　“我知道，但有言‘无心插柳柳成荫’，末将一心植柳，想是定能得以存活一两枝的吧……”

　　“……那好，一起吧。”

　　“蓝将军……？”

　　——数日后——

　　军营里，天蒙蒙亮，将士们刚刚起床，正在分配早餐的干粮。
　　“报！报——无忧城急报！”一声嘶吼打破了晨曦中的安宁，士兵跳下马来，直奔主帅营帐。

　　“冷静点，发生什么事了？”蓝奕一身银黑的戎装，从案前踏来，接过对方手中的军书。
　　“大人，听说那离军不敌我军，便在城外抓了百姓作为人质要挟，苏将军不忍，似乎就要大开城门，迎贼入城啊！”

　　“……给我备马。”

　　无忧城外。风沙起，天地苍黄。
　　苏子青立于城头，秀气的双眉紧紧蹙起，他如止水般的瞳久久凝视于城外沙地上的离军骑兵。

　　忽然，身后城门下传来阵阵马蹄声，笃笃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难以言明的令人安心的感觉。“将军，蓝将军到了！”

　　副官的声音传入耳中，苏子青回首转身，便见那男子一身戎装，轻巧地从马上跃下。他的银甲，在大漠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敛了万丈芳华，夺人心魄。

　　蓝奕走到了子青面前，他的声音沉静得不带一丝波澜：“……听说，你为了二十个平民，就想要大开城门，投降离军？”

　　听着他的话语，心里莫名地感觉难受非常。然而苏子青坚信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咬了咬唇，他毅然抬头直视蓝奕：“是。”

　　“¬——啪！！”

　　一个耳光，狠狠地，不留一丝情面地落在苏子青脸上，打得他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苏子青也有些懵了，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蓝奕。此刻的蓝奕，不再是那个星空下与他并肩、向他微笑的少年，现在站在苏子青面前的，是十五岁出征，以一敌百，横扫千军的战争天才——辰国大将军，蓝奕。

　　四周的士兵们都惊惶地跪下了，晨光中的无忧城头，只剩风声。
　　但苏子青的心中却静不下来，面对这个冷冽的、无情的将军蓝奕，他只觉得瞬间有太多太多的情感汹涌地冲向胸口，是气愤、是失望，还是委屈……

　　“为什么打我？”他还是爆发了出来：“你凭什么打我？难道那些平民的命不是命么？若他们死了，他们的亲人不会伤心么？我们作为将士，拿起武器征战，不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吗？不论城池归谁，一个国家最宝贵的，不就是人民么？！还是说……”

　　他的眼神从蓝奕俊朗的脸转到他银亮的薄甲上，一咬牙，终究脱口而出：“还是说，你不过为了功名爵位，一将功成万骨枯才是你想要的？！”

　　“一将功成……万骨枯？”

　　轻轻呢喃着他的话，蓝奕看向眼前的男子。
　　他一只手还捂在面颊上，纤长的指间还可以清晰地看见刚才被自己打出的红痕。骂人的时候气势还真是咄咄逼人，但本人却已经先红了一双眼睛。现在用这双转着泪花的眸子瞪人，还真是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呐~明明是一副，很怕再挨打的样子……

　　唉，终于明白摇光为什么说这小子还需“好好锻炼”了。
　　——太干净，太天真了。像这样的他，怎么会懂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别说做逐鹿沙场的将军了，这样的人存在于世，也只会不断被世事污浊所侵略，直至湮没。

　　轻轻叹了口气，蓝奕正欲开口，城门下忽然传来离国士兵的呼喊，那语气粗野如土匪：“嘿！城楼上的小美人！还不快给你哥哥我们开门！慢了别怪老子手下不留人哦~哈哈哈~”

　　蓝奕的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冷若冰霜。他走到城头，用轻蔑得如视蝼蚁的目光扫了一眼城下，又转而看向身后面色煞白的苏子青：

　　“……你是真的以为，只要开了城门，降了敌军，一切就能相安无事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