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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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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后的一场大雪,让整个魏京染了白,初霁撑着纸伞,遮在魏明帝的头上。
纸伞是魏明帝的画的,一页扁舟,扁舟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白衣,顺着小溪,向群山之间逆流而上。
魏明帝正蹲在地上,堆着一个小小的雪人,魏明帝说,他的雪人,堆的极好。
初霁笑盈盈的,拿着绢帕,替魏明帝扫去了偶尔落在发髻上的雪。
雪人越来越大,魏明帝很用心,细细的用匕首雕刻着五官,初霁发现,是她。
魏明帝问她,“可否愿意。”
愿意,早就愿意了,他去哪,她便去哪,她爱的人,是裴度,是那个,叫裴度的人。
裴度,做过学生,做过子嗣,做过父亲,做过亲王,甚至做过帝王,然后,这些过去融合成的裴度,也许,还远远不止如此。
魏明帝抬头,发现这纸伞倾斜在他的头顶,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好看,落在鬓角的发丝,染了几丝雪白,跟他一样。
“珠珠儿,辛苦你等了这般久。”他从来未曾期待,他的生命中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温暖了他尘封的冬。
“如果是你,何谈辛苦。”辛苦也好,伤痛也好,皆是所求不成,她步步都是如愿以偿,哪里来的辛苦呢。
魏明帝站起身,细细的看着地上的雪人,是蒙着面纱看向东方的初霁,很美的眼睛,他想,他寻不到比这更美的眼睛了。
魏明帝四下环顾一圈,又向寿康宫的方向看了看,半晌,“走吧。”
“不去道个别吗?”此时一去,再难相见了。
“不要了。”魏明帝轻叹,她看了他,伤心,他看了她,亦是,所以,还是算了。
魏明帝取过这把纸伞,替雪人遮住了风雪,若是保存的好,许是可以等到想见的人。
甲辰年的十二月,魏明帝带着初霁离开了这座他呆了半生的宫殿。
三日后,安王裴秀在光州,反。
崔宏远急急拉着德妃李氏一族,以及所有成王一系的官员,以成王的名义逼宫,等到打到皇宫内,才发现魏明帝与贵妃韩氏不知所踪。
昌阳长公主与薛行护着柳仁愿退入了寿康宫,王宗铨率秦王带着韩维寅留在韩府的残部突出重围,向安王俯首称臣,向天下宣布成王裴杰乃逆王,安王裴秀承天之运。
成王控制了所有人在京的家眷,柳仁愿却借着当日毒发在柳府安排了光州的死士,是熙文太子的旧部。
那一夜的花,开的很红,是血色。待韩维琛自边地入京,没有了魏明帝的崔氏一族,走到了绝路。
所有曾经酝酿苦涩的人,终会品尝到苦涩,包括光州。
太后宫中有佛堂,安王府中亦有。
张氏看着佛堂中的牌匾,想起初霁让杨连真传给她的话,是质问,掷地有声。
“张氏一族,可否无辜?”
所以血色极好,很好,洗刷一遍魏京,洗刷一遍光州,就都干净了。
裴秀入京的时候,是一场鹅毛的大雪,裴秀走到宫道上,只觉得悲凉,所有的真相,只让人痛苦。
柳仁愿站在未央宫里,雪人到底还是被淹没了,只留下这一把纸伞,他将纸伞放到裴秀的手中,“殿下,从今往后,就看您了。”
那一日,魏明帝告诉他,熙文太子之志,非天下有志之士齐聚,实难实现,而他在一日,这些有志之士便会一日归隐,所以,裴秀必须登上这帝位。
是必须,不是商量。
裴秀是熙文太子的儿子,所以掌握着熙文太子的遗泽;裴秀的帝位,由他的亲叔父送出,是在告诉他,成全他的善良;而裴秀喜欢的初霁,其实,他喜欢的,是一场绝不动摇,即便逆尽常理,亦坚定不遗的勇气。
除了裴秀,还有谁能成帝呢?
裴焕不成、裴杰不成、裴业亦不成。
裴秀静静的看着这把纸伞,只觉得这抹红,极其的耀眼,裴秀声影嘶哑,“这是,叔父?”
柳仁愿点点头,语带怀念,“那年,你叔父,全身覆着暗红的甲胄,严丝合密,不留一点缝隙,这暗红是红,亦是血,头上戴着羊角的头盔,覆盖的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腰间是一把短小的骨刃,还沾着血,背上背了一把青铜刀,刀尾挂着狼尾。”
柳仁愿侧头,“你的叔父,是一个战士,一个真正的战士。”亦是一个孤独的战士,一个人走完了漫长的冬。
大魏的边境,往外是连绵的群山,在路上,裴衍出生了,魏明帝正抱着他耐心的哄着。
初霁下了马车,是薛济将他们送到这的,但是,也只能送到这了。
初霁回望了马车里的魏明帝,对着薛济轻轻的说道,“不去见他吗?”
薛济少见的沉默了,沉寂的看着马车的窗,语气涩然,“无颜相见。”
世人皆知,大魏的裴度是熙文太子庇护的弟弟,可到底谁在庇护谁,又怎能瞒的过心。
初霁笑笑,“度郎说,世间恩怨,终该有始有终。”若这一切因熙文太子而起,自该由熙文太子而终。
薛济的济,亦是裴寂的寂。
所以,魏明帝不报仇,只是如熙文太子临终之言,守好大魏,然后有一日,再完完整整的交给要做的人。
裴度,是最好的护卫,一如当年。
薛济仰头,望着天地皆一色,有些寥寥,只觉的疲倦至极,“来来回回,又有什么意思。”
他问过惠通大师的话,是真的,此间事未了,不能远去,可这未了的事到底为何?
他将一个儿子,一个太子,一个夫君做到了极致,可为什么仍未了结这世间事。
薛济不想面对魏京,所以离开了,他觉得无力,是心的疲惫,“奈何桥畔千帆过,人间可有复归时?”薛济长叹。
他累了,极累......
一睁开眼,便知今日的情,来日的恨;今日的义,来日的怨,无论他怎么做,似乎,也总未得圆满,这样的轮转,让他觉得,哪里都未曾有归处。
离尘未得归,离世未得归,离情,亦未得归,何处可归?何人可归?又在何时,可归?
裴衍闻不到母亲的气息,有些不开心,在魏明帝的怀里扭动,只是还没出月的婴孩,吹不得冷风,魏明帝只能透过窗纱,向初霁求救。
初霁安抚的对着魏明帝笑了笑。
归是个比相信更难的问题,归家归的不是家,是安,身安,心安,意安。
初霁提步,她其实舍不得离开他们父子太久,走到半途,初霁停了下来,“世子。”
薛济沉静的看着她,他想知道她的答案,漫漫的长河里,唯他与她,承载了别人不需要承载的记忆。
“在。”薛济沉声。
“吾知,吾至,吾归。”
(全书完)
后记:
裴秀携军称帝,史称魏武帝,在薛济的引荐下,信奉三教同源,广开民智。
晚年逝世,陪葬品唯有一把保存完好的油纸伞,后人鉴定,上书汉隶:义无反顾,无悔。